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脂砚斋缘何对凤姐起了杀心?

2021-11-25 18:27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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脂砚斋缘何对凤姐起了杀心? 原创 兰藉文化 红楼梦研究 收录于话题 #杨贵堂说红楼 20个内容

作者简介:杨贵堂,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现为中国石化下属企业员工。

作者

杨贵堂

漫无边际地读着《红楼梦》,突然注意到,连脂砚斋都起了斩杀凤姐之意,而且出语极其彪悍。

第六十九回,回目“弄小巧用借剑杀人,觉大限吞生金自逝”,写的是尤二姐之死。脂砚斋在回后批示:

“凤姐初念在张华在领出二姐,转念又恐仍为外宅,转念即欲杀张华为斩草除根计,一时写来,觉满腔都是荆棘,浑身都是爪牙。安得借鸳鸯剑,手刃其首,以寒千古奸妇之胆。”

与凤姐有关的几桩命案

其实,有杀凤姐之心的,岂止脂砚斋一人。前八十回中,先有杀凤姐之意的,是赵姨娘,许下五百两银子,让马道婆施法术,几致凤姐丧命,幸亏借了“宝玉”的光。(第二十五回)

之后,是贾琏和鲍二家的。趁众人给凤姐过生日,贾琏与鲍二家的偷情,那妇人笑道:

“多早晚你那阎王老婆死了就好了。”

第四十四回

被撞破之后,贾琏气得墙上拔出剑来,说道:

“不用寻死,我也急了,一齐杀了,我偿了命,大家干净。”

第四十四回

把斩杀凤姐之心付诸行动了。

再一个要杀凤姐的,是尤三姐。在尤二姐梦中,尤三姐手捧鸳鸯宝剑前来说:

“休信那妒妇花言巧语,外作贤良,内藏奸狡,她发恨定要弄你一死方罢。若妹子在世,断不肯令你进来,即进来时,亦不容她这样。此亦系理数应然,你我生前淫奔不才,使人家丧伦败行,故有此报。你速依我,将此剑斩了那妒妇,一同归至警幻案下,听其发落。不然,你则白白的丧命,且无人怜惜。”

第六十九回

当然这是在二姐梦中,尤三姐是否真有此意,怕是当不得真的 。

凤姐真有那么可恨,非欲杀之而后快么?

来看看与凤姐有关的几桩命案吧。

第一桩命案,当然是贾瑞。在宁国府的家宴上,贾瑞偶遇凤姐,起了心思,出言挑逗。贾蓉有言:

“凤姑娘那样刚强,瑞叔还想她的帐。”

贾瑞这是自找苦吃、自投罗网、自寻死路。凤姐两次设局,贾瑞一病不起。凭公而论,凤姐确有狠话,心里暗忖:

“这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哪里有这样禽兽的人呢!他如果如此,几时叫他死在我的手里,他才知道我的手段!”

心里这么想罢了,并无意置贾瑞于死地。有失厚道之处,是贾代儒为给贾瑞治病,前来荣府讨要人参,凤姐作为管家人,甚为不屑。王夫人一通教谕之后,凤姐拿了些许失了药性的须末糊弄过去。曹雪芹命意“毒设相思局”,脂砚斋批示“如蛇”,凤姐设局虽毒,贾瑞终是因病致死。

第二桩命案,是张金哥和她的未婚夫,事在王熙凤弄权铁槛寺一回(第十五回)。张金哥与前守备之子订婚,又被长安府的李衙内看上,逼迫张家与前完备之子退婚,致生官司。受馒头庵老尼之托,凤姐插手此案,独得三千两白银。张金哥得知与退婚后自缢身亡,其未婚夫也投河自尽。对此,曹雪芹只说是“弄权”,并没有把二人之死归罪于凤姐。脂砚斋批语却很严厉:

“幼儿小女之死,得情之正气,又为痴贪辈一针疚。凤姐恶迹多端,莫大于此件者——受赃婚以致人命。”

第十六回回前总批

细论此案,凤姐本意是逞能贪财,并不知二人如此贞烈,竟至于以死明志。脂砚斋称凤姐“恶迹多端,莫大于此件者”,怕是言重了。

第三桩命案,是鲍二家的。鲍二家的与贾琏偷情,被撞破后自尽。

正说着,只见一个媳妇来回说:“鲍二媳妇吊死了。”贾琏凤姐儿都吃了一惊。凤姐忙收了怯色,反喝道:“死了罢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一时,只见林之孝家的进来悄回凤姐道:“鲍二媳妇吊死了,他娘家的亲戚要告呢。”凤姐冷笑道:“这倒好了,我正想要打官司呢!”林之孝家的道:“我才和众人劝了他们,又威吓了一阵,又许了他几个钱,也就依了。”凤姐道:“我没一个钱!有钱也不给,只管叫他告去。也不许劝他,也不用镇吓他,只管让他告去。告不成倒问他个‘以尸讹诈’呢!”

