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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口记忆(二)|有名士风趣的北四川路

孙孟晋
2021-11-23 16: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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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的风景在于人,往往,我们因为一段难忘的岁月而珍藏那些本无牵挂的老物件。

我对四川北路这片区域的情感,一大半是因为有位好兄弟阿飙住在乍浦路上。他喜欢老物件,二十多年前,他买下了乍浦路某弄某号老房子的三楼,那时,乍浦路的餐饮一条街已步入了它的苍老期。我们像旧时的结拜兄弟一样,在老城区里向往着未来的新面貌。很多这样的兄弟关系都是虚头巴脑的,而他不是。

阿飙的酒量比我厉害,但每次都要喝到微醉,在风里的乍浦路上用语言丈量着我们的未来。六年前,他突然走了,乍浦路上的餐饮顿时成了残影。他最大的爱好是摄影,我在他面前连业余的水平都排不上。至今,我都不用相机拍照,因为觉得自己不配。

乍浦路上阿飙的旧居

我喜欢骑着单车逛四川北路一带,是想看看时移物换的影子里,还有没有那时的激情飙扬。

近日,偶然读到朱生豪写给宋清如的情书,他写道:“北四川路颇有名士风趣,夹在广东人和日本人中间,有一种说不出的吊儿郎当,南京路是《东方杂志》,四马路是小报,霞飞路是画报,北四川路是《论语》、《人间世》。”

朱生豪和宋清如(图片来自网络)

朱生豪手迹(图片来自网络)

朱生豪的比喻很传神,他把北四川路的市井气和文人化勾勒出来了,这两者缺一不可。他在给宋清如的另一封信中写了他在北四川路淘旧书的事儿,跑了四家旧书店,买了都德的《萨福》。可见当年除了四马路,北四川路的书店也是鳞次栉比。

施蛰存在《买旧书》一文里提到了靶子路(今武进路)虬江路一带有好几家旧书店:“我的一部英译《莫泊桑短篇小说全集》便是从虬江路买来的。”直到1957年,上海旧书店尚在四川北路1988号隆重开业。

1957年的上海旧书店(图片来自网络)

北四川路靶子路路口(图片来自网络)

施蛰存和北四川路的关系紧密,除了和刘呐鸥、戴望舒合开了水沫书局以外,1932年,接受出版家张静庐的邀请,出任《现代》杂志主编。当时现代书局的核心人物还有洪雪帆,因为张和洪之前出版的《前锋月刊》遭到了鲁迅、茅盾和瞿秋白的痛斥,他们想到了两边都不得罪的施蛰存。《现代》出过茅盾《春蚕》、郁达夫《迟桂花》、老舍《猫城记》等名篇。当时的现代书局开在四马路,但编辑部在海宁路696弄(顺征里)10号。特意去实地寻找那片老旧的石库门房子,发现已是一片工地,只剩下紧邻的山西大戏院保存着历史的痕迹。

《现代》杂志(图片来自网络)

《现代》杂志编辑部旧址如今是一片工地

施蛰存在上海有不少旧居,他在松江的老家还“催生”了戴望舒的《雨巷》,但戴望舒最后未和施蛰存妹妹施绛年联姻,却娶了穆时英的妹妹穆丽娟。可能,诗人的天长地久,都会在那支射出去的箭上燃烧的。当朱生豪一往情深时,却如此老成地说:“大概一个人少年时是诗人,中年时是小说家,老年时是散文家。”朱生豪是孤傲之辈,和戴望舒是两类人,犹如春湖和秋径,并无可对比的。

话说施蛰存在虹口的旧居,倒是有一处还完整地保存着,那就是1930年,施蛰存为了方便在公益坊的水沫书局工作,就近在横浜路63弄(大兴坊)5号租了二楼亭子间。我最近去的时候,阳光正好洒在1920年代的木扶梯上,感觉岁月也是一种生命,蛰伏在那里。

大兴坊

施蛰存在大兴坊的旧居

施蛰存在1934年写的《上海的将来》里提到:“某某路会比南京路更热闹,越界筑路永远会筑过去。”这里的某某路就是北四川路。

鲁迅说过:“我总在北四川路上兜圈子。”讲起鲁迅和书店的关系,必提内山书店。最初,内山完造常去内地做生意,怕太太内山美喜独自在家寂寞,便在魏盛里住处的亭子间开了一家小书店,1929年才搬到现在的四川北路2050号。最近发现,原来的中国工商银行虹口分行的门市部已经搬走,内山书店的陈列展也从二楼移到了一楼。其实,前面是书店后面是住处,或者楼上楼下,是开书店的人的一种生活习惯。内山书店的后门,也就是千爱里3号,是内山完造的旧居。

