特展细读丨策展人带你走进“噩国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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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特展细读《看！噩国青铜器上的13张面孔》的文末问卷中，“噩国的传奇”栏目获得最高人气，截止今天共有47%的观众投票给了这一选项，希望了解噩国给世人留下了哪些未解之谜。那么本期，我们便邀请来了此次展览的策展人、上海博物馆青铜研究部副研究馆员韦心滢老师，为大家娓娓道来噩国的神秘历史。

金文里的噩国

“（纣）以西伯昌、九侯、鄂侯为三公。九侯有好女，入之纣，九侯女不憙淫，纣怒，杀之而醢九侯。鄂侯争之强，辨之疾，并脯鄂侯。”

——《史记•殷本纪》

“昔者，鬼侯、鄂侯、文王，纣之三公也，鬼侯有子而好，故入之于纣，纣以为恶，醢鬼侯，鄂侯争之急、辨之疾，故脯鄂侯。”

——《战国策•赵策三》

在古老的史书里，记载着这样一个发生在商代的故事。文王、九侯（鬼侯）、噩侯在商纣王时位列三公，地位显赫。九侯之女被献于纣王后惹怒了纣王，九侯也因此遭受醢刑（剁成肉酱）。噩侯于是向纣王进谏，被纣王“脯”（做成肉干）。文王知道这件事后发出叹惜，被纣王囚于羑里城。再后来，就有了武王伐纣等人们更为熟知的故事。

除此之外，文献中再难寻到关于噩国的记载。今天，关于噩国最早的考古发现是西周早期，商代的噩国缺乏物质证据，依旧是一个难解的谜。噩国，这个充满了神秘诡谲的名称，究竟是怎么出现的呢？噩国，这个充满了传奇色彩的古国，又是如何被古人认识到的呢？

兽面纹卣/西周早期

2007年安居羊子山4号墓出土

问：“噩”字的源流是怎样的？

答：有些学者认为，“噩”字可以上溯到甲骨文，是由“丧”字转变而来的。但据我研究，甲骨文里并没有“噩”这个字，“丧”和“噩”的字形还是有所区别的：甲骨文的“丧”字，中间是类似树木的样子；而金文中的“噩”字，中间像十字形，“丧”与“噩“两者有所区别。

甲骨文中的“丧”

金文中的“噩”

甲骨文中的“丧”和金文中的“噩”确实是两个字的话，那目前在甲骨文中还没有发现过“噩”字。今天，我们能看到的最早“噩”字出现在金文里，也就是我们在展厅陈列的随州羊子山出土的这一批青铜器铭文里的“噩”字。换而言之，“噩”的出现最早可以追溯到西周早期。

问：“噩”字作为国名，在古代有具体含义吗？

答：在金文里，“噩”字只有作为地名或国名的这两种用法，目前尚未看到其他的使用方法，所以无法推测“噩”字在当时除了地理专用名称之外，是否具有其他含义。

今天我们对“噩”字熟知的这层意涵，只能追溯到《周礼》。《周礼·春官·占梦》中提到“以日月星辰占六梦之吉凶，一曰正梦，二曰噩梦……”“噩”即惊恐之意。但《周礼》大致成书于战国时期，比随州羊子山出土的这一批青铜器起码晚了500年。

问：既然噩国历史不见于文献，那人们是怎么认识到噩国的存在的？

答：《史记·殷本记》载“（纣）以西伯昌、九侯、鄂侯为三公”，这是文献中对噩国仅有的记载，因此人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对噩国几乎没有了解。

在当代考古学兴起之前，古人对噩国的认识源于对青铜器铭文的研究。宋代“金石学”兴盛，当时的学者就已经在出土于湖北孝感地区的“中甗”等青铜器的铭文上，发现了再次出现的噩国身影。“中甗”的铭文记载了西周早期周昭王南征，派“中”先行南下，“中”所到之处就包括噩国。虽然包括“中甗”在内的很多青铜器早已散失不见，但它们的铭文通过拓片等形式被传颂了下来。因此宋代以后的古人，其实和我们一样，也认识到了噩国的存在，只是限于当时的考古资料不够丰富，他们对噩国的了解没有我们深入而已。

