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婉婷母女和原种场：此恨绵绵无绝期

曲婉婷母女和原种场：此恨绵绵无绝期 原创 书单君 书单

这两天（11月17日），一个叫张明杰的女人，被法院判了无期徒刑。

七年前，哈尔滨市发改委副主任张明杰被带走调查，因她的女儿是知名歌手曲婉婷而受到广泛关注。

七年后，张明杰案的关键人物、企业老板魏奇回国投案，悬而未判的案子终于有了结果。11月17日，哈尔滨中院公开宣判，以受贿罪判处张明杰无期徒刑，没收个人全部财产，对涉案违法所得及其孳息予以没收、追缴。

七年间，这几个人的名字不时在网络闪烁。逢年过节，孝女必会以哀曲申诉；热搜沓来，媒体则用“大风厂”吸睛，给吃瓜者端上一盘“人民的名义”。

张明杰不是高小琴，原种场也不是大风厂。在这个案件里，最应受到关注的“人民”是原种场仍未妥善安置的职工，是烂尾楼项目里还未进户的市民。

奠基石

2011年8月，“怡景森林城”项目的奠基礼在哈尔滨道里区新发镇举行。仪式开始前，主持的领导张明杰面对采访媒体侃侃而谈，“通过小城镇建设，新发镇将逐步调整产业结构，依托自身区域优势，重点发展休闲旅游、加工制造、现代农业生产等相关产业。”

说完，她让人立了一块赭色的石头，作为奠基石。谁知石头刚一立好，天上的云就扑了过来，瞬间大雨倾盆，把前来参会的人都淋透了。

据官方文件显示，森林城项目的开发商是哈尔滨先发置业有限公司，总投资50亿，占地面积50万平方米。2011年，项目破土施工，计划2016年完工，负责规划设计的是哈工大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教授王绍玉。

2012年，位于道里区机场路567号的森林城项目开始售卖，并对买房者承诺第二年进户，一晃三年过去，别说进户，房子连盖都没盖完。

哈尔滨的尤先生看中了一套总价40多万的房子，他交了14万多的首付款，售楼中心的人跟他说，等第二年5月份进户时，再把余款交齐，此后竟杳无音信，他在2015年时对记者说，“拖三年了，还不给信，我这钱全是借的，老农民攒点儿钱给孩子交个钱，反过来到现在人家向我要钱给不上，咱楼还进不去。”

购房合同上没有标明具体的进户时间，有相同遭遇的还有李先生，他说，“买房的钱全是贷款、抬款，我甚至花了五分钱的利息去抬的钱，凑钱买的这个房子，为儿子也没办法啊，就是买这么一个房子，结果到现在我们还租房子住呢，一等就两三年，我家孙子现在都六个月了。”

当时，售楼处里已空无一人，大伙联系媒体找到了当地派出所，民警说，“这个楼盘的老总犯事了，侵占国有资产，他的法人代表刑事拘留了。去年十一进去的，没有负责人，区政府接手了，手续进行不下去了，五证不全。”

2014年9月2日，先发置业的老板魏奇携家人离境，远逃加拿大温哥华。20天后，张明杰、王绍玉被纪委带走调查。

从那时起，这个建立在耕地上的森林城就停工了。烂尾至今，那块赭色的奠基石还在那儿立着。

原种场

被列为国家小城镇开发项目的森林城为何会烂尾，开发商先发置业又从何而来，这都要从原种场改制说起。

原种场全称哈尔滨市原种繁殖场，成立于1952年，是蔬菜粮食的育种基地，场内有耕地、试验田和职工住房，占地面积150多万平方米。

建厂四十多年，一直运营良好，除了繁殖育种，厂里还经营酒厂、纸箱厂、机械厂、饮料厂，都能保证正常开支。

小品演员黄宏在春晚说出那句“我不下岗谁下岗”的前一年，原种场的经营变得不景气了，育种的主业正式结束，改为经营蔬菜批发市场，全场职工分地、分大棚种菜谋生。

2004年，适逢国企改制大潮，原种场被哈尔滨市定为150家国企改制单位之一。其后，改制工作进展得很缓慢，直到2007年，担任道里区副区长四年多的张明杰开始分管全区的农业开发和农村建设工作，原种场改制就是她调整分工后的第一项重要任务。

