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白边境移民危机背后：西方持续“挤压”下，俄罗斯触底反弹

2021年8月以来，来自叙利亚、阿富汗、伊拉克和也门等战乱不断国家的数千移民在白俄罗斯宽松的签证程序下，取道明斯克，希冀以此为跳板进入到欧盟境内。难民在波兰和白俄罗斯边界的集结引发了波兰和西方的强烈批评，并将此次危机定性为一次由白俄罗斯策动、得到俄罗斯支持的“混合战争”。加之这波移民中大多数都是穆斯林，因而遭到了波兰右翼民族主义政府的强硬抵制。波兰边防卫队的记录显示，8月份波兰共挫败了3500次以上的移民非法越境企图，9月份这一数字达到了近7700次，10月份则飙升到了近17300次，11月达到巅峰，仅在上旬就达到了7000多次。累计聚集在波白边境的移民总人数则超过了1万。

9月2日以来，由于移民压力，波兰宣布与白俄罗斯接壤的波德拉谢和卢布林地区的183个地方进入紧急状态。波兰还在边境部署了上万名士兵，架起高2.5米、长达180公里的带刺铁丝网，并设立了3公里宽的戒严区，对试图跨越边境的移民使用高压水炮和催泪弹，甚至以开火相威胁。同样遭受移民涌入压力的还有立陶宛和拉脱维亚，两国也均在不同程度上效仿波兰，紧急加固防护设施，增派边境军队。长达数月的边界对峙正在促使此次移民危机朝着军事化方向演变。俄罗斯和白俄罗斯9月10日在靠近波罗地海和波兰边境地区举行了代号为“西部21”的联合军事演习，11月11日，俄罗斯还派出了两架轰炸机在白俄罗斯领空进行了巡航。与此针锋相对，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11月19日表示，北约对波白边境局势保持高度关切，并随时准备帮助其相关盟国。

在多方利益交汇的中东欧地区，波兰与白俄罗斯之间发生的边境移民危机显然不只是一场孤立的人道主义灾难，也是一场地缘政治危机。这场危机主要受到三个层面互动关系的塑造和驱动，首先是以波兰、波罗的海国家为代表的中东欧国家与白俄罗斯、乌克兰等国的互动关系；其次是欧盟与俄罗斯的互动关系；再次是美国与俄罗斯的大国博弈态势。其中，美俄两国的地缘博弈占据主导地位。因此，此次波白关系恶化的根源可以看作是俄罗斯对西方不断挤压其地缘战略空间的一次“触底反弹”。

波白矛盾背后，西方对俄罗斯的“挤压”

波白矛盾早在2020年就已初现端倪，并随着西方与俄罗斯之间多个矛盾的叠加而升级。2020年8月，白俄罗斯举行了总统大选，亲俄总统卢卡申科再度胜选，实现了自1994年就职以来的第六次连任。卢卡申科的再次胜选成为了西方攻击白俄罗斯的导火索。美国和欧盟方面对白俄罗斯此次选举结果不予承认。欧洲理事会主席米歇尔去年8月19日表示，欧盟将对参与“选举舞弊”和“镇压抗议活动”的个人实施制裁。此外，西方还竭力支持白反对派，试图攻克卢卡申科这个欧洲最后的“独裁堡垒”。

西方此举就是要扩大在独联体地区的影响力，培植亲西方势力，进一步蚕食俄罗斯传统“后院”。波兰和波罗的海三国是其中跳得最高的几个西方国家。波兰不但支持白俄罗斯反对派要求举行新的公平选举，并呼吁释放所有政治犯。不仅如此，波兰还为卢卡申科的反对派候选人维罗妮卡·谢普卡洛（Veronika Tsepkalo）和反对派活动家奥尔加·科瓦尔科娃 (Olga Kovalkova)提供了政治庇护。波兰政府还宣布了一项 5000 万兹罗提（波兰货币，约合7625万元人民币）的援助计划，以帮助白俄罗斯人民来波兰工作或学习。即使是在西方存在感很低的立陶宛，也公开声援白俄罗斯反对派，并与波兰一样为白俄罗斯反对派代表人物斯维特兰娜·季哈诺夫斯卡娅（Sviatlana Tsikhanouskaya）提供了政治庇护。白俄罗斯方面则指责波兰和立陶宛干涉其国内事务，接待反对派领导人，并拒绝承认白俄罗斯选举结果。作为对波、立两国的惩罚，白俄罗斯要求波兰和立陶宛削减在明斯克的使馆外交人员。

