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红一年：丁真、理塘和朋友们

文 / 棠棠

11月11日晚7点，丁真出现在抖音直播间里，和王友梅一起庆祝走红一周年。王友梅是丁真粉丝的昵称，他们通过一段7秒钟的短视频认识了来自高原的美少年。

一年后，这个依旧帅气的男孩穿着第一次出现在直播间的藏袍，说绕口令，还原名场面，向网友汇报学习成果。 坐在身边的是弟弟、舅舅、亦师亦友的工作人员和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

开播三分钟，丁真的直播间热度跃居全站第一，并在随后的两小时里保持在前五波动。外人难以想象的是，丁真的小马珍珠在同一天也开了场直播。工作日的下午，开播不过几分钟，3000多人在直播间里看一匹马吃苹果。

在这一年里，丁真和他的小马或许已逐渐熟悉摄影机的存在，对于“自己红了”这件事，丁真可能还没明白缘由，可他确确实实红了。正如丁真工作室在一周年视频里的文案：其实没有觉得那么快，只是家乡山顶上的草黄了又绿，但确实已经过了一年。

丁真说，感谢这个时代。他还说，我记得那天的阳光和风都很好。

回溯一场流量的奇迹

故事的开头，我们都知道了。

摄影师胡波在理塘进行正常拍摄时，偶遇了去舅舅家蹭饭的藏族少年丁真珍珠，于是有了后来火爆全网的“7秒钟”。镜头下，穿着藏族服饰的丁真，顶着一张皮肤黝黑不同于城市审美的原生态脸庞，眼睛像小鹿一样，笑得天真、羞涩还带着野性。

令丁真爆火的短视频 / 原拍摄者：胡波

高原藏区的自然野性一下子击中了人们疲于工作的心，视频在抖音发布当晚就达到了八百万播放。那一天，“丁真”的微信指数暴涨138.94%，次日又涨279.3%，到第三天直接一下暴增4886.46%。此后一周，这个来自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理塘县的“甜野男孩”成为热搜常客。

在丁真被全国人民认识的十来天里，他经历了坐山车般的起起落落起。

网友对素人爆红的态度通常是复杂和多变的。当“参加偶像选秀节目《创4》”的传闻、竖着中指的非主流旧照、疑似签约网红MCN的信息被陆续曝出，神秘感被剥落，丁真被还原为一个说不好普通话、没有念完义务教育、有过非主流青春期的普通男孩。而这个依靠野性美走红的男孩现在疑似将被送去选秀工厂接受偶像训练，一时间遗憾、奚落、担忧四起。

网传创4传闻和网友担忧 / 豆瓣

在舆论吞噬丁真之前，“签约国企”的消息将他再度送上热搜。和丁真签约的理塘文旅是理塘县国资委下属国有公司，当地政府机敏地接过了流量，也将风口浪尖上的少年及时保护了起来。他被聘为县里的旅游大使，参加旅游推介会、拍摄宣传片《丁真的世界》，在微博上安利家乡。

丁真在格聂之眼掬水洗脸 / 时差岛《丁真的世界》

再后来，就是各地文旅微博围绕丁真的“抢人大赛”，全网都参与进了这场旅游推广与营销的狂欢。伴随华春莹连发三条推特提及丁真，丁真的流量到达顶峰，他的成长经历、普通话、舅舅甚至小白马都是王友梅关注的焦点。

华春莹提及丁真 / 推特截图

丁真走红的这一年，是内娱变天、粉圈地震，传统流量法则和鲜肉审美失灵的一年。丁真被发现是一种偶然，也是人们审美疲劳后的必然。伴随了解互联网讨论深入，舆论焦点从丁真个人逐渐延伸到他的家乡、边远地区的发展、基层的扶贫干部。

据携程数据，截至丁真走红当月最后一周，“理塘”搜索量猛增620%，比国庆翻了4倍。尽管是旅游淡季，机场订单、酒店预订量均较去年同期增势惊人。这种热度持续到了一年后，据理塘县假日办消息，今年十一黄金周期间该县共接待游客13万人次，实现旅游总收入1.52亿元，同比增长72.4%。

官方介入和全民造星，使素人网红免于急速陨落，网线内外合力完成了一场流量承接和变现的奇迹。

时间碎片里的丁真

为四川甘孜州拍摄了旅游宣传片《丁真的世界》的时差岛曾在幕后故事中透露过一个细节，“格聂雪山在火苗背后浮动，丁真与兄弟们跳锅庄、唱仓央嘉措情歌,直到天色完全暗下去、火光熄灭。拍摄结束后，丁真要随车队返回县城。往后的人生充满未知，与兄弟们天天在一起的日子可能将戛然而止。”

