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客户端

“红通2号”李华波，如何从财政资金守护神变“亿元大盗”？

《今日说法》微信公号

2016-10-29 16:51

来源：澎湃新闻

∙ 一号专案 >

自己本应是国家财政资金坚定的守护神，反而变成一个疯狂盗取国家财政资金的巨大硕鼠，变成一个人人唾弃的亿元大盗，愧对党和国家多年的培育教育，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李华波《“亿元大盗”我的忏悔录》

一个天大的窟窿

2011年的1月，徐爱红带着女儿们跟随丈夫移民到了新加坡。丈夫李华波辞去了原本稳定的公务员的工作，以商人的身份到了新加坡定居，买了四套房子，正式要和过去划清界限，开始崭新的生活。1月正是新加坡雨季的尾声，雷声阵阵，黑云压城城欲摧。

2011年春节刚过，刚上班，时任江西省鄱阳县财政局局长的欧阳长青收到了一封信。写信人是时任经建股股长李华波。信中，李华波说自己伙同他人捅了 “一个天大的窟窿”，用违法手段套取国家专项资金，数额高达9850万元，并说自己已潜逃出境外。欧阳长青马上报了警。

在新加坡度过春节的一家人还没来得及适应国外的生活，持续的高温和雨水让思乡之情逐渐酝酿。这天，女儿声音颤抖地喊来徐爱红，手指着屏幕上网站的加粗大字号标题，一下子就哭出了声。“爸爸拿了公款，贪了钱！”徐爱红只觉轰的一声，回想着月工资不足3000元的丈夫顺利办了移民，还买了四套房子，加上存款家里资产价值人民币2600万元。这些钱真的是像丈夫说的做生意赚的吗？什么生意能够短期内过千万？恐惧夹杂着绝望，母女二人哭成一团。

回过神来，徐爱红赶紧问丈夫李华波，丈夫却显得格外镇定，义正严辞地说这是别人栽赃陷害，自己绝对没有贪污。看着丈夫如此笃定，又看看网上白纸黑字的报道，徐爱红虽然心存怀疑，但还是选择了相信丈夫，相信自己现在拥有的恬静生活。

而此时在中国，鄱阳县国家公务人员贪污近亿元的新闻已经被炒得烫手，江西省鄱阳县是国家级贫困县，全县财政收入每年只有4亿。作为县财政局经济建设股股长，一个专门掌管国库资金的干部，竟然贪污了近一亿元财政资金，让人难以置信。这起震惊全国的“小官巨贪”案件，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我国最高检察机关的视野。案发一周后，我国通过国际刑警组织，对李华波夫妇发布了红色通缉令。红色通缉令，是国际刑警组织最高级别的通报，被称为是“追查国际逃犯最有力的工具”。

没过几天，徐爱红察觉到事情远比自己想的复杂得多。一家人刚到新加坡没多久，国际刑警组织的警察就找上门来，每天都要带李华波去警局录口供，她不得不相信那个不愿承认的事实。

2011年3月2日李华波脱逃21天后，新加坡警方以涉嫌洗钱罪对李华波夫妇进行拘捕。新加坡的雨季刚刚过去，晴空万里，阳光有些刺眼。

一次疯狂的尝试

股长，被人称为中国最小的官。但是，李华波这个股长不一般，他掌管着鄱阳县财政局每年一亿元左右的财政资金的使用。

2006年，徐德堂担任鄱阳县农村信用联社城区分社主任，因工作关系，李华波和徐德堂很早就认识。李华波当上经建股股长不久，徐德堂开口向他借钱300万，并许诺给他7%的利息作为回报。

21万的利息对于当时年收入不足3万元的李华波来说绝对是一笔巨款，面对这笔唾手可得的钱，他动了心，答应了徐德堂的请求。李华波称是徐德堂先找他开口借钱，但在一份检方的调查资料中，徐德堂却说，是李华波主动打电话给他，要借钱给他。

虽然两人对于谁先提的借钱各执一词，但是结果就是两人一拍即合。

作为财政干部的李华波心里非常清楚，财政资金的审批下拨手续异常严格，在操作层面必须同时具备三份手续，每拨一笔钱出去，要通过经办人、股长、预算、国库、分管领导、局长等6名相关领导和人员的签字。所以想要套出公款，李华波首先想要打通自己所掌管的经建股。当时，经建股的支票由时任副股长的张庆华掌管，每笔资金进出，都须经张庆华之手。

李华波找到了张庆华，说徐德堂要借一笔钱，有利息可以一起分。张庆华也没问具体数目，又是一拍即合。一切都顺利的没有任何阻碍。

李华波记得，没过多久，徐德堂就找到他，称自己成立了一家民营公司，公司的名称叫“鄱阳县锦锈市政工程有限公司”，有了公司账号，钱就开始流动了。

但要拿到这300万，还要获得其他四位局领导的签字，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于是，李华波他们想到了一个办法：调包。

2006年10月18日，他们用一套已经拨付过的旧手续，趁财政局办公室负责盖章的人粗心大意，重盖了一次章。就这样，他们首次得逞，300万公款神不知鬼不觉地被从国库里转走了。

过程的顺利让李华波得意忘形，一发不可收拾，或许天上是可以掉馅饼的。

一场疯狂的犯罪

300万流入了徐德堂提供的锦锈公司账上，李华波并不知道他的公司是如何成立的，但是和张庆华共同得到“好处”却是事实。

其实，在拿到第一笔钱的时候，张庆华也担心会东窗事发，账面上的空缺应该如何填补？

要想去除污点，就得把周围都抹黑。

鄱阳县财政局设立了财监局，每月对账目例行审查。作案后，为应付单位检查，李华波有备在先，他找到徐德堂，与徐德堂共同伪造了一份信用社的假对账单。李华波与徐德堂内外勾结，把账目表面上做得天衣无缝，使得财政局内外监督机制全部失灵。国库专户资金，一步步变成李华波的个人“提款机”。