当时原种场的土地使用证和房产证都不在自己手里，他们当年以这两证为抵押，贷了银行1350万，后来效益不好没能归还，银行就把厂子的欠债和抵押物一起打包登报转卖，买家是当地食品公司刘副总经理，出价75万。

刘副总对原种场说，如果你们想回购，拿750万来，原种场拿不出来，改制工作也因此停滞。

据原种场职工王师傅回忆，雷厉风行的张明杰指示他们，到法院等政府机构的门外打横幅，上面写“省高官某某指使姑爷刘某强买原种场资产包”。

这招很见效，刘副总被迫坐回到谈判桌上，750万的要价改成了125万。2008年6月，刘副总收到了125万的支票，原种场拿回了土地使用证、房产证，出钱的是一家名叫黎华家居的公司，职工们无从得知谈判经过，他们只是觉得，“是不是去财政借钱更合适，怎么能从一个家居公司拿钱呢？”

张明杰没有理会职工们提出的问题，后来大家才知道，黎华家居的老板叫魏奇，他和张明杰很早就认识，在张明杰任职市建委信访处的年代，曾帮魏奇解决过某大厦开发的群众信访问题。

老“搭档”再聚首，改制继续进行，道里区请了资产评估公司，还派了一个会计接管了原种场的所有账目，厂里的会计感觉蹊跷，“把我好多账给冲销了，然后不让我管事了”。之后，这位区里的会计成为了开发商先发置业的财务总监。

据评估公司出具的报告，原种场的总资产为1755.15万元，总负债2022.67万元，净资产为-267.53万元。

总资产的评估结果引起了原种场职工的质疑，职工孙师傅说，“154万平方米的国有土地怎么可能只值这个价钱，当时每亩地土地使用权价格是100万，以此计算的话，仅土地使用权一项的账面价值就超过了23亿。”

改制进入关键时刻，张明杰拿着评估报告，挨个儿找改制领导小组成员签字，原种场老书记拒绝签字，他说，“整个评估过程我们都不知情，出了事谁负责。”张明杰说，“我负责，不能因为你一人影响改制工作”，老书记只好签了字。

2009年7月，经有关部门测算，原种场改制所需资金6160万元。9月，张明杰主持了原种场职工代表大会，出席的领导就她一个。张明杰当场宣布，“改制已经有买家了，叫东江农业科技公司。另外，改制和职工安置方案也已确认，给你们看也看不懂。”

不到20分钟，事关数百职工安置的会议就结束了。职工们事后了解，这个东江公司的老板正是黎华家居的魏奇，他们都很奇怪，“改制应该面向社会挂牌出售，怎么这个魏老板老早就介入了呢？”

东江公司入驻原种场前，张明杰向职工宣布，改制后他们仍能享受事业单位待遇，养老和医疗的缴纳档位“就高不就低”，职工要先和场里解聘，然后与接管的单位续签返聘合同，至少三年。

但是，签字解聘的职工发现，自己还是失业了，东江公司只返聘了20多个人，而职工的安置费更是让人一言难尽，改制领导小组成员刘师傅说，“一年工龄才1031块钱，我30年工龄，就给了3万多安置费，其他有10多年工龄的，扣下来只有几千块钱。”

四百二十名在职职工里，有十一个人拒绝签字，他们的理由是，“改制和安置方案没有上墙公示，自己连参与讨论的机会也没有。”

据职工周师傅回忆，张明杰当时指着他的鼻子说，“不签，我就开除你。”

拒绝签字的十一位职工被算作自动离职，没有安置费，其中一人因患病没有医保，在几年前走上了绝路。

至此，商人魏奇在张明杰的“帮助”下，取得了原种场的整体产权。随后的几年，原种场的两块国有土地被魏奇控制的公司以3.5亿的价格“流转”，其中一块就是“怡景森林城”项目用地。

