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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巴别尔全集》编者刘文飞:关于巴别尔死因的各种猜测
伊萨克·巴别尔(1894——1940),犹太裔俄语作家、剧作家、记者、译者。1894年7月13日生于敖德萨。1939年在苏联“大清洗”时期被指控为间谍,1940年遭枪杀,1954年获苏联当局平反。巴别尔被称为是继卡夫卡之后给世人以巨大震撼和启迪的又一位伟大的犹太作家。巴别尔被《欧洲人》杂志评选为世界百名最佳小说家第1名,他的短篇杰作《盐》被博尔赫斯称为是用诗一样的语言写成的。巴别尔在自己的短篇小说中展示了诗歌语言的精确与节制,一种凝练的诗意。
巴别尔。他的代表作《红色骑兵军》在国内早有多个版本,畅销不衰。近日,漓江出版社的首个中文版《巴比尔全集》即将上市了。这部五卷本的全集收入了迄今所能搜集到的巴别尔全部文字,包括中短篇小说、新闻报道、散文、剧作、电影脚本、演讲、访谈以及书信。
《巴别尔全集》。近日,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对《巴别尔全集》的编者,同时也是译者之一的俄语翻译家刘文飞进行了专访。
澎湃新闻:您最早是在怎样的情况下接触到巴别尔的?能谈谈首次读到他作品时的感受吗?
刘文飞:我的职业是俄语文学研究,因此接触巴别尔比较早,大约是在上世纪80年代读研究生时第一次读到他的作品,当时的感觉就是他的文字与其他俄语作家很不一样,很另类。
澎湃新闻:您能大致介绍一下这套《巴别尔全集》吗?
刘文飞:这应该是巴别尔的第一个中文版全集,可能也是世界上继英语和俄语之后推出的第三个语种的巴别尔全集。巴别尔到底写了多少作品,如今已经无人知晓,也无法知晓,因为在巴别尔被捕时,他的手稿全被抄走,至今下落不明。而他生前发表的作品总量并不太大,收入其作品最全的2004年莫斯科时代出版社出版的俄文版全集也只有四卷。我们的中文版全集以这套最新、最全的俄文版全集为母本,同时参考了巴别尔女儿、女婿主编的英文版全集,可以说已经把巴别尔存世的文字悉数收入,全集共分五卷,分别是《敖德萨故事》《骑兵军》《故事和特写》《剧作集》和《书信集》,其中前两卷收入的主要是戴骢和王若行的旧译,后三卷则主要是新译。这套全集有十余位译者,其中既有老一辈翻译家如戴骢和马文通,也有第一代的俄文教授如王宗琥和谢春艳。王若行、王树福、童宁和靳芳也都是俄语翻译界和教学界的精兵强将。我作为这套全集的主编,其实只做了一点组织协调的工作,同时拾遗补缺地译了一些短小的作品。
巴别尔和他的家人。澎湃新闻:巴别尔的一生充满了传奇色彩,被处死、手稿丢失和爱情故事,这些多少有点神秘色彩的故事笼罩在作为一个作家的巴别尔的头上,常常让读者忽视了作为一个作家的巴别尔的日常。忽略那些强大的政治因素,您觉得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一个怎样的作家。巴别尔的研究者Gregory Freidin 说巴别尔在巴黎的时候,经常私底下开斯大林的玩笑,后来发生的惨剧和他本人的傲慢有很大的关系,您怎么看这个问题?