第一次的畅通无阻让李华波等人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此后两年，他们如法炮制了9次，套取国家财政资金1770万元。1770万也仅仅是个开始而已。

2007年的全家福上，李华波笑得很开心，两个女儿天真烂漫。照片上的他看起来低调而平和。没人知道那一刻已经贪污近千万的他在想什么。

一个赌徒的困境

威尼斯人度假酒店位于澳门路氹金光大道中心地带，占地十一万平方米，是全球第二大、亚洲最大的赌场度假村综合建筑。李华波和徐德堂在这个赌场累计的投注额高达29亿元。

李华波的妻子徐爱红记得，丈夫刚当上股长的时候，家中已盖起三层小楼。平时，丈夫出去工作，自己料理家务，两个女儿乖巧懂事，生活平静而安宁。工作之余，丈夫唯一的爱好就是喜欢打牌，赢的时候比较多。2005年前后，李华波打每局五块的，输赢最多就是一千元。

2006年，“借钱”给徐德堂之后，李华波牌也越打越大。后来，他开始偷偷出境，到澳门赌场去“试手气”。

因为经常出入、出手阔绰，2009年，李华波在澳门一家赌场，拥有了VIP的贵宾身份，开始进入贵宾厅豪赌。李华波坐在贵宾厅把弄着手中彩色的筹码，思索着如何下注。

这个筹码在澳门的赌场里，意味着10万元人民币。当时，坐在VIP房间里赌博的李华波，每局下注至少两个筹码，也就是20万。当年，鄱阳县一个农民的人均年收入只有不到5000元。20万元，相当于这个国家级贫困县一个家庭十年的年收入。

电影《赌神》中，周润发饰演的赌神高进说过“每个赌徒都有他们的借口”。而刘德华饰演的小混混陈刀仔反映了包括李华波在内的赌徒的心理：小赌可以养家糊口，大赌可以创业发财的。

在澳门的赌局并没有像在老家的麻将桌上那样走运，李华波总是输得多，赢得少，这使得他不断地想要翻本。2009年2月，李华波的手里已经握有巨额公款，出入境记录显示，从2月14日这一天开始，手握巨款的李华波，在澳门一连赌博七天。仅2009年一年，他出境赴澳门赌博15次。

国际刑警组织中国国家中心局澳门局提供的材料证明，李华波在澳门共输掉港元3056.28万元，同案犯徐德堂共输掉2237.75万港元。

赌博就是一个无底洞，眼看着输掉的钱越来越多，李华波准备外逃新加坡。由于投资移民需要花费上千万元，再加上一家人出国后的花销，更是一笔天文数字，李华波开始变本加厉地作案。

2009年11月18日，李华波私刻了一枚“鄱阳县财政局”的公章。后来一不做二不休，又更换了留在信用社的印鉴卡。2010年在前往新加坡实地考察后，李华波陷入了最后的疯狂。

2010年6月到年底，李华波半年时间共作案5次，总共金额高达5900余万元。

一场跨国洗钱

李华波选择新加坡是有原因的。除了新加坡是华人的聚集地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中国和新加坡没有签订引渡和司法协助条约。这直接延长了将李华波捉拿归案的时间。

2011年，中国和新加坡警方进行交涉。新加坡警方认为，新加坡已经对李华波立案，那么新加坡对李华波也有管辖权，希望中国能够尊重他们的司法管辖权。在没有引渡条约的前提下，能否将人犯引渡回国，完全由被申请国一方决定。而一旦新加坡判李华波无罪，他就有权到任何地方，中国对他的抓捕就会更加困难。李华波正是钻了这个空子。

但是，检察官发现新加坡已于2005年加入《联合国反腐败公约》。《联合国反腐败公约》是联合国历史上通过的第一个指导国际反腐败斗争的法律文件，我国也是其中一个。

公约规定，缔约国之间应在司法协助、引渡、追回与返还腐败资产等方面开展有效的国际合作。这一规定，使中新两国的司法合作有了法律依据。

2011年12月9日李华波脱逃十个月后，两国高层达成合作共识。在新加坡判短期刑，判完刑之后，服刑三分之二之后，就可以把他遣返回中国，赃款赃物全部返还中国。

2012年1月27日，新加坡总检察署以“不诚实盗取赃物罪”对李华波进行起诉。随后，中国检方出示证据证明李华波并不是自己所说的商人身份，而是国家公务人员。并且2600万的财产也并非经商所得。

李华波在任职期间，从基建专户中，分16笔私自转走公款9400万元。李华波利用徐德堂负责的农业信用社盗取他人身份和账户，把资金从基建专户转进农信社后，再把这些钱化整为零，分转到许多个人账号上，最终洗进他们自己的口袋。

正当证据收集接近尾声，法庭上李华波却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翻供了，这下子，庭审陷入了被动。

2012年10月4日，新加坡总检察署请求我国检方派证人到新加坡出庭作证，协助新加坡检方指控李华波犯罪。随后，经最高检决定由鄱阳县人民检察院承办李华波案的检察官许轶峰承担这一重任。

2012年11月8日，在经过周密的准备后，李华波一案在新加坡初等法院开庭审理。2013年4月2日，新加坡初等法院一审判决，认定新加坡总检察署对李华波的指控罪名成立，判处李华波15个月监禁。同时判决李华波将18.2万新元，约合人民币90万元赃款归还中国。目前，这笔钱已返还鄱阳县财政局。

在新加坡服刑满十个月后，2015年5月9日下午15：30，李华波被成功遣返回国。曾经誓言不回中国的他，低着头皱着眉走下了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