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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际牛仔》：从1998驶来的太空飞船

2021-11-21 09:11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原创复旦青年复旦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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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在1941年的纽约哈林区，有一家叫做Minton’s酒吧。不设限的舞台欢迎任何人上台一展所长，因此吸引了众多年轻的爵士乐手们齐集此处，以乐会友。这些年轻的灵魂厌倦了传统爵士的陈词滥调，最终创造出了一种全新的风格，以抒发自己不羁的本色……在2071年的茫茫星海之中，同样有一群赏金猎人集聚在『Bebop』号飞船上，内心向往自由、不惧任何危险。他们将会推陈出新，为我们带来前所未见的梦幻般的视觉体验。而这部开创了全新风格的影片，也将因此得名……《星际牛仔》（Cowboy Bebop）。」

——《星际牛仔》第一话篇首语

作为一部诞生于上世纪末的动画作品，《星际牛仔》放到现在看也毫不过时，其复古浓郁的美术风格、兼得东西方神韵的剧情设置、以爵士乐为主轴幻化出万千风格的配乐等，令它收获了海内外无数拥趸。本月19日，Netflix主导改编的真人版也即将在暌违数十年后正式上线。

这艘从1998年驶来的太空飞船为何能够穿越时空、长盛不衰？

复旦青年记者鲍淳主笔

复旦青年记者何未晞编辑

21世纪初，有赖于超光速航行技术的实现和相位差空间门的初步落成，人类的生存空间拓宽至整个太阳系，穿梭于行星间的太空旅行随之成为可能。

公元2021年，地球上空的相位差空间门在一次试验中炸毁，爆炸令月球的一部分化为乌有，残留的碎片成为陨石抛向地球，由于陨石雨和宇宙射线的污染，地表变为一片荒芜，不再适宜人类居住。然而这一事故却也促成了相位差空间门的最终完善，无论资源运输还是飞船跃迁技术都已彻底成熟，借此契机，人类开始正式向太阳系的其他星球迁移。

50年后，也就是公元2071年，「国家」的概念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各个以星球为单位的社区，不同种族杂居其中，形成了各自独特的文化属性。人造城市的穹顶正吞吐着白雾似的废气，岛屿一般巨大的飞行器正漂浮在夜空里，不知名的小行星上，酒馆乐手仿佛永不疲倦地弹奏着布鲁斯，一个奇妙而充满活力的新时代即将来临。

《星际牛仔》中的太空飞船「Bebop号」就从这里起航。

「3, 2, 1. Let's Jam!」

声如其名的「Bebop号」

《星际牛仔》（カウボーイビバップ）的英文名「Cowboy Bebop」由牛仔（cowboy）和波普爵士乐（bebop）两个相差甚远的词汇组合而成，这个看似古怪的名字实际上暗示了本剧的主要内容：以波普爵士乐的表演形式为叙述方式，它讲述了一个宇宙中的牛仔们在太阳系追逐自由、寻找过去的故事。

牛仔，是这个世界观下的赏金猎人。在充斥着混乱和冲突的星际时代，由于缺乏有效监管机制，犯罪组织的日益猖獗迫使ISSP（Inter Solar System Police，太阳系刑警警察机构，简称ISSP）引入赏金制度，张榜悬赏那些逃逸于太阳系、不知去向的罪犯。招募来的赏金猎人在世界各地活跃起来，他们以逮捕罪犯赚取钱财为生，被冠以「牛仔」的群体称谓。主角团各成员就是遨游宇宙的赏金猎人：斯派克（Spike）、杰特（Jet）、菲（Faye）、爱德（ED）四人以及一只基因改造犬爱因（Ein）。他们的故事在宇宙飞船「Bebop号」上展开。

▲从左到右依次为Jet、Spike、Faye、ED、Ein

飞船的名字「Bebop」也出现在剧名中，这个词本源于即兴拟声吟唱中使用的荒谬词汇，直译过来的意思就是波普爵士乐。它兴起于上世纪40年代，以即兴演奏为基础，而在整体风格上更加偏向布鲁斯，是当时一种具有革命性的爵士乐流派。

在波普爵士乐的演奏中，往往先由每一件乐器分别展开一段即兴独奏，构成乐曲主体部分，最终再一起回归于主旋律，这种表演形式与《星际牛仔》单元剧的情节展开非常类似，后者以斯派克与过去身份的纠葛为主旋律，期间缀以「Bebop号」上五名主人公各自追寻过往的故事，最后以斯派克从旧梦中醒来，决心结束旧日恩怨为句点，画上休止符。

监督渡边信一郎（Shinichiro Watanabe）曾在原声带中给出过这样的解释：「在bebop（波普爵士乐）中，演奏者抛弃乐谱，自由演奏。他们想要自由地表达自己，开始即兴发挥。我尊重并喜欢这种音乐。《Cowboy Bebop》的主角们就像那些音乐家：他们是自由的，我希望他们以一种即兴的方式出演。」

