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方车站的聚会》到《繁花》，他的配乐总能击中我

原创 外滩君 外滩TheBund

《南方车站的聚会》《人间世》《繁花》

B6用他极具个人风格的创作

让年轻人找到属于这个时代的音乐

B6，摄影：张笛

上海人B6是一个异类。

他的真名叫楼南立，曾在电子乐迷圈里颇有名气，如今则更频繁出现在公众的视野里。

《南方车站的聚会》、纪录片《人间世》《一级响应》……在我们熟悉的许多电影和荧屏作品背后，等都能听到B6带有鲜明个人风格的配乐。

在曾掀起剧迷热潮的舞台剧《繁花》中，他借助音乐打造了充满时代情调的上海生活风情，获得一片好评。

之所以说B6是“异类”，也正是因为他特别的音乐背景——相比那些音乐专业出身的学院派前辈，半路出家的B6带着电子与摇滚的地下文化底色，在配乐作品中呈现了更不同的视角。

“我觉得我可能的优势，是在于更了解现在的年轻人喜欢什么样的影视音乐。”

B6的工作室是他家的客厅，被改造得像声音实验室一般，灯光似乎永远是昏黄的，照在满屋子的电子乐器上，有种属于上个世纪的未来神秘感。

这些巨大的古董机器，能用电子信号模拟各种古怪的音色，惯用的Juno-106合成器产自1984年，B6用它弹出了属于今天的光影故事。

01

电子音乐人的转型

在独立音乐的语境中，B6的前半段职业生涯可谓成就斐然。

B6原名楼南立，1981年出生于上海，18岁就创办了个人的实验音乐厂牌，制作出版了大量不同风格的前卫音乐作品。个人音乐合集《B6 Box》2006年在海外发行时，一个月内就销售一空。他参与过的戈多、junkyard、IGO等乐队组合，也都在国内独立音乐界留下过亮眼的一笔。

2008年发行的个人专辑《Post Haze》，则被誉为中国电子音乐发展的重要里程碑。那几年是B6电子音乐生涯的高光时刻，因为欧洲电音界的青睐，他的演出足迹遍布了德国、丹麦、法国、瑞典的电音圣地和音乐节，成为了中国的电音旗手。

但到了2014年，他却主动停下了这一切，“我想换一种工作方式，但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明确想做什么，只是先停止。”

“我的困惑在于，认为自己的这些音乐已经无法给任何人带来意义了，而且这并不是我自己特别想表达的东西。”

B6说，如今回想起来，那的确是一个非常艰难的时刻。他推掉了所有club的演出，改变了自己作为音乐人在这座城市中生活、行走的状态，开始了各种探索。

最后，他在古典音乐里找到了方向。“反而是沉下心来以后，会听很多原来没有耐心去听的一些交响乐，就像回到了十几岁时候刚接触摇滚，从披头士、鲍勃·迪伦开始一点点‘开枝散叶’，在脑海中变成一棵大树。”

B6，摄影：封帆

在那段时间里，B6开始大规模的学习研究，去了解这些生活在几百年前的音乐人的作品。

很快，他的第一次实践机会来了。2014年上海国际电影节计划放映失传了80年的传奇默片《盘丝洞》，策展人吴觉人找到了B6，希望他为这部影片重新配乐，并配合上海交响乐团作现场表演。

B6花了一个星期时间完成了配乐，《盘丝洞》在电影节连演两场，收获影迷一片好评，但B6自己却觉得不算太成功。

“我觉得还是没有摆脱原来做电子音乐的影子，但好在它是个默片，不像电影的要求那么严格，空间很大，所以我也放了许多很多实验电子的元素进去。”

02

为《繁花》舞台剧配乐

经此一役，B6似乎找到了感觉。一边继续研究古典乐和配乐的知识，一边等待下一次机会。

经过朋友介绍，他认识了原《艺术世界》杂志主编张翔。后者刚买下了金宇澄小说《繁花》的舞台剧版权，希望通过B6的配乐做一些新尝试，摆脱传统舞台剧的音乐面貌。

B6工作室墙上还挂着《繁花》第一季的海报

“我原本就很喜欢《繁花》的小说，作为上海人我也觉得这是一个很有价值的项目，马上就答应了。”

