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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有一段时光虚度在江南|明月湾:藏在最幽处

2021-11-22 10:27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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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湖岸是先人种下的一排大树,

整个村子隐匿在一片葱茏中。

在苏州城,我提议去东山西山看看,本地的朋友摇摇头,说季节不对,这时橘子还没红,也摘不了杨梅和枇杷。

我说:我去看两个村子,西山的明月湾,东山的陆巷。

他们有些惊讶,说苏州的江南古村镇,无非是周庄、同里,甪直、木渎,未曾听说太湖里还有佳处。这也难怪,光从卫星地图上,就能看出东西洞庭山的地貌特征:它们距离苏州闹市不过几十公里,却又深入太湖,碧波围绕,青山笼盖,大概能想得出坐拥山水林石之美。江南湿热的水土又使得那里物产荟萃,湖里的鱼虾,岛上的茶果,无一不惬意留人,碧螺春、白沙枇杷、乌紫杨梅、白鱼、白虾和银……念起名字来就觉唇齿飘香。

日常起居的节奏,平凡人家的姿态,大概是东山西山给予很多人的印象,很自然地成为城里人逃离喧嚣,当上一两日湖上隐者的好去处。这固然美好,然若只把东山西山当作休闲度假的后花园,那未免弱化了山野与朝堂的本有联系,抽绎太湖历史中的精彩之笔,变得恬淡有余而生动不足。只是这些风物,藏在云水林泉的深处,需携书带图,细细寻来。

位于苏州市区西南的西洞庭山是太湖第一大岛,岛上地势起伏很大,主峰缥缈峰海拔336米,号称太湖七十二峰之首,山中深藏的林屋洞是道家的第九洞天,全岛遍布果树和茶叶,若从空中俯瞰,像一块巨大的碧玉浮在万顷波涛之上。

苏州是春秋时期吴国的都城,城里城外有不少吴国旧迹可寻,虎丘的剑池相传是吴王阖闾墓室所在,灵岩山顶的灵岩寺据说是夫差为西施建造的“馆娃官”的旧址,最近在古镇木渎附近发现的春秋古城遗址则展示了更为真实的都邑历史景象。西山岛的南端有个水湾,当年夫差和西施曾来此玩月,虽然只是一段传说,却为此地留下了“明月湾”这个好名字,于是,山水缥缈之间又多了一层迷离与柔情。

两宋之交,大批北方官宦家族随赵宋王室南渡,他们中的一些人不愿继续为官,寻到兵火不及的太湖西山,纷纷在此归隐定居,散布在岛上各处,后来其中一些家族又迁到明月湾。杨家将的后人杨偰在绍兴年间迁入,嘉泰年间抗金名将吴璘之子吴挺“闻洞庭境幽地僻,遂度太湖,湮迹明月湾”,吴氏子孙繁衍生息,发展成为明月湾村的第一大姓,吴挺被奉为迁山始祖,著名谏官邓肃的六世孙邓迁于宋末入赘明月湾的殷家,其子孙复姓邓氏,逐渐形成明月湾的邓氏家族,到了元末,词人秦观的后人秦伯龄也迁来,从此秦氏也成了明月湾的望族。再到明初洪武年间,宋代官员黄明善兄弟的后代也从西山黄家坞搬来,成为最晚迁入明月湾的一支大族。

明代是太湖洞庭西山的生存状况发生深刻变化的时代,随着子孙繁衍,地少人多压力日趋显著,嘉靖时又遭受过倭寇之害,西山居民的生活陷入一片困顿,但精明能干又富于文化素养的他们并未坐以待毙,而是和洞庭东山居民一起走出太湖,崛起成为一个庞大的商业团队,这就是商业史上有名的“洞庭商帮”。

冯梦龙在《醒世恒言》中曾有过直接描述:“两山之人,善于货殖,八方思路,去为商为贾,所以江湖上有个口号,叫作‘钻天洞庭’。”他们逆江而上,在三湘荆楚一带做生意,因与同时代的徽州商人齐名,从而当时又有“钻天洞庭遍地徽”的说法,一天一地,平分江南。与徽商一样,洞庭商人在外发了财后,也把大把的银两带回老家,修祠堂、建宅第、办学校。乾嘉年间,明月湾的盛期,整个村落的面貌为之一变,奠定了我们今天所能见到的村落模样。近代以来,洞庭商人又进驻上海,成为沪上三大商帮之一,对上海的发展做出了卓越贡献。

过去前往明月湾,需要泛舟太湖,诗人们留下了许多关于码头和扁舟的记录,如今太湖大桥的贯通和西山岛上良好的路况,使得我们从苏州出发,不到一个小时就抵达明月湾的村口。不过便利的交通并不妨碍我们对古人选址初衷的理解,明月湾深藏在一个与湖湾相连的山坞里,一面水,几面山,西临太湖的一面留有出口,而路上交通在1997年公路打通之前,只能靠翻山的一条小径步行进出,环境十分封闭,这显然与明月湾先民逃避战乱、远离宦海的追求密切相关。

