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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军网刊文推介《大秦帝国》:一部男人可以下酒的书
一次在机场候机,互相聊起读过的好书,一位媒体界的老师斩钉截铁地说:“《大秦帝国》,当然是《大秦帝国》!”
忘说了,这位老师是女性。“这本来不是一部写给女人看的书,偏偏让我读了三遍,正在读第四遍。你们男人、军人更该读一读!”
我是须眉浊物,也算一介武夫。这位老师的话,让我很是汗颜。于是,回到家里就从网上订购了一部。书到的时候,正是春节前夕。这部书,就成了我那个春节长假放不下的伙伴。
记得一天,看到深夜,看到情浓,看到兴起,忍不住披衣下床,热一壶小酒,听着窗外零零星星的爆竹声,且饮且读。
那一夜,酒入五脏六腑,满眼金戈铁马,百般滋味萦怀,不知今夕何夕。
一、黑色裂变:商君卫鞅的酒
商鞅(左)与秦穆公(右),《大秦帝国之裂变》剧照。用书下酒,非书蠹酒鬼不能为之。
我乃书虫,却非酒鬼,看到哪里竟然想喝酒?
试看这段——
卫鞅大饮一爵,竟是一泄胸中块垒,“方今天下,战国争雄,诸侯图存,是为大势。争雄者急功近利,唯重兵争,却不思根本之争。是故争而难雄,雄而难霸,霸而难王,终未有大成之国也!三十余中小诸侯,或以守成图存,或以依附图存,或以斡旋图存,若郑庄公以小国求变图存而成小霸者,竟无一国。以此观之,中小诸侯难逃厄运,争雄之战国难有所成。先生以为如何?”
卫鞅是谁?商鞅是也。这一番宏论,发生在商鞅打算以白衣士子身份入世,在战国七雄中选择一国,谋求实现富国强兵、一统天下的政治抱负。作者孙皓晖,把商鞅纵论天下大势的场景,放在魏国早期都城安邑一个名叫洞香春的华贵酒楼。这里是各国士子聚酒清谈、饮茶交友的场所。
身在富贵地、温柔乡,可以品美酒、赏丝竹。商鞅的眼界,却远在世俗红尘之外、大国博弈之间。因为,一场时代的大风暴正在敲门!
那是个什么时代?春秋之末,战国之初。关于这个时代的特点,《诗经》有段经典描述:“礼崩乐坏,瓦釜雷鸣;高岸为谷,深谷为陵;烨烨雷电,不宁不令;山陵卒崩,百川沸腾……”
生逢乱世,名士学子该当如何?诸子百家最具代表性评说的有两则,一是晏子对春秋时期社会精神的描述:“凡有血气,皆有争心。”二是韩非子对战国风貌的概括:“大争之世,多事之时。”
奴隶社会正在瓦解,旧的秩序眼看被打破。封建社会正在孕育,新的时代就要来临。面对天翻地覆的剧烈变化,即将登上历史舞台中心的商鞅,把酒临风,说出这样一段对天下大势的洞见。
话锋铮铮,隐藏风雷滚滚。一场大毁灭、大创造、大沉沦、大兴亡、大转型的时代活剧就要上演。
商鞅此去,挥鞭何处?他选择了秦国。一个被中原列国不齿、视为蛮夷之邦的荒凉贫瘠西部邦国。他的施政方略,就是变法,把贫弱的秦国,变成一个他心目中的“大成之国”。
变法,千难万险,商鞅成功了。最成功的还不在于实现了秦国的富强,而在于改变了老秦人长久以来被歧视、被羞辱的心。河西大捷之后,秦君履行商鞅变法的诺言,给立下战功的隶农封爵——
诏书读完,人山人海的咸阳广场竟然安静得像幽深的山谷,唯闻连绵不断的粗重喘息。普天之下,隶农平民得到国家爵位难于登天,爵位权力天生与贱民无缘。可是,就在今日这光天化日之下,万千庶民亲眼看见了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兄弟拜受了爵书玉印,拜受了象征着家族荣耀的府邸赐匾与绣着金线的战袍!埋藏在多少隶农心中的辉煌大梦,竟然真的一朝实现了……良久,广场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声浪,“变法万岁——!”
好男儿,奇男子,当如斯也。变法万岁,聚泪成酒,当饮一大爵!
变法功臣商鞅,最终竟被复辟势力处以车裂酷刑。改变秦国命运的商鞅,终究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然而,民心如丰碑。行刑那天,百姓们簇拥着刑场,活祭他们的商君——
四野民众仿佛早有准备,一县一拨,由各族老人抬着祭品走进刑场,不断在刑台前摆上一案一案的三牲祭品,一束一束的松柏绿枝,洒下一坛一坛的清酒。人潮涌动,默然无声。片刻之间,祭品如山,松柏成荫,浓郁的酒气竟弥漫了刑场!