鲁迅与日本友人内山完造(图片来自网络)

内山书店旧址

内山完造在千爱里的旧居

内山书店也是鲁迅会客的地方,因为这里常常举办文艺漫谈会,中日文人经常在此相遇。对施蛰存的写作有过影响的横光利一有两次来上海的经历,第二次就住在山阴路的千爱里。他在《上海》一文中提到了在内山书店和鲁迅的相见:“鲁迅因为赶写《改造》的稿子,从昨夜起一直没睡过。苍白的脸色,胡须浓密,牙齿长得很整齐。他一起邀我上南京路新雅饭店吃饭。”另一位日本文豪谷崎润一郎也两次来过上海,他在《上海交游记》和《上海见闻录》中特别提到了对北四川路的印象,尤其在内山书店和田汉、郭沫若、欧阳予倩等人的交流。

横光利一《上海》(图片来自网络)

横光利一(图片来自网络)

谷崎润一郎(图片来自网络)

不仅内山书店是买书喝茶的好去处,当时的公啡咖啡馆(位于四川北路多伦路口)是文艺人士去的更多的地方。“左联”成立前的筹备会议就在二楼召开,夏衍在回忆录《懒寻旧梦录》有详尽记录。另外,张资平在麦拿里41号创造社出版部的楼上开过一家上海咖啡店,一时也生意火热。中国文人好咖啡正是兴盛于斯。

创造社出版部旧址

当年咖啡馆流行女招待,漫画家叶浅予画过一幅咖啡馆的漫画,我怎么看都觉得客人边上的那位是东洋女。一二八事变后,日本人在北四川路的生活规模发生了巨变,咖啡馆有东洋女招待也是司空见惯的事。北四川路武昌路一带又是广东人聚集之地,华灯初上,每家咖啡馆里,挤满了广东籍的西装少年。有一篇《记汤白林咖啡店之神秘》写得很好玩:“未几余即听闻接吻声、咂舌声,真能使青年之心摇荡。”当年虹口有名的咖啡馆还有理维咖啡、高乐咖啡馆等,北四川路咖啡店繁荣勃兴,百老汇路那一带则有犹太人开的咖啡馆,也是一片胜景。

叶浅宇漫画(图片来自网络)

我和阿飙兄弟相约,基本上是在老虹口的大小饭店里喝老酒,偶尔有一次去了胜利电影院喝咖啡,这家最早叫好莱坞大戏院,后来更名多次,叫过国民大戏院和威利大戏院。记得那天,我们点了两杯咖啡,环顾四周,昏暗的卡座里面坐着两个男人的只有我们俩,其他的都是一男一女,而且中年居多。我说,我们还是去见见阳光吧。

国民大戏院,最早叫好莱坞大戏院

胜利电影院

我们喝完老酒,他总要到乍浦路上的熟食店买点熟菜带给他女儿,如果早的话,还会在解放剧场边上的虹口糕团食品厂买两只年糕团。现在的虹口糕团食品厂几经周折,以老字号的身份遍布全市各地。阿飙离开后的一段时间,我还会请朋友去王朝大酒店吃饭。

位于四川北路上的虹口糕团食品厂

我其实一点也不怀旧,好比怀旧也不是没落的代名词。人,也总有聚散。但老房子、老物件就像老友,随时都能有呼应的。我们都不想让身体迟钝起来,骑着单车,穿行在熟悉又陌生的街道,这就是一种新生。

李欧梵在《上海摩登》开头就提到,茅盾《子夜》原来的副标题叫“1930年,一个中国罗曼史”。前些天的傍晚,在四川北路来回骑行了两趟,直到1925书局(当年的商务印书馆虹口分店)的店堂顷刻亮起,心中一片温暖,每个人心中都有这样的罗曼史。

本文经作者授权转自微信公号“孙孟晋文艺铺”(微信号:sun_mengjin)。文中图片除注明外,由作者提供。

    责任编辑: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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