这一段,脂砚斋有多处批语:

“偏于此处写阿凤笑。怀(坏)哉阿凤。”

鲍二家的之死,这个账实在算不到凤姐头上。何况这个人还与贾琏在被窝里讨论过治死凤姐以及之后的事情,被凤姐平儿听得真切。我倒觉得,凤姐的反应不算过分,脂砚斋的批语有失厚道。

接下来就该是尤二姐了。贾琏偷娶尤二姐,养在外面,数月之后凤姐得知消息。这次,凤姐是动了心思,也起了杀人之念。曹雪芹用了两回的篇幅,写凤姐如何将尤二姐赚入大观园,如何大闹宁国府,如何借秋桐糟践尤二姐,之后尤二姐吞金自尽,张华拿了钱逃走。脂砚斋对此事有多处批语。除前文引用戚序本回后批语外,仍有如下三条。

第六十八回回前有脂批:

“余读左氏见郑庄,读后汉见魏武,谓古之大奸巨滑,惟此为最。今读石头记,又见凤姐作威作福,用柔用刚,占步高,留步宽,杀得死,救得活。天生此等人,琢(有正”“琢”为“斫’)伤元气不少。”

回后又有脂批:

“人谓闹宁府一节,极凶猛,赚二姐一节极和霭。吾谓闹宁府一节情有可恕,赚二姐法不容诛。闹宁府声声是泪,赚二姐字字是锋。”

还嫌不足,又在第六十九回回前批示:

“写凤姐写不尽,却从上下左右写。写秋桐极淫邪,正写凤姐极淫邪 。写平儿极义气,正写凤姐极不义气。写使女欺压二姐,正写凤姐欺压二姐。写下人感戴二姐,正写下人不感戴凤姐。史公用意,非念死书子之所知。”

脂砚斋把凤姐提升到了与郑伯、曹操同等的大奸巨滑,又称其淫邪、不义气、不受下人感戴,称其法不容诛,还急吼吼地站出来说:

“安得借鸳鸯剑,手刃其首,寒千古奸妇之胆。”

又称这等写法为“史公用意”,仿佛得了曹雪芹的真传。

怕也未必。

且说凤姐之妒

首先,称凤姐淫邪,怕是难以服人。焦大骂“爬灰”“养小叔子”,有人怀疑到凤姐与贾蓉,实则不然。贾琏曾抱怨说要把凤姐这个醋坛子掀翻的时候,平儿明说她原行得正,你凡事都有坏心。把凤姐提升到操莽一类大奸巨滑的高度,也不合曹公本意。

王熙凤协理宁国府,指出宁府治家五大弊端:

头一件是人口混杂,遗失东西;第二件,事无专责,临期推委;第三件,需用过费,滥支冒领;第四件,任无大小,苦乐不均;第五件,家人豪纵,有脸者不服钤束,无脸者不能上进。

对此,脂砚斋感慨颇深,直言:

“旧族后辈受此五病者颇多,余家更甚。三十年前事见书于三十年后,今余想恸血泪盈……不禁失声大哭。”

但曹雪芹本人对凤姐的称赞也是有限,只说:

“金紫万千谁治国,裙衩一二可齐家。”

何况,齐家也轮不上她王熙凤,上有贾母,中有王夫人,凤姐协助而已,更多的时候是替王夫人遮风挡雨。——饶是如此,王夫人也并不领情。这当然是另一个话题。

凤姐贪权贪财,有目共睹。对张华先是花钱利用,后又安排旺儿追杀,必置其于死地,确实体现了凤姐的毒辣和残忍。惟尤二姐之死,这个账不能全算在凤姐头上。贾琏纳妾,要说也算不上多大事。可这先奸后娶,又是娶这么个有亏名节的女人,凤姐就该愉快地与她姐妹相称、共事一夫吗?连尤三姐都托梦给尤三姐说:

“自古‘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天道好还。你虽悔过自新,然已将人父子兄弟致于麀聚之乱,天怎容你安生?”