炸雷滚滚,暴雪茫茫。商鞅死了,但他以肢体的分裂,换来了未来华夏的一统江山。他创立的新法,以深入人心的强大力度,在关中大地的高天厚土植根。政敌杀了商鞅,杀不了变法。
古往今来,成法易守,变法难哉!改变一个落后的国家,改变一支积弱的军队,需要先驱者怀着从心底涌出的神圣使命,一往无前,百折不回,乃至以鲜血为代价,以生命为祭品。
酒祭乎?泪祭乎?血祭乎?
二、国命纵横:苏秦张仪的酒
张仪,《大秦帝国之纵横》剧照。苏秦,一介书生,佩戴六国相印,领衔抗击秦国扩张,是谓合纵。
张仪,也是书生,效命秦国托付,成功瓦解六国同盟,是谓连横。
苏秦和张仪师出同门,老师都是著名的纵横家鬼谷子,可谓师兄弟。就是这两个文弱书生,以超人的智慧,驰骋穿梭于战国之间,用文弱书生的长襟博袖漫卷战国风云,掀起一场场政治和军事的惊涛骇浪。
还是说酒。双杰聚酒,苏张共饮,抒发抱负,自不必说。单说苏秦说秦,以茶代酒,纵论天下——
自古以来,王霸无非两途:其一,吊民伐罪,取天子而代之,汤文、周武是也。其二,联结诸侯,攘外安内,成天下盟主,齐桓、晋文是也。然则,如今战国大争之世,天子名存实亡,吊民伐罪已成无谓之举。战国比肩而立,称雄自治一方,盟主称霸也已是春秋大梦。惟其如此,以上两途均无法实现王霸之业,须得开创第三途径。此为如今王霸大业之新途,如何开创这条新路?方为真正的奇策异谋。
再看张仪,入咸阳,吃苦菜,喝秦酒,又是一番深刻剖析——
秦国已成天下真正的法制大国,耕战精神已经成为国人根基;朝野整肃,国人奋发,财货充盈,民心思战。反观中原:六国个个旧根未除,奢靡颓废之风弥漫山东;官吏疾贤妒能,民心散乱低靡;哪一国能再争得二十年时间彻底变法,而做第二个秦国?绝然不可能。当此之时,秦国就是天下楷模。对秦国没有信心,对天下就没有希望!
点评天下明君英主,绸缪一统江山霸业,这就是那个时代的书生。那个时代,一介书生的生命状态竟是这样饱满、这样昂扬、这样自信、这样具有进取精神!
苏张的纵横捭阖,深刻影响着战国后期群雄逐鹿的形势,其观点和思想对后世王朝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孟子的学生景春曾说:苏、张“一怒而天下惧,安居则天下熄”。
然而,书生终究是书生。后人说,百无一用是书生,那要看到底是用他不用,是真用还是假用。战国时代,明君英主对他们是真用,因为人才就是国运!
因此,战国时代,是战车冲突碾压的时代,是搏斗血肉横飞的时代,是智谋奇葩异放的时代,也是人才竞争赤裸裸白热化的时代。无能的庸才如弊履,真正的英才似明珠,名士英才成为天下争夺的无价瑰宝。
我们今天的脚步,依然是历史的延续。书中战国歌谣,犹在今天耳畔——
“春草离离,彼稷之苗。行迈悠悠,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名士交锋,必有胜负,但胜的光荣,败得豁达。苏秦临死前那番话,同样充满了属于那个时代的大气和风骨——
二十余年,天下格局又是一变。合纵连横之争,六国虽然落了下风,却结束了秦国的一强独大,这是我等都没有想到的。六国的二次变法开始了。往后,至少是秦、齐、赵三强并立,说不定还得加上一个燕国。看来,华夏一统是条漫漫长路,也许还得再熬上几十年。人生有年,我等只能走得这几步啊!看看,苏秦张仪,已经都是两鬓白发了。孟尝君、春申君、信陵君,也都是不惑之年了。逝者如斯夫!我们这一代已经流将过去了,恋栈无功,虚度岁月,岂是英雄作为?……
读到这里,已是百感交集,一个念头如醇酒穿肠:中国书生,是否最适合生活在战国?当今之世,有多少书生背弃了初心,忘却了理想,为簪缨计,为稻粱谋,出入官场间,消磨宦海里?有多少人还记得自己从哪里来?有多少人还知道自己往哪里去?当年一片赤诚的求学之心,现在还剩下多少?