知道投桃报李的魏奇成立了先发置业公司，请张明杰的哥哥张明喆来当副总经理，总经理则是当时与张明杰有恋爱关系的哈工大教授王绍玉，“一家人”共同开发怡景森林城，“苦尽甘来”的张明杰向魏奇要了500万买房，还分得了折合9300多万元的公司股权。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2014年7月，第八巡视组来到省里，那十个没有签字的原种场职工递上了举报材料，魏奇闻风逃跑，张明杰应声落马。

歌声里

2000年，16岁的曲婉婷赴加拿大留学，她从六岁起学习钢琴，本想走艺术道路，母亲张明杰给她选择的是商科。

临近毕业，曲婉婷把转行做音乐的决定告诉了妈妈，得到的回答是，“那你就别做我女儿了。”

多年后，曲婉婷在香港开了有三千个观众的演唱会，庆功宴上，她回忆起自己的初次登台，“2005年，我在温哥华第一次Liveshow，当时呢，台下只有五个观众，其中一个是Bartender，另外四个是下一个要演出的乐队。”

那一年，在她的故乡哈尔滨，原种场启动改制，职工们不知道什么是Liveshow和Bartender，他们还在相信张明杰会带领厂子完成改制。

2009年，曲婉婷与加拿大Nettwerk音乐公司签约，成为该公司首位华人女歌手，母亲也完成了“艰难”的改制工作。

2011年，曲婉婷把自己创作的歌曲《我的歌声里》放到网上，引来无数翻唱，她的音乐道路终于走通了。在首张专辑发布会上，妈妈来了，母女俩冰释前嫌，张明杰说，“婉婷，你让妈妈觉得骄傲，觉得很幸福。”

女儿事业起飞，张明杰的仕途也迎来上升，干满两届副区长的她先后担任市住房保障和房产管理局副局长、市城市管理局副局长，最后达到顶峰，出任市发改委副主任、市城镇化建设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

2014年，走下春晚舞台的曲婉婷又成了温哥华旅游大使，9月回国探亲的她发现打不通母亲的电话，第二天才确认母亲是被带走调查了，她向记者如此回忆母亲，“妈妈在我心里是一个责任心非常重的人，她刀子嘴豆腐心，她看电影的时候落泪，但绝不在人前示弱……”

在这之后，张明杰案进入调查阶段，2016年法院庭审时，曲婉婷在微博发文，“好好地活着，因为我要看到明天的曙光。”在表演“云孝顺”的同时，曲婉婷在国外的生活，那是相当精彩，与温哥华市长男友出双入对，甜蜜拍拖。

与她一同等待判决结果的，还有住在没有供暖房子里的原种场职工，因为买不起蜂窝煤，有的职工在1月平均最低气温零下24摄氏度的哈尔滨烧碎煤度日，家中的老人孩子只能投靠亲友。

妈妈张明杰宣判后，曲婉婷在国外社交媒体发了一张菩萨像，并配上英文，“愿众生脱离苦难，让恻隐之心和爱指引所行……”

这几年来，无论是写歌声援还是“赋诗祈祷”，曲婉婷的发声始终未见一丁点儿的反思之意，如果她在此案中犯下罪行的亲人、朋友有所谓恻隐之心，又怎会一步步机关算尽只顾敛财。

法槌敲响，案情大白的今天，请关注原种场140多名退休职工和四百多位在职工人的生活，请关注烂尾楼外，仍在苦等入住的家庭，这不需要菩萨再世，需要的是各司其职。

曲婉婷在她那首成名曲《我的歌声里》唱道，你存在，在我深深的脑海里，我的梦里，我的心里……如今，曲婉婷母女也存在于这些被侮辱与伤害的工人的脑海里，在他们的噩梦里，在他们破碎的心里，此恨绵绵无绝期。

原标题：《曲婉婷母女和原种场：此恨绵绵无绝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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