刘文飞:巴别尔的悲剧命运是令人扼腕的,无疑是那个时代强权和文化、专制和文学相互冲突的牺牲品。但我们看巴别尔的悲剧,或许也可以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与那些在十月革命后便一直被视为“同路人”或“人民公敌”的“贵族作家”、“资产阶级作家”和“反革命作家”不同,巴别尔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其实是春风得意,甚至被视为正统的“苏维埃作家”。他长期在苏联情报机构契卡工作,与契卡头目叶若夫的夫人走得很近;在他的妹妹、母亲和妻子相继侨居西欧后,他多次获准去国外探亲;《骑兵军》受到位高权重的军方领袖、曾任第一骑兵军司令的布琼尼在《真理报》发文指责后,出面力挺巴别尔的是高尔基本人;他曾受命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改编成电影;他曾在第一届苏联作家代表大会上发言;他曾作为苏联作家代表出席在巴黎举行的国际作家捍卫文化与和平反法西斯大会;他在莫斯科郊外的作家村佩列捷尔金诺得到国家给予的一套别墅。这一切表明,巴别尔在被捕之前是相当官方的。当然,“苏维埃作家”最终遭到镇压的也不是个案。关于巴别尔遇害的原因,人们至今不明究竟,处决他的命令是斯大林亲笔签署的,有人据此推断,巴别尔得罪了斯大林本人,因为斯大林不喜欢提起苏波战争,他因《骑兵军》的走红而迁怒于巴别尔;也有人认为是巴别尔“交友不慎”,他的一些朋友如亚基尔、叶若娃(即哈尤吉娜)等,当时都已被斯大林定为“人民公敌”,巴别尔受到牵连是在所难免的。有人认为,一直偏爱巴别尔的高尔基于1936年去世,使他最终失去了庇护;也有人猜测,曾在秘密警察机构工作的巴别尔,也许掌握了一些招致杀身之祸的内情。
澎湃新闻:您能谈谈巴别尔语言的特点吗?在翻译他的过程中,经常有“不可译”的句子吗?您能举个例子吗?
刘文飞:巴别尔小说语言的最大特征,就是简洁干净、绚丽和奇诡。巴别尔在一次座谈中这样谈论自己的创作:“我对形容词所持的态度,也就是我一生的历史。如果我要写一部自传,它的题目或许就叫《一个形容词的历史》。我在年轻时认为,华丽的东西就要用华丽的词语来表达。结果发现并非如此。结果发现,常常需要走相反的路。在我这一生里,‘写什么’的问题我几乎永远清清楚楚,如果说我一时无法把这一切写在12页纸上,我始终缩手缩脚,那也是因为我始终在挑选词语,这些词一要有分量,二要简单,三要漂亮。”这里的“有分量”、“简单”和“漂亮”等三个形容词,刚好概括了巴别尔小说的语言风格。既要简单又要漂亮,既要有分量又要走相反的路,即用简单的词来表达华丽的东西,或者相反,用华丽的词语来表达简单的东西。巴别尔小说的独特魅力在一定程度上就源于他对词语的挑选,源于他小说语言中的此类矛盾组合。一位精通意第绪语的俄国学者告诉我,巴别尔的语言风格近似意第绪语,尤其是在句法上。我不懂意第绪语,无法判断这个看法是否正确。我倒不觉得巴别尔的语言有什么难译之处,但他的整体语言风格是很难把握和传导的。
巴别尔漫画。澎湃新闻:经常有人把巴别尔和卡夫卡进比较,还有人把他和福楼拜进行比较,而巴别尔事实上喜欢阅读易卜生、斯特林堡和塞利纳,您怎么看将多位作家进行类比这种现象?
刘文飞:作家之间的比较再正常不过了,因为作家们往往也像体育赛场上的选手,相互之间也是一种竞争关系,写得好与坏,都要通过比较来断定;此外,作家之间的比较,也是一种文学史上的继承关系之体现,流派和风格等等都是需要此类类比的。不过,我觉得巴别尔似乎更愿意我们把他比作俄国的莫泊桑。
澎湃新闻:您长期致力于俄语的翻译与研究,您觉得自己和俄语是一种什么的联系?长期的翻译工作对您的写作有影响吗?俄语文学对您意味着什么?
刘文飞:俄国文学研究是我的职业,俄语就是我的谋生手段,是我的饭碗。我做俄语翻译已经30余年,如果说翻译对我的文字有影响,那也主要是正面的,因为我不是一位职业的汉语作家,我主要写学术文章,不写虚构,我个人的文字风格因此并不重要,不怕受到影响。一门语言就是一片风景,一种风格,一种文化,长期接触它难免要受到影响,除了正面的影响外或许也会有某种“副作用”,对此我也有意识,因此,我有时也采取一点补救、平衡的措施,比如我也从英文译一些东西,也坚持用汉语写一点散文。兼收并蓄不同语言的特长和优势,这样做无疑能够丰富、发展我们自己的语言,并进而丰富、发展我们的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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