行与子还兮,我士也骄!
三、金戈铁马:战神白起的酒
白起,《大秦帝国之崛起》剧照。从千夫长,到大将军,秦国名将白起向我走来。
白起,是秦军的战神。虽说初战伊始,秦国奇兵破宜阳,千夫长白起崭露头角。然而,从千夫长到大将军,还有漫漫长路。
脱颖而出,白起的机遇在哪里?在于六国强敌大兵压境。当时,秦国却没有大将担纲。在大战连绵的战国之世,国无名将,犹如军无魂魄。便是邦国长城,没有名将,朝野之心便立即悬到了半空。
白起的崛起,与秦国宣太后的大胆起用绝对密不可分——
“我看,就白起!”宣太后倏忽一脸肃然,“自先王暴逝,白起的作为、本领、军中声望,谁都明白。我看是个大大的将才!无非是年轻了一些,不到三十岁。可孝公即位多大?二十四岁!商君入秦多大?二十六岁!苏秦张仪出山多大?也是二十六七岁!秦国要后浪推前浪,便要靠这些英年大才。无论是你魏冄,还是樗里疾,都可为将,也可能战而胜之。可是啊,秦国就还是有相无将,瘸腿!若让白起独当大任,一旦大胜,便有了一个最年轻的大将,秦国也就浑全了!不是么?”
宣太后是谁?就是那位前些时候活跃在电视剧里的芈月。
这番见识,哪像女人?或许,若论知心,最了解男人的正是女人!
白起拜将,领命出征,果然没有辜负宣太后慧眼识人,率部一举击退六国大军,班师凯旋。长亭外,古道边,年轻的秦昭王摆酒相迎,白起接过大爵一饮而尽,如此三爵,竟是片刻未歇。
酒入壮士心,化作知遇情。记得一位恩师曾经对我说过,领导也好,老师也好,对部下、对学生的恩情,一是知遇,二是再造。若论时序,先有知遇,后有再造。若论功德,再造则胜过知遇。
此言何解?宣太后、秦昭王与白起的故事,就是万世楷模。若无宣太后和秦昭王的知遇继而再造,白起或许老死于阡陌,或许战死于卒伍,终无一代名将。
再造成功的标志,是全军上下对白起的无比信服——
发于卒伍的白起,做卒长时便是铁鹰剑士,骑战步战以及各种器械无不精通,但在校军场走得一圈看谁一眼,便必是此人技艺有差。寻常大将但有此长,士卒便服。然则白起又远远不至于此,战场算计之精到,战法部署之高明,杀敌勇气之丰沛,决断胆识之果敢,几乎是样样炉火纯青!三十多年来,只要是白起领军,任是大战恶战,秦军都是战无不胜。久而久之,秦军军营便流传开一则兵谣:“但跟白起,惟有老死。若得战死,天命如斯!”说得便是跟白起打仗死了也不冤枉。便是如此之白起,偏偏却是从来没有狂躁倨傲之气,永远那般冷静,永远那般清醒,永远那般孜孜不倦地揣摩敌人。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修我甲兵,与子偕行!”上不负君,下不负兵,“俯仰无愧”四字,白起当得!
饶是如此,名将的桂冠终须大战的淬火。白起戎马一生将帅生涯的最高潮,在于长平决战——
“诸位,长平大决,便是秦赵两国的生死大战。”白起拄着长剑两大步便到了帅案之前,浑厚威严的声音在洞中激荡着:“阏与之败后,老夫与诸位期盼这场大战,盼了三十余年。今日,终是让我等盼到了。生为秦军将士,我辈当真大幸也!”
名将风骨,闻战则喜。为白起将军此言,浮一大白!
真正的军人,须有虎虎霸气、一腔热血,而不是龌龊阴气、一腔冷血。
真正的军人,应该想打仗、盼打仗,有三分把握就敢亮剑,有五分胜算就敢决战,而不是找一堆理由不打仗。
真正的军人,要当人物,而不是宠物。
四、铁血文明:嬴政大帝的酒
秦王嬴政塑像。秦王嬴政,一统华夏,千古一帝。
然而,《大秦帝国》给秦始皇嬴政设计的出场形象,不是征战,而是读书。
春秋战国,诸子百家,论著多矣。闭门昼夜研读,让嬴政不能安眠的,不是《老子》《庄子》《墨子》《孟子》……撩动这位千古一帝心弦的,是《韩非子》的《孤愤》。
读此书时,嬴政老酒一爵爵地饮,浑然不知其味。旬日以来,书案旁堆起了五七只空荡荡的酒坛,大书房则始终弥漫着一片浓烈的酒香。嬴政就是这样时而拍案痛饮时而连连惊叹,昼夜不停如饥似渴地读完了厚厚三大本羊皮书!