在此之前，B6其实很少进剧场看舞台剧，“一个手都能算得过来，最后出来反响还挺好的，这也给了我一个很大的鼓励。”

2018年初，《繁花》在上海首演就获得爆棚口碑，8场余票迅速售罄。原作者金宇澄说：“它比我想象中好10倍”。

舞台剧《繁花》第一季剧照

时间调到2021年的今天，就在本月底，舞台剧《繁花》第二季即将上演，配乐的人，当然还是B6。

“第一季的配乐更随性，有各种不一样的奇奇怪怪的音乐，每一个都不挨着。但第二季我会非常严格地按照主题来写。”

由于在全国持续多年的热度，《繁花》成了一个带有鲜明“上海”标签的文化现象。但在配乐时，他并不用特别考虑这一点，“因为我本来就出生、生活在这里，这是血液里的东西。”

具体到《繁花》的音乐中，B6将“上海”理解为一种情调，“可能是一个和声的走向、一个音色，也可能是旋律表现的情绪，对我个人而言这很上海。”

在以前，B6有个随身带着录音笔的习惯，会录下这座城市中千奇百怪的声音，有些会作为采样用在作品里。

“如果说我记忆中上海的声音，可能是小时候家不远处，晚上苏州河飘来悠远的拖船汽笛声，可惜现在已经录不到了。那个时候的苏州河还是‘臭河浜’，现在整个城市的样貌也完全不一样了。”

许多人会怀念那个年代的上海，怀念所谓的弄堂时光，但B6并不这么想。

“如果你住过石库门，就像《繁花》里面小毛的那种生活状态，就明白了。那个年代大多数上海人的生活质量，并不像其他地方想象中的上海人活得那么好，其实挺艰苦的。”

B6自己就是在那种环境下长大的，他记得邻居中最夸张的一户，5平米里住了三代人，没有抽水马桶和电扇，如果一个人要在家洗澡，其他人都得去弄堂里乘风凉。

“但是在情绪上，甭管你童年的生活条件再差，总会有一些东西是你怀念的。我觉得很多人会怀念他世界观建立起来的那些年，比如13岁左右的少年时期，也会有很多声音的记忆。”

03

用音乐探讨生死

2018年即将完成《繁花》时，两位上海电视台纪录片频道的导演来到了B6家中。

“一位叫秦博，一位叫范士广，都非常年轻，和我岁数差不多。他们说有一个台里的拳头产品想找我来配乐，就是第一季时已经在上海非常火的《人间世》，当时他们在做第二季。”

B6二话没说就接下了这个任务，因为他觉得这是一个完美的机会，来验证自己新古典的创作理念。

“虽然我不是宗教人士，但是我想做的音乐是有一定形而上的严肃情怀在里面的，放在讨论生命、生死议题的《人间世》中，非常合适。”

《人间世》第二季最后拿到了该年白玉兰最佳纪录片奖，反响之好超出了B6的预想。他至今还会在微博上收到一些私信，说自己特别喜欢《人间世》中的某一段音乐，这让他很有成就感。

B6和这支纪录片团队的合作并没有就此停止。疫情后，他先后为范士广的《人间世抗疫特别节目》和秦博的《一级响应》两部抗疫纪录片担纲配乐。

在《一级响应》中，B6携手中国爱乐乐团，创作录制了多首录音作品。他的艺术观念和对于生命的感悟，都在这一过程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在配乐中，B6也用到了许多现实中的声音采样，比如警报声、钟声。在与中国爱乐乐团第一次试奏时，乐手一边试奏一边讨论，这样的人声也被有意收录进去，“这就是我要的效果”。