中甗铭文摹本

问：我们注意到，文献中的噩国是写作“鄂”的，而金文中的噩国则写作“噩”。这是两个不同的字，为什么就能确定是同一个国家呢？

答：鄂是噩较晚的另一种写法，如战国时期有一位“熊咢”，他是楚国的第十三任君主。但他的名字在文献里有时会写作“咢”，有时又会写作“噩”，因此我们就知道了两个字在古代是可以通用的。《释名》又载：“鄂本又作谔。又通作咢。”也正是根据这种情况，基本可以推断“鄂”和“噩”就是同一个国家。

手铲下的噩国

手铲可以帮助判断地层,是考古学家经常使用的一个工具。噩国不见于文献，关于噩国的历史，主要就是靠青铜器、以及考古学家的手铲和努力建立起来的。

2007年，湖北随州羊子山发现了一座西周早期贵族墓葬，出土一批噩国青铜器，其中四件露出“神秘微笑”的青铜器制作精美，造型奇特，是其他地区青铜器所未见的，也是上期推文中十三位专家不约而同推荐的展品；2012年河南南阳夏饷铺因南水北调工程发现一处墓地，出土大批青铜器，其中不少也铸有噩侯等铭文，这是包括四代噩侯夫妇墓葬，时代为西周晚期至春秋早期的噩国贵族墓地。

加上禹鼎与噩侯驭方鼎铭文所记载的西周晚期的情况，从西周早期到春秋早期的噩国历史似乎已经被大致串连了起来。有意思的是，武王伐纣立周、周封殷裔于宋、周厉王暴虐无道、周幽王宠幸褒姒、申国灭亡西周、楚国势力扩张……这一桩桩、一件件事似乎都与噩国或多或少有些联系。噩国虽是个小国，但“管中窥豹，可见一斑”，从噩国的历史里折射出的，是周王朝的兴衰，是那个时代奔腾而去的历史洪流。

兽面纹卣/西周早期

2007年安居羊子山4号墓出土

问：史籍中记载的商代噩国，和我们在随州发现的西周早期噩国是同一个噩国吗？

答：如果《史记·殷本记》中的记载是正确的话，那么商代晚期就确实存在有一个“噩国”。但这个文献中记载的商末噩国，与随州羊子山发现的西周早期的噩国，是否为同一个噩国，还有待考证。现存的资料实在太少，无法确认。

不过我可以提供一件趣事供大家发挥想象。西周早期疑尊、疑卣的铭文中，都记载有“惟中（仲）

父于入（纳）噩侯于盩（城），□（诞）兄（贶）□于宋白（伯）”等内容。其主要意思是：仲

父送噩侯到“盩”这个地方为君，并赠送了宋伯一些礼物。我们知道，周王朝曾将商纣王的兄长微子启分封于商朝旧地，建立了宋国。而迎接噩侯的竟是作为商人后代的宋伯，这很可能说明他们之间是有联系的。结合《史记》中提到，噩侯在商纣王时期位列三公，这件事便很值得玩味了。虽然“盩”是哪里还需要更多考证，未必就是随州羊子山一带，但我个人猜测西周早期的噩侯与商代晚期的噩国之间很可能是有联系的。

疑尊与疑卣/西周早期

问：西周晚期的噩侯驭方为什么会叛周？可能的原因有哪些？

答：西周早期噩、曾两国为西周王朝扼守南境、控制金路往来的重要诸侯国。大家可能对曾国不熟悉，但曾国的考古发现也是震惊世人的，1978年在随州擂鼓墩曾侯乙墓中出土过一套65件组成的大型编钟，是中国迄今发现数量最多、保存最好、音律最全、气势最宏伟的一套，足见曾国之富强有力。西周中晚期噩国曾与周王室联姻，噩侯驭方也与周王有着友好的亲近关系，足见噩国亦应雄踞一方。但到了厉王晚期驭方却率东夷、南淮夷反叛。根据文献记载，周厉王暴虐无道，这可能是噩侯驭方叛周的主要原因之一。

不过，这其中应有更深层的原因。台北故宫博物院收藏有三件西周晚期的噩侯簋，是噩侯为女儿所作的陪嫁用器，铭文写有“噩侯乍王姞媵簋”，证实这一时期的噩侯应该姓“姞”。周天子在汉水以北分封了许多姬姓诸侯，作为西周王朝扼守南境、控制金路往来的防线。即所谓的“汉阳诸姬”，而噩侯驭方却是异姓诸侯。在当时，周王对同姓和异姓诸侯的掌控程度是不一样的，对异姓诸侯的控制更为严格。噩侯驭方长期处于此种强控制的高压之下，出现反叛心理也不难理解。