村口溪边有一株引人注目的巨樟,枝繁叶茂,如伞如盖,树身倾向村落的方向,覆荫面积接近一亩,需要4个成年人才能合围,如今成为明月湾村的标志。这棵樟树的树龄至少达到1200年,恐怕是建村伊始就植下的,走近看却能发现原来并非一棵完整的树,老树在历史上遭遇过火烧和雷击,已成枯木,但并未就此倒下,在其一侧倔强地抽出新枝且已长成参天巨木,当地人形象地称为“孙子背爷爷”。1939年日军侵入西山掠取木材的时候,也曾打过古樟的主意,虽然最终没有把树砍倒,但树身上深深的锯痕,至今可见。在千百年的时间里,古樟经历的磨难还有很多,但始终屹立在明月湾村口,像一位长者,更像一名卫士。

明月湾古村的街巷布局也是经过规划的,两条大致平行的主街由西南方的湖滨向东北方的山坡一点点升高,两街之间的距离大约有50米,其间设有数条南北向的小巷沟通,形成棋盘样的格局,当地人就称作“棋盘街”。

我们先走上靠北的主街,路面全由花岗岩条石铺砌,一眼望过去就像放倒的楼梯,根据《明月湾修治街埠碑记》的记载,从前每逢大雨滂沱,山上的水就会一股脑冲进村子,造成严重的内涝。鉴于这种情况,乾隆三十五年(1770),村里共用了4560块花岗条石新修了这条道路,石板下方是深达数米的排水沟,从而彻底解决了水涝问题,因而人们对这条路有着特殊的感情,并有“明湾石板街,雨后着绣鞋”的说法。近年来经过整治,石条两侧铺砌小砖,显得十分干净。

明月湾是多族共建的村落,几个大族都建有自己的祠堂,其中黄氏宗祠保存较好,而邓氏、吴氏和秦氏宗祠只余断墙残壁。黄氏宗祠就在石板街上,始建于乾隆四十九年(1784),整座建筑坐北朝南,建在高台之上,台阶门墙似乎是近年修复的,但木构部分看上去像是原物,大门三开间,外设栅门和八字墙,整体风格较为朴素,祠里的主体建筑享堂也基本保持了原貌。邓家的祠堂比黄家的这座要早建差不到四十年,但建筑大部分毁于20世纪70年代,除了台基之外,仅存临水的石栏杆和入口处的墙壁,2005年在原址上予以重建,基本恢复了原貌,由门厅、享堂和寝殿组成,门外立有旗杆,祠堂大门的样式与黄氏宗祠基本一致,,因为面水的缘故,门前显得更为宽敞,无形中也增添了几分气势。

村中的住宅密度很大,以新房子为主。老宅集中在村落的中部,明月湾并没有规模惊人的深宅大院,大概还是因为山坳里的土地有限,大的不过两三进而已,为了增加使用空间,往往盖成二层楼房。白色和灰色,这两种淡雅的颜色成为明月湾住宅建筑的主色调。不少宅子内部都有雕刻装饰,大概多为苏州本地“香山帮“工匠的手艺吧。

村中的大宅多有堂号,北街上的“礼和堂”,是建于乾隆四十八年(1783)的吴家老宅,占地450平方米,建筑均为两层楼房,横向分东西两路,西路设大厅和内厅,是宅内的主要部分,东路的书厅“南寿轩”则是一个花篮厅。这个宅子原本损毁严重,近年得到了修复。

姚家老屋“敦伦堂”是一座明代的普通住宅,占地190平方米,但也有前后两进,布局十分紧凑,其中第二进为楼房,这个宅子也严重残破,局部还被改建,同样在近年进行了修复。

“裕耕堂”“瞻瑞堂”“瞻禄堂”这三座集中在南街的中段,前两座老宅在路北,后一座在路南,形成掎角之势,是整个明月湾村最富古意的地段。

走在明月湾有着特别舒心的感觉,一方面,是因为大部分建筑都在三层以下没有压人之势;另一方面,路边墙角原本空白的地段基本都种上花果菜蔬,最常见的大概是西山有名的橘子树了,而时不时遇见的豆架菜眭将乡野趣味体现得淋漓尽致。

我们绕了一大圈,到了古樟树的另一侧,穿过公路桥的桥洞,就走上了一座石砌的古码头,这是古时明月湾与外界往来的主要通道,白居易有诗云“湖山处处好淹留,最爱东湾北坞头”,他所喜欢的码头,即便不是我站立的位置,想必也相离不远。明月湾码头始建年代已无从考证,脚下这座全长58米、宽4.6米、用256块花岗岩条石砌筑的码头,系乾隆二十一年(1756)村人集资重建,至少从那时起,洞庭商人就在这里挥别亲人、离岸登舟。

码头斜向伸人湖中,由于地处湖湾,又因不远处东山的阻隔作用,这一带的太湖说不上烟波浩渺,但湖上一大丛晃动的芦苇,还是很容易让人产生幽远之感。几个村民正在码头上洗刷渔网,几艘船只装载着木材泊在岸边,更有几个孩童光着身子下水游泳,世世代代生活在太湖深处的明月湾人,仍与这汪湖水保持了血脉里的亲密关系。

一群家鹅自湖上归,慢慢划回村子,我的视野跟随它们转回到村庄,我才发现,沿着湖岸是先人种下的一排大树,整个村子隐匿在一片葱茏中,这时,皮日休的句子浮上心头:“试问最幽处,号为明月湾。”

注:明月湾为中国历史文化名村。

文字摘自于《总有一段时光虚度在江南》

图片来源于网络

— FIN —

原标题:《总有一段时光虚度在江南|明月湾:藏在最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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