传统管弦乐和他擅长的合成器电子音乐，在配乐中各占一半。合成器在听众固有印象中代表着“机械”，烘托人情冷暖。

“乐器本身是没有生命的，但使用乐器的方式改变之后，乐器也能变得人性化。”

对B6来说，其中最大的考验在于，是否应该为了煽情而煽情？

经过思考和反复打磨，他摒弃了复杂的和声写法，运用更容易被普通观众理解的旋律结构，展现出了“让音乐飘散在上空”的关怀意境。

04

电影配乐的探索空间

B6现在的工作重心，大部分放在了电影配乐领域。在刁亦男导演的《南方车站的聚会》中，他用极具个人风格的配乐在电影圈真正打响了名号。

“《南方车站的聚会》的制片人沈暘当时找到我，说有一个新戏正在武汉拍，问我对类型片警匪片有没有兴趣。”

B6本身就是黑色电影热爱者，一问之下得知这部新片的导演原来是刁亦男，对方的《白日焰火》《制服》《夜车》他几乎都看过，而且非常喜欢。

“刁亦男是那种典型的不用音乐的导演，以往片子里没什么配乐，这次是想开发一些音乐的可能性，我就即刻启程去武汉探班。”

这次的合作，挑战其实非常大。刁亦男在审美上的风格非常明确，也给B6出了不少难题，例如一个在动物园的桥段，他说“这里需要有音乐，但我不要听到音乐”。

这些现代派的需求和难题，B6最终完成得非常出色。“因为我原来在做电子乐的时候，就听过很多现代派的东西，包括梅西安、武满彻甚至是John Cage。所以在这个方面我是有知识储备的。”

相比之下，如果是一个做传统配乐的作曲者，往往就很难理解导演所追求的这些非具象的表达。

摄影：封帆

在B6看来，当下国内电影可以粗略分成三类：商业片、文艺片，以及介于商业和文艺之间，或两者皆有的电影。

“这第三类也是我目前合作过最多的一种，既是作者型电影，又有潜力获得一定市场认可度。这类电影配乐前就需要和导演充分沟通，做足功课。虽然是命题作文，但是可以发挥的空间很大，甚至比我以前做电子音乐时更大。”

在去年，曾执导《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的意大利知名导演卢卡·瓜达尼诺（Luca Guadagnino），为意大利某品牌拍摄一支希区柯克风格的时尚短片，就特意邀请B6量身定制了贯穿全篇的音乐。这也是海外知名导演与中国音乐人少有的合作。

瓜达尼诺与B6在通话中

最近参与的《平原上的火焰》，前不久刚推出预告片，即将于下个月上映。在两位俄罗斯作曲家已经完成配乐的基础上，B6临危受命，要在结尾出字幕时重新再加一段音乐。

“最后一个镜头转主创名单的地方，通常是需要让观众有一个非常强的离场感的。但我没有这样处理，反而在要出字幕的时候，把整个音乐推到了最大的高潮。”

B6解释道，虽然故事还不能剧透，但希望观众能在电影结束的时候可以彻底释放情绪，这是他在《平原上的火焰》中的任务。

而在即将上映的另一部绘本电影《向着明亮那方》中，B6则又展示了自己童趣温情的一面，在七个不同的篇章中用了七种风格截然不同的配乐。

这也是圆了自己的一个梦想。对他来说，音乐最早在脑海中留下记忆，就是小时候上美厂《三个和尚》等动画片。

B6最后说道，中国的电影配乐目前还是稍显陈旧，其实可以有更多的可能性，现在也许只用了5%，但完全可以做到30%、40%。

“我入行没多少年，但至少我合作过的这些导演，大家都还是挺注重音乐的，不会完全不管配乐或者随便乱用，也会给我们这些配乐的作曲者很大的发挥空间。”

在这样的空间里，B6的音乐变化着各种各样的面目，但无论是出现在何种载体或场景中，都能一耳听出这是“B6作品”，与眼前的画面时而平行时而交融，撩动着你的心弦。

文／Cardi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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