需要指出的是，波兰对于白俄罗斯反对派的支持，并发动对白俄罗斯政治宣传战和价值观攻击战在2004-2005年就已经开始了，波兰不仅为被白俄罗斯驱逐出境的学生发起了一项入学计划，还在波兰国内创办了一个白俄罗斯语电视频道Belsat TV。2009年时任波兰外交部长西科尔斯基作为主要策划人之一发起了“东部伙伴关系计划”，并成功地被欧盟纳入到东部政策框架之内。2010年，西科尔斯基专程访问了白俄罗斯，双方主要围绕“民主”改革问题展开了谈判，最终并未取得共识。在此之后，波兰和立陶宛等国一直是推进欧盟持续东扩的最积极倡导者。

作为对西方战略攻势的回击，2010年1月，俄罗斯与哈萨克斯坦、白俄罗斯组建了关税同盟，为成立于2000年的欧亚经济共同体注入了新的活力，赋予了实质意义，而不再是一个空泛的躯壳。一个标志性进展是在2012年，欧亚经济联盟委员会正式开始运作。再到2014年5月，俄、白、哈三国正式签署了《欧亚经济联盟条约》。最终欧亚经济联盟在2015年1月1日正式启动。从这个历程可以清晰地发现，波兰、立陶宛与白俄罗斯以及乌克兰之间的争斗实质上只是西方与俄罗斯战略博弈的 “马前卒”。尤其是2014年乌克兰危机发生更是印证了这一点。

危机中的波兰、白俄罗斯与欧盟

此次移民危机导致波兰与白俄罗斯关系加速恶化，也加剧了西方与俄罗斯之间的敌意程度。然而，这些非欧洲移民的“闯关”威胁，也为波兰平衡欧盟在法治争端问题上对其施加压力创造了一个机会。当前波兰右翼政府将边境移民视为一场在俄罗斯支持下，由白俄罗斯导演的“混合攻击”，旨在惩罚波兰和波罗的海国家自2020年以来干涉白俄罗斯内政。例如，波兰总理莫拉维茨基11月9日公开指出，“俄罗斯总统普京是这场危机的真正主谋”。作为一个集民族主义和民粹主义意识形态为一身的右翼政党，法律与公正党自2015年在波兰执政以来，通过对穆斯林难民的污名化手段来强化该群体的"恐怖主义"叙事。通过强化对于异教异族人群的“恐惧主义”叙事，法律与公正党政府一方面可以伺机煽动更多仇外情绪，巩固其右翼民族主义执政理念，另一方面也为其反欧盟难民政策提供了合法性。尤其在波兰因司法改革问题与欧盟矛盾不断扩大，造成国内支持率下降的背景下，波兰政府坚持对非欧洲移民的强硬立场，既可站在捍卫民族身份和边境安全的道德制高点上，亦可团结国内民族主义力量，从而提振其正在走低的支持率。

对白俄罗斯而言，危机发生对其产生的影响“喜忧参半”。原因是在白俄罗斯“默许”下辗转至波兰和立陶宛等欧盟边境的移民，在短期内为欧盟带来了困扰，但从长期来看这一危机并不能真正迫使欧盟承认卢卡申科政府的合法地位，更不能改变欧盟对白俄罗斯的人权攻势，反而进一步恶化了欧盟与白俄罗斯之间的政治关系，致使白俄罗斯在政治和经济上遭到新一轮的制裁。正如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的表态：“白俄罗斯当局必须明白，通过对移民进行愤世嫉俗的工具化，以这种方式向欧盟施压将无助于他们实现其目的。”另外，欧盟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博雷利11月15日表示，欧盟同意对白俄罗斯实施新一轮制裁，将针对“所有参与”非法推动移民的人。未来几周内，欧盟预计将确定一份由大约30个个人和实体组成的制裁名单，这些人和实体将被冻结资产和禁止入境欧盟。