如果说「cowboy」一词暗示了主人公的身份与旧日西部片中潇洒不羁、惩恶缉凶的牛仔暗合，那么「bebop」则点明了本剧沿着主线幻化万千的叙事方式以及随性写意、即兴而为的叙事节奏。因此，这两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词交叉在一起组成的片名，是对难以被归类的《星际牛仔》最精确的概括。

「叛逆」监督的反类型尝试

80年代末，昭和时代日本最后的太空动画在《银河英雄传说》和《阿基拉》天上地下两种幻梦中走向落幕，当代人追封前者为太空歌剧（Space Opera）的扛鼎之作，又在赛博朋克（Cyberpunk）简史中给后者落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比起这两部如史诗般恢弘壮丽的作品，平成年间诞生的《星际牛仔》显然更为轻盈，它仅仅聚焦于一艘宇宙飞船上的四人一狗，用短短26话的篇幅探讨他们的生存模式。

《星际牛仔》并非可以轻易被主流标签定义和收编的作品。尽管它的整体框架由星际探险的软科幻设定塑成，而如果把广袤的宇宙换做无垠的沙漠，宇宙船换成越野车，美国西部公路片的痕迹也就顷刻显露无遗。但比起风格粗砺的纯正西部片，《星际牛仔》对人与人之间羁绊的刻画又多了几分独属于东洋的细腻柔和。

此外，剧中的运镜、作画，乃至于主人公斯派克的人物设定又处处透露出港式黑帮片的影响，东方旧梦在新世界的街道上延绵不断。总而言之，这些拼贴和叠加把《星际牛仔》包裹成一个现代流行文化的混合体，又怎么能只用一两个词去概括？因此，毋宁说《星际牛仔》本身已经成为一个全新的标签。

▲致敬吴宇森导演《喋血双雄》的白鸽

《星际牛仔》的难以归类大抵也是监督渡边信一郎本人经历和风格的投射。渡边曾在2013年接受采访时坦言自己是「被美国作品养大的」，八九十年代香港片也同样深深根植在他的创作基因里。因而《星际牛仔》不乏对诸多经典作品的致敬，如战斗时斯派克与比夏斯（Vicious）交换武器的桥段来源于《英雄本色II》，菲与比夏斯的剧院会面则取自希区柯克的电影《擒凶记》（The Man Who Knew Too Much），甚至主人公斯派克一身体术都是对李小龙的效仿。

科幻片、犯罪片、异形片、西部片、功夫片等等东西方情调在剧中杂糅混合，仿佛是泡沫破裂以后，一场对好莱坞旧日荣光盛大的追念与幻梦。

▲斯派克的打斗风格致敬李小龙

然而，这部反类型的作品在开播之初并不被看好。1998年，东京电视台临时决定将播出至一半的《星际牛仔》腰斩，原因有二。

其一，当年日本栃木县发生了一起中学生刺杀女教师的事件，电视台对影视作品中暴力元素的许可开始收紧，而《星际牛仔》充斥着战斗画面的后一半内容没能逃过审查。愤怒的渡边亲自剪辑最终话，把动画里的主人公作为传声筒，矛头直指东京电视台：「傻子才会不由分说地（对艺术）cut、cut、cut」。

其二，《星际牛仔》最初的创作目的是为了销售宇宙飞船玩具，尽管剧中对宇宙飞船的作画无可挑剔，但渡边信一郎豪掷500万用于独立配乐的做法显然违背了赞助商最初的意愿，日本万代玩具公司的 BANDAI HOBBY模型事业部于是退出了该企划。

日本民营电视台WOWOW和万代视觉（BANDAI Visual）的后续加入分别解决了这两个困局，但监督渡边信一郎不走寻常路的「叛逆」精神依然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渡边本人几乎在所有场合都佩戴墨镜，他自嘲是为了能在大人物质问他为什么花五百万配乐时直视对方。

破而后立的太空布鲁斯

与动画如出一辙，《星际牛仔》的配乐也在不同流派之间无缝连接。尽管剧名叫做「bebop」，配乐中波普爵士乐的成分却很少。以爵士乐为轨道，布鲁斯（blues）、放克（funk）、管乐摇滚（brass rock）、乡村（country music）等各种风格如行星般环行，为星系纷争、太空角逐提供了曲调纷呈的有声背景。

《星际牛仔》的原声带一度被称作20世纪最具野心的原声大碟，因为在此之前从没有人敢于做出这样包罗万象的尝试，而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是这些风格迥异的乐曲皆出自一人之手——菅野洋子（Yoko Kanno），她同时也是剧中天才黑客少女爱德的人物原型。