尤二姐所怀男胎被胡庸医打下来之后,又遭受秋桐欺压辱骂,万念俱灰,决意自尽。而这秋桐,是贾赦赏给儿子作妾的,秋桐也是借着贾赦的威势欺压辱骂尤二姐的。尤二姐之死,无论如何不能忽视这位大老爷的“贡献”。

曹公称“弄小巧用借剑杀人”,一个“用”,指明是借剑杀人之计,既没有借剑之事,更没有杀人之实,并没有把尤二姐之死全归罪于凤姐。

凤姐之妒,颇遭非议。可即使在嫖娼纳妾合情合理的古代,也不能一味责备正妻为醋坛子,多少也该体谅一下女人的感受,后人也该追溯一下凤姐的心路历程。宝玉求的“疗妒汤”,是要给薛蟠的老婆夏金桂的,并没有指向王熙凤。

贾琏之为人,男宠女仆通吃,脏的臭的都要,自不待言。贾琏在凤姐生日的当天,与一个下人的老婆偷情,还认真地商量起如何治死凤姐、死后妻妾安排的后事上来了。更让凤姐灰心的,恐怕还是合家大小的态度——邢夫人王夫人一起批评凤姐不说,贾母也是笑着说道:

“什么要紧的事!小孩子们年轻,馋嘴猫儿似的,那里保得住不这么着。从小儿世人都打这么过的。都是我的不是,她多吃了两口酒,又吃起醋来。”

这真的就是个笑话么?到了次日,贾琏还反过来指责凤姐:

“你还不足?你细想想,昨儿谁的不是多?”

凤姐把尤二姐领到贾母跟前,贾母又是相看皮肉,又是察看小脚,钟鸣鼎食之族,诗礼簪缨之族,在家国双重重孝之际,先诱后娶,还都是偷偷的,就这么轻描淡写,一笔勾销了?后来一个傻丫头拾到一个绣春囊,王夫人眼中的第一嫌疑人竟也是王熙凤。凤姐也该心灰意冷了。

曹雪芹称《红楼梦》“大旨谈情”,这情自然也包括男女之情、夫妻之情。那么,王熙凤怎么看待自己的感情生活,不值得读者去思考么?

曹公写了宝黛爱情,自然而然就写到了爱情的排他性。“大旨谈情”,积极意义就在于明确感情是有价值的,在于创造了新的价值观,其中也包括基于爱情的婚姻观,基于忠诚的夫妻观。

至房中,凤姐见无人,方说道:“我怎么像个阎王,又像夜叉?那淫妇咒我死,你也帮着咒我。千日不好也有一日好。可怜我熬得连个淫妇也不如了,我还有什么脸来过这日子?”说着,又哭了。

在给弱者以足够的同情时,理应对强者给予充分的理解。曹雪芹有的是像如来、基督一样的悲悯情怀,而不是一味地指责。说凤姐“满腔都是荆棘,浑身都是爪牙”,怎么着也得考察一下这蛇蝎心肠是怎么造就的吧?曹雪芹的“史公用意”,脂砚斋未必清楚。毕竟,写小说是不能合作的,脂砚斋也不是曹雪芹肚子里的蛔虫。

凤姐的清与浊

这《红楼梦》吧,越是读,越不敢妄加议论。原以为以清、浊分割,可以一目了然,可真正下刀的时候,就好像对着一块五花肉,红白相间,红白相连,红白杂陈,乱作一团,根本切割不开。譬如王熙凤,清,抑或是浊?只能说亦清亦浊。

凤姐的浊,显而易见,人神共愤,不用赘言。其清的一面,却稍有人提起,让人感觉多少有些不公平。

凤姐是清洁世界——大观园的直接守护者,是她在尽力呵护着宝玉和那些女孩子们,包括在冬天的时候在大观园内给他们添置一个小厨房。对于宝玉和这些女孩子,凤姐和贾母一样,还是尽量要保留他们的天性的,可以称之为“天足派”。而以王夫人为代表的,包括宝钗和袭人,可以说是“裹脚派”。

话说大观园中起诗社,要拉赞助。这种事情,本不在荣国府公共财政范围。 第四十五回,李纨领着众姑娘们找凤姐,免不了唇枪舌剑。凤姐给李纨算经济账:

“亏你是个大嫂子呢!把姑娘们原交给你带着念书,学规矩、针线的,她们不好,你要劝。这会子她们起诗社,能用几个钱,你就不管了?老太太、太太罢了,原是老封君。你一个月十两银子的月钱,比我们多两倍子。老太太,太太还说你‘寡妇失业’的,可怜,不够用,又有个小子,足的又添了十两,和老太太、太太平等。又给你园子地,各人取租子。年终分年例。你又是上上份儿。你娘儿们,主子、奴才共总没十个人,吃的穿的仍旧是官中的。一年通共算起来,也有四五百银子。这会子你就每年拿出一二百两银子来,陪她们玩玩,能几年的限?她们各人出了阁,难道还要你赔不成?这会子你怕花钱,调唆她们来闹我,我乐得去吃一个河涸海干,我还通不知道呢!”