曾侯乙编钟/战国早期

1978年随州擂鼓墩曾侯乙墓出土

问：南阳发现的西周晚期至春秋早期的噩国，和随州西周早期的那个噩国是同一个吗？

答：目前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法坚持认为南阳和随州两处是同一个噩国，另一种则认为两者并非同一个噩国。后者的主要依据是，噩国的姓氏发生了改变、器物的艺术风格缺乏延续性。上文提到，西周早期至厉王时期的噩侯应该姓“姞”。但是南阳夏响铺19号墓出土的一件陪嫁用器，铸有“噩侯作孟姬媵壶”的铭文，说明西周晚期至春秋早期噩侯的姓氏可能是“姬”姓。有学者据此认为，南阳的西周晚期至春秋早期的噩国，是周王将亡国之遗民迁至南阳盆地并交付与姬姓诸侯统领的结果。

噩侯壶/春秋早期

2012-2014年南阳夏饷铺19号墓出土

问：从地域上来看，噩国所处地与东周时期楚国地域接近，噩国与楚国是否存在一定的联系？

答：噩国和楚国在同一时代处于接近的地理位置，我认为是存在一定联系的。当时，噩国的“邻居”主要有申国、邓国等。这里多讲一句，申国曾是导致西周灭亡的重要力量。西周末年，周幽王想立褒姒所生之子伯服为太子，竟废黜并加害王后和太子宜臼，宜臼的母亲携之逃奔到申国求父兄帮助，申侯便联合鄫国、犬戎进攻，在骊山下杀死了周幽王，西周自此终结。随后被拥立继位的前任太子宜臼，是为周平王，他迁都洛邑（今河南洛阳）后的周王朝，史称东周。

申国作为周宣王、周平王的母舅之国，力量大于噩国。但申国却在春秋早期，与周边另一个小国邓国，一起被楚国灭亡。在我看来，楚国一定不会放过噩国，会将相邻的国家一次性灭亡。据此，我推断噩国亡于楚。但是目前从文献和青铜器铭文上都没有看到相关记载，因此这只能是个合理的推测。

畅想中的噩国

噩国究竟从哪里来，又往何处去？神秘的噩国为后人留下了诸多谜团，如何才能拨开历史迷雾，去接近历史的真相呢？考古发现可以弥补史料的不足，一次重要的考古发现可能给未解之谜带来新的线索。我们畅想今后能够有新的重要考古发现，为噩国历史的研究带来新的重大突破。

兽面纹卣/西周早期

2007年安居羊子山4号墓出土

问：噩国目前还有哪些谜团有待我们解开？

答：首先，商代的噩国与西周早期的噩国，究竟是否为同一个？这关系到噩国的起源问题，但目前仍有待更多考古证据来破解这个困扰。

其次，目前发现的噩国青铜器年代分别为西周早期和西周晚期、春秋早期，其中存在百年左右的时间断层。因此，在西周中期，噩国的地理位置究竟在哪里？是在随州，还是已经到了南阳，又或是在其他什么地方？噩国的地望是考古和历史学者都非常关注的焦点，期待能够依赖考古发掘尽快为我们找到答案。

第三，任何国家都不可能只有君王一人，是存在一个家族的。目前发现的其他的西周诸侯，都有伯、仲、叔、季等众多家族成员的相关墓葬及器物出土。但是，除了西周早期零星发现的一些“噩叔”“噩季”等铭文器，噩国存在的长时间段里，一直没有发现噩侯家族相关的信息。因此，噩侯的家族也还是一个谜团。

最后，我们还看到噩国出现了“一国两姓”的情况，西周早期噩侯应该是“姞”姓，但到了西周晚期至春秋早期却变为了“姬”姓。当然，孤证不立，目前可能记载了噩侯姓氏的器物毕竟屈指可数。但历史上的噩国姓氏的真实情况如何？这也是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

噩仲方鼎/西周早期

2007年安居羊子山4号墓出土

噩叔簋/西周早期

上海博物馆藏

噩季奞父簋/西周早期

上海博物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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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碧莹 穆祉潼丨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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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特展细读丨策展人带你走进“噩国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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