《星际牛仔》是渡边信一郎和菅野洋子的第二次合作。1994年，渡边在导演处女作《超时空要塞Plus》（MARCROSS PLUS）时结识了菅野洋子，彼时她正首次完整地参与动漫配乐，渡边发掘了她特立独行的音乐品味和超人的创作才能，二人一拍即合。

两年后，《超时空要塞Plus》的原班人马再次聚集，制作出如万花筒般绚烂的《星际牛仔》，即便在以反传统闻名的《星际牛仔》中，菅野洋子所负责的配乐也是最引人注目的，她临时组建了一支假想的爵士乐队The Seatbelts来演奏该系列的音乐，其中不乏今堀恒雄、本田雅人这样的大人物。

▲The Seatbelts乐队原成员演奏的OP+ED曲 (2020)

菅野在2000Newtype访谈中谈及初次听到要使用爵士作为配乐时的反应，她觉得在动画中使用爵士风格略显阴暗，还得冒着普通人听不出哪里是乐曲高潮的风险，「会有种被弄哭的女孩子的感觉，」她甚至对监督说：「以jazz为主的动画肯定卖不出去！」当然，《星际牛仔》原声带的销量和口碑证明了这根本不足为虑。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每集动画的标题都是对经典歌曲或乐队的致敬，而本集内容也往往与标题中的音乐元素暗合。譬如第一话和最后一话的标题分别是「Asteroid Blues（小行星蓝调）」和「道地民谣蓝调（The Real Folk Blues）」，这一设计背后隐藏了波普爵士乐式的重现——起于蓝调，归于蓝调；又如十四话的标题「波西米亚狂想曲（Bohemian Rhapsody）」直接取自皇后乐队（Queen）的同名经典歌曲，音乐风格的大融合正对应着性格迥异的角色们的汇集。

▲《星际牛仔》15话标题图

十五话的标题为「我滑稽的情人（My Funny Valentine）」，该集讲述的正是菲（全名Faye Valentine）身上一闪而过的爱情火花。在这一话中，出现在观众面前的不再是那个妩媚狡猾、玩世不恭的赌徒菲，而是身体刚刚从长达54年的冷冻中解放，又罹患失忆症而被结婚骗子当作猎物的、天真懵懂的菲。Chet Baker的小号徐徐吹送，淡化了故事中的紧张和阴谋，观众得以和菲一起向无法克服之事摆手相送。

See you space cowboy

「Bebop号」是一艘驶向过去的宇宙飞船，它载着满船不合时宜的人在太空中漂浮。

斯派克的台词「一只眼睛看着过去，一只眼睛看着未来」道出了《星际牛仔》的内核。动画结尾，主角四人中，杰特与过去和解，继续在「Bebop号」上养护盆栽、炒没有肉的青椒肉丝；菲找回过去的记忆，躺在少女时代住宅的荒凉空地上，纵然那里已因世纪初的爆炸事故化为一片焦土；爱德不再在乎过去曾被冒失的父亲丢下，带着爱因跟随生父于斜阳中远去，尽管后者为了绘制地图连孩子的性别和助手的名字都记不清；而斯派克为了拯救昔日的恋人，决心与宿命中的敌人决斗。

曾经如家人般亲密的四人一狗终于分道扬镳，背负着各自的过去，向各自的未来前行。

斯派克在赴死前回到「Bebop号」，对杰特讲述了一只活了100万次的猫的故事。猫经历过各式各样的死，却总是死而复生。直到有一日它变成自由的野猫，遇见一只心爱的白猫并和它一起生活，爱人寿终而逝时，这只猫在哭了100万次后也随之而去，再也没有活过来。

这个故事真正的主角无疑就是斯派克自己，杰特曾用海明威《乞力马扎罗的雪》劝说斯派克从旧梦中醒来，重新开始生活，而斯派克以这个故事作为回应，意为即便放下过去，也只能如行尸走肉般活着。在这个旧日家园早已湮灭的公元2071年，对于他们而言，这些故事作为劫后余生的人类文明的遗产，出处或许已不可知，但其中穿越时空的感情和思考，却分毫不会消减。

最后，斯派克终于与宿敌比夏斯相见，他们交换武器，分别给予对方致命一击，枪声响起，比夏斯应声倒地。斯派克带着朱莉娅离开，阳光落在她失色的长发上，斯派克安慰濒死的恋人「这只是个噩梦而已」。

昔日的仇敌和恋人均走向了死亡，爱憎似乎就此消散，斯派克终于从人生大梦中醒来。力竭的他轻轻比出枪的手势，仍然像平时一样散漫地，对着第四面墙上膛、开枪、落下，旋即倒地，只能看到过去的左眼安然阖上。

圣洁的白鸽盘旋而上，没有穷尽、没有天际，直至群星闪耀的宇宙。那里就像占卜师早已暗示的，恰有一颗星辰陨落，那是战士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