李纨也不示弱:

“你们听听,我说了一句,她就疯了,说了两车的无赖泥腿市俗专会打细算盘、分斤拨两的话出来。这东西,亏她托生在诗书大宦名门之家做小姐,出了嫁又是这样,她还是这么着,若是生在贫寒小户人家,作个小子,还不知怎么下作贫嘴恶舌的呢,天下人都被你算计了去!”

唇枪舌剑,争强逞能,本是凤姐的天性,也并非不可爱。何况最终凤姐还是坚定地答应了:明儿一早就到任,下马拜了印,先放下五十两银子。

凤姐本人漂亮,有才干,保有天性。凤姐欣赏并愿意给大观园保留一点清洁和天性,一个重要原因,是她自己也还有一份清洁与天性。

相对于宝钗,凤姐更偏爱黛玉。《红楼梦》中写她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她也更偏爱漂亮、有才干、保有天性的女孩子,譬如秦可卿、林黛玉,甚至晴雯、香菱。凤姐初见黛玉,即赞叹道:

“天底下竟有这样标致人物,我今儿才算见了!”

黛玉和凤姐,性格上有相通之处,率真本性,风趣活泼,譬如在“琉璃世界白雪红梅、脂粉娇娃割腥啖膻”一回:

一时史湘云来了,穿着贾母与他的一件貂鼠脑袋面子大毛黑灰鼠里子里外发烧大褂子,头上带着一顶挖云鹅黄片金里大红尚烧昭君套,又围着大貂鼠风领。黛玉先笑道:“你们瞧瞧,孙行者来了。她一般的也拿着雪褂子,故意妆出个小骚达子来。”

通读《红楼梦》,放屁,骚达子,破落户,叫花子,母蝗虫,这种话也只有从王熙凤和林黛玉两人说出来,才自然随性。

凤姐与黛玉有着对等的交流,她们的心灵是有碰撞的。譬如在第二十五回,林黛玉到怡红院,凤姐提及前几日送给众人的茶叶味道怎么样,宝钗嫌味道轻,颜色不大好,凤姐不大高兴,说:

“那是暹罗进贡来的。我尝着也没什么趣儿,还不如我每日吃的呢。”

意思嫌宝钗不识货、没见识。黛玉说自己喜欢,凤姐就同她斗嘴,黛玉说吃了你们家一点子茶叶,就来使唤人了;凤姐问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作媳妇?黛玉骂凤姐贫嘴贱舌讨人厌恶,说着便啐了一口。

要知道这可是八面威风的凤姐呀,姑娘小姐当中,有哪个敢骂她一句、啐她一口?之后赵姨娘和周姨娘两个人进来,凤姐只和林黛玉说笑,正眼也不看她们,可见二人关系之亲密。

前八十回中,熙凤一般都称呼黛玉为“林丫头”,并不似王夫人等那样疏远客气地叫“林姑娘”。相比之下,凤姐对宝钗敬而远之,并不欣赏。第五十五回中,凤姐曾说起:

“……林丫头和宝姑娘她两个。”

“丫头”这一称呼显得亲热而自然,“姑娘”则是礼貌而疏远的了。黛玉本真,而宝钗则处处遮掩,正如有评论家所言,了解宝钗,如剥洋葱,由表及里,一瓣一瓣撕下来,中心一无所有,她的本真已逝。再推演下去,相对于袭人,凤姐更喜欢晴雯。

“论起长相,所有的丫鬟加起来,都不及晴雯。”

就是抄检大观园,凤姐也没有难为晴雯。

秦可卿临死,托梦给凤姐,让她在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以备祭祀供给之费,将家塾亦设于此。显然,托付的是荣、宁两府的命运。显然,凤姐是承受了难以承受的重担,力图挽狂澜于既倒,终究落的个螳臂当车。