为何在这位雄心勃勃的帝王眼中,诸子百家皆为下品,唯有《韩非子》的《孤愤》暗合于心?作者孙皓晖有一番精辟见解,摘要敬录如下——
读《商君书》,如同登上雄峻高峰一览群山之小,奔腾在胸中的是劈山开路奔向大道的决战决胜之心。读《吕氏春秋》,从遥远的洪荒之地一路走来,历代兴亡历历如在目前。读《老子》,是对一种茫无边际的深邃智慧的摸索,可能洞见一片奇异的珍宝,也可能捞起一根无用的稻草。读《庄子》,一种玄妙一种洒脱一种旷远一种出神入化一种海市蜃楼一种生死浑然,随着心境变幻莫测地萦绕着你。读《墨子》,如同暗夜走近熊熊篝火,使人通身发热,恨不能立即融化为一团烈焰一口利剑,焚烧自己而廓清浊世。《孟子》是一种滔滔雄辩,其衰朽的政见使人窝心,其辞章之讲究却使人快意。《论语》是支离破碎而又诚实坦率的一则则告诫,一则则评点,若是你不欲复古,纵然全部精读完毕,你也不知道自己该当如何在这个大争之世立身。《荀子》是公允的法官,疑难者或可在其中找到判词,无事读之则很难领悟其真髓……
何等精辟!何等精彩!
然而,《韩非子》的《孤愤》迥然不同。孙皓晖代嬴政评点:这位法家与其他法家最大的不同,是将法家三治(法治、术治、势治)熔于一炉而重新构筑出一个宏大的法家学阵。在那剧烈动荡的大争时世,韩非子自囚深居而思通万里,烛照天下,将鲜为世人所知的种种权力奥秘与黑幕化为煌煌阳谋,陈列于光天化日之下,成为权力场运行的永恒铁则。
那么,历史上的嬴政大帝是否真的爱读书?是否真如《大秦帝国》描写的这般嗜书如命、手不释卷?是否真的能博览群书,又能提炼出为己所用的真知灼见?倘若答案是肯定的,他后来成为始皇帝为什么又执意焚书?帝王道术,难以猜度,今人观古,总有疑团。
也许,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作者试图用书中那盏伴读嬴政的青铜灯,照亮一个历史真相:在秦国统一华夏的烽烟深处,我们的国家已经从蒙昧走向文明。各种文明成果,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其中,有一种敢做开天辟地之事、大胆宣告理想、不惜用剑开道的雄壮之根、健硕之本。那就是中华原生态气血充沛、生机蓬勃的铁血文明。
从《大秦帝国》中读《孤愤》,可谓读“书中之书”。于是,嬴政的亮相,必然是“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立誓开创吞并六国伟业的宣告——
嬴政咬着腮帮噙着泪光良久无言,数十万大军的山谷肃静得唯闻人马喘息之声。终于,嬴政嘶哑着声音开口了:“诸位将军皆在英华之年。全军将士皆在英华之年。这支新军,是秦国五百余年来,最年青的一支大军!少壮之期身负国命,虽上天无以褒奖也。嬴政今岁二十有八,与尔等一般少壮英华,感喟之心,夫复何言!秦军之老弱孤幼,均已还乡。朝廷之功臣元老,均已告退。新军将士,尽皆少壮。朝廷官吏,尽皆盛年。秦国大命何在,便在我等少壮肩上!天下一统,终战息乱,需我等血洒疆场!千秋青史,重建华夏文明,需我等惕厉奋发!成则建功立业,败则家破国亡,大秦国何去何从,嬴政愿闻将士之心!”
大国崛起,必须统一。将士心愿,何须再问?支撑嬴政必胜信念的,就是在大动荡的乱世中发育,在进步与保守的厮杀中、血泊中浸润生长的这支年轻力壮的虎狼之师!
无论这支军队有多少攻城掠地、扬鞭策马的威仪,无论这个帝国有多少身后争议、史书誉谤的喧嚣,我们都不要忘记咸阳宫阙里那些静静的长夜,不要忘记那个在青铜灯下饮闷酒、读《孤愤》的人——
那是在中华原生态铁血文明拂晓的天幕下,我们民族的生动剪影!
(原载于《军营文化天地》2016年第9期,在中国军网发布时作者又有修订)
(中国军网原题为《<大秦帝国>:一部男人可以下酒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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