欧盟之所以能够在本次危机上态度强硬，有以下几点原因：其一，与2015年欧洲难民危机相比，本次危机的规模和威胁程度要小很多，完全有能力应付；其二，“民主和人权”是欧盟的核心价值观，本次危机在欧盟方面看来是一场对其价值观的破坏；其三，维护欧盟内部团结需要，欧盟在主客观上都必须对东部边境的移民持反对态度，否则将再度放大东西欧之间在难民接收政策上的裂痕。当然，在客观上此次危机也给欧盟以及东部前沿的波兰和立陶宛等国敲响了警钟，很大程度可以改变白俄罗斯自2020年总统选举以来的被动局面。

除此之外，白俄罗斯还有一个杀手锏，即切断从俄罗斯过境其领土输往波兰和德国方向的天然气管道。近期，卢卡申科在接受采访时已经提及，将不排除通过封锁亚马尔管道来回应西方的攻势。

欧盟是此次危机最大的输家。波白边境大多数移民的最终目的地是发达的西欧国家，而不是东欧，但讽刺的是长期高举“民主和人权”大旗的欧盟对从白俄罗斯入境的移民却予以强硬抵制。这充分暴露了西方人权概念的空洞与虚伪性，也是白俄罗斯对西方“人权战争”的一次有力回击。此次危机也导致欧盟内部凝聚力遭到进一步削弱。波兰因国内司法改革宣布国内法优先于欧盟宪法后，公然挑战了欧盟存在地合法性地位，引发了欧盟严厉的经济惩罚。波兰国内因此发生了欧盟支持者的示威游行，执政党支持率随之下降。此次危机却凑巧缓解了执政党在疑欧政策上的压力，同时也压制了国内挺欧派的声音。这意味着波兰现任右翼政府获得了更多与欧盟抗争到底的政治资源，无疑将对欧盟带来了更大的负面影响。

波兰、白俄罗斯鹬蚌相争，美俄坐收渔利

长远来看，俄罗斯才是此次危机背后的最大赢家。首先，对俄罗斯而言，白俄罗斯与西方关系持续恶化，会使得白俄罗斯与西方道路彻底疏离，进而对俄罗斯的经济和安全依赖更深，心甘情愿地融入到俄白一体化联盟之中。就在11月4日，俄罗斯和白俄罗斯签署了一项旨在落实联盟国家一体化的法令，这项法令涵盖28个行业一体化计划，明确了2021年至2023年落实建立俄白联盟国家条约的基本方向。这基本宣告了西方对白俄罗斯价值观外交的破产。

美国也从中有所获益，发生边境移民危机只会让波兰和波罗的海等东欧国家与白俄罗斯和俄罗斯等国的敌对关系雪上加霜。这场危机致使波兰反白反俄情绪高涨，反而会让东欧国家更加依赖美国的安全保证，从而坚定地追随美国，充当美国在中东欧地区遏制俄罗斯的排头兵，符合美国在中东欧地区的离岸平衡目的。

值得反思的是，乌克兰危机之后，西方与俄罗斯关系急转直下。美欧在经济、政治、文化、军事等多个领域对俄极限施压策略企图迫使俄罗斯就范。作为俄罗斯一手构筑起来的欧亚经济联盟的核心成员白俄罗斯，其战略地位关乎俄罗斯地缘政治与经济安全，是俄方不可妥协的战略底线。冷战结束以来西方主导下的北约和欧盟双东扩已极大压缩了俄罗斯西部战略空间，削弱了其在中东欧地区的经济和政治影响力。夹在西方与俄罗斯之间的乌克兰、白俄罗斯、格鲁吉亚等六国已是俄罗斯最后的战略屏障和缓冲地带。因而，从本质而言，对白俄罗斯和乌克兰等国的战略攻势势必会引发俄罗斯的战略回应。从格鲁吉亚危机到乌克兰危机，俄罗斯已经通过“混合战争”手段回击了西方的战略威胁。

回到当前波兰与白俄罗斯不断升级的边境移民危机，从表面上看似乎只是白俄罗斯对波兰插手其国内政治的一次“教训”和“惩罚”，问题的深层逻辑是西方与俄罗斯之间在中东欧地区地缘博弈的延续与升级。波兰和白俄罗斯只是此次争斗中的“鹬与蚌”，坐收渔翁之利的则是美国和俄罗斯。

（王弘毅，北京外国语大学欧洲语言文化学院中东欧研究中心讲师，华东师范大学中东欧研究中心青年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