别说王夫人,就是贾母,也并非义无反顾地支持她。对此,凤姐,也是看穿了的,言行上也是有所保留的。

邢夫人从傻大姐处得了绣春囊,交给王夫人,王夫人首先怀疑的就是凤姐,怒气冲冲,前来问责。贾琏在国孝家孝两重孝期间,先奸后娶,偷娶了尤二姐。事情败露,尤二姐被领进荣国府,贾母看了手,又特意看了脚,竟是默认了,并没顾及凤姐的感受。

凤姐多少保留了自己的天性,也竭力为大观园的清洁提供了庇护。凤姐的清, 应该被人记起。

《红楼梦》续书中,写到凤姐设“调包计”,让宝玉娶了宝钗,间接地害死了黛玉,简直不忍卒读,更加不能容忍。就好比近年来,有所谓的专家学者,经过严格考据和计算,给断臂的维纳斯接上了臂和手,并考证出她当时闲极寂寞,正在做着妓女们常做的女工——用陀螺捻线。Omg!事情做到这个份上,还让人活不?!我宁可维纳斯永远断臂,宁可《红楼梦》只有前八十回。

凤姐何以落败致死

凤姐落败,败在忽略本职,没有看清荣府之权力结构,一味逞强好胜,火中取栗,机关算尽太聪明。

贾代善死后,荣国府这一枝,袭爵的是长子贾赦,当家的是次子贾政。贾政夫妇居荣禧堂,实是因为元妃上位,而贾赦又不争气:

“放着好好的官不做,整天和小老婆喝酒作乐。”

但实际上,贾赦乃至于邢夫人,内心是有怨恨的,书中屡有表现。贾政不是当家的料,王夫人能力也欠缺,所以把贾赦那边的贾琏夫妇拉过来,襄理家务,平衡一下两房之间的关系,不失为一种好的选择。所以书中常有的情节,是贾政叫贾琏过去商议事情,王夫人叫凤姐安排家务。凤姐襄理家事,是从王夫人那里得到授权,这在第六回刘姥姥一进荣国府,已有明言:

“如今太太竟不大管事了,都是琏二奶奶当家。”

凤姐在荣府的理事之权,是从王夫人处获得的,而不是自己的身份位置自然赋予的,这就产生了一个错位。凤姐又勇于任事,喜欢揽权,从协理宁国府,帮助贾珍大办丧事一回即可以看出。但凤姐也是存有一己之私的,从任事到揽权,进而弄权,通过扩大自己的权力谋取私利,而对自己处境之凶险,虽受人提醒,竟不在意,置若罔闻。

凤姐是贾琏的正房,是贾赦的儿媳妇。平儿都一再提醒,早晚要回到那边——回归到贾赦一枝。作为贾琏的正房,本职是管好贾琏的家事,相夫教子,扩展至贾赦的家事,这是本分。贾琏虽好色无度,男女通吃,在那个时代不以为耻,但终无大恶,良知还是有的。

凤姐为贾琏生了一个巧姐,后来又曾小产,说明还是有生育能力的,该把生娃放在第一位——王夫人得势,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生娃多,养育了一个贵妃,两个儿子。倘若王夫人像现任的邢夫人一样,一无所出,她还能安居荣禧堂么?——凤姐不以此为务,后来又有借刀杀人之恶,庸医伤及尤二姐腹中男胎,正是祸根所在。

“一从二令三人木”,这判词已经预示了凤姐的命运。当代红学家宋淇细究前八十回凤姐之病,指出作者用逐渐透露法,自第十四回开始,分十三次,或明或暗,将病情勾勒出来。其中伏线四次,正面详细描写两次,正面交代两次,因病缺席贾敬丧事、中秋赏月大事件各一次,借贾蓉、平儿和鸳鸯之口、宝玉与凤姐之口,叙及三次。而脂砚斋也屡有批示、暗示。

宋老先生推测,凤姐应该是得了妇科绝症,不治而死。(《红楼梦识要——宋淇红学论集》)年纪轻轻的,小命休矣,而不是被贾琏休掉——要休凤姐,必须王家势败,还要开罪王夫人。否则,有娘家做后盾,有王夫人在荣府,贾琏很难做出休妻之事。“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语意、指向都很分明。正如凤姐因可卿之病所发感慨: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个年纪,倘或就因这个病上怎么样了,人还活着有甚么趣儿!”

文中引用《红楼梦》文字及标点,除特殊说明外,全部采用《蔡义江新评红楼梦》,龙门书局2010年7月第1版。引用脂砚斋评语及标点,全部采用陈庆浩《新编石头记脂砚斋评语辑校(增订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87年8月第1版。

原标题:《脂砚斋缘何对凤姐起了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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