离开那个黄昏，他将奔赴未知的世界。

这一年的变化是天翻地覆的，在丁真原来的世界里，劳作干活，和朋友跳锅庄，骑着小马珍珠一直跑，一天就过去了。他没有上下班的概念，没有见过记者、明星和摄像机。但有意思的是，这一年里，这个来自高原的牧马少年可能已体会到了城市打工人和娱乐圈中人的部分感受。

在文旅环保系列短片《丁真的自然笔记》中，丁真和同为节目嘉宾的新朋友李浩源在房间里一边铺床铺一边闲聊，哼到快乐星球时，他突然看向摄影机问：下班，是快乐星球，你知道吗？说完自己哼哼哼笑起来。

下班是快乐星球 / 《丁真的自然笔记》

在这部系列短片里，丁真初步体现了一个旅游大使的职责，节目组借丁真的旅途，还原了理塘、德格、林芝等藏区生活的风貌，为观众展示独特的藏族文化。镜头下，也呈现了一个7秒短视频之外的丁真。

他在风雪中很野地冲出镜头，穿梭在牛群间和族人一起抬起被牦牛甩落的帐篷和行李；和“前经纪人”、理塘文旅总经理杜冬去林芝看桃花，他说自己二十岁的心愿就是玩；和同龄的城市男孩聊“会想要换一下身份去北京读书，我也要看一下你们的生活怎么样”……

丁真和李浩源的对话 / 《丁真的自然笔记》

这一年，他还坐了飞机、去了北京，参加了S级综艺、网络春晚、纪录片拍摄和联合国活动，带着同村的孩子伙伴站上了更大的舞台歌唱，心爱的小马在好几个赛马比赛中拿了第一。

他在快速地学习着，包括说普通话、补文化课，适应被围观的生活，和节目组的哥哥姐姐打交道。在《自然笔记》中，丁真说：“青蛙看见外面的话，它坐在这里不开心了，因为它看见很多东西嘛。” 去了很多大城市的丁真，还是最喜欢家乡，只是有了更多新朋友。录制完《中餐厅》回家，丁真做了一盘辣椒炒肉，然后开心地跟黄晓明视频，给对方看自己做的菜，并相约一起吃西瓜。

丁真在课堂上举手 / TVB纪录片《无穷之路》

尽管与此同时，丁真身上的不足和身份嬗变本身也在被放大，他每一次在公众层面的出现都能引发讨论和关注。他的普通话、新歌、抽烟视频甚至在联合国发言时不小心打的嗝，也会成为剪刀手们二次创作的素材。

年轻的丁真或许比粉丝和看客所想的更成熟。《自然笔记》里，刚红了几个月的丁真坐在桃树上说：人生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死。然后他唱起了歌：最让人感到幸福的地方是拉萨，不要觉得拉萨远。这个少年或许还没有明白“火”的缘由，但他懂得怎么使自己幸福和自洽。

丁真：做一个乞丐都可以 / 《丁真的自然笔记》

11日晚的直播间里，二十岁的丁真被粉丝发现躲在照片后面偷偷地啃苹果，弹幕上刷着王友梅们的“啊啊啊啊啊”、“真真也想吃牛肉干了吧”、“孩子坐不住了”……一如丁真在与理塘文旅签约时犹豫许久问的问题一样令人哑然失笑——“（入职以后）你们不会让我一天一直坐在这里吧？”

丁真在直播间里借照片遮挡偷吃苹果 / @麻袋套斤斤

互联网的传播是碎片化的，粉丝、看客、媒体眼里的丁真也由一块块碎片组成的。无论围观的人们喜欢的、讨厌的是哪一面的丁真，都不妨碍这个少年的快速成长。

他在理塘县城和各个大城市之间穿梭，换乘飞机、高铁、汽车，然后回到久违的下则通村，骑一骑他心爱的小马珍珠。

理塘宇宙和理塘以外的

丁真走红一周年，拍摄过丁真的摄影师胡波恰巧在那一天也开了直播。他在直播间为新片子拉热度，聊最近每天看十几个小时网络小说，聊今后可能会写书。弹幕里有不少人提及丁真，但胡波几乎没有予以回应。

一度因为“恶意消费”丁真备受质疑的胡波，可能早就想摘掉“丁真拍摄者”的标签了。他说：“厌倦了拍人，现在想拍一点有文化底蕴的。” 创作者在拥有了爆款以后，总是想要去往下一站的。

除了胡波，提到丁真人们常会讨论的人还有杜冬。他做过记者、翻译和作家，后来来到理塘做文旅。担任丁真“经纪人”期间，他被一些粉丝亲切地称作杜爸爸、杜又廷；在另外一部分人眼里，他是挂着国企幌子欺负小孩的吸血鬼。与理塘文旅的合约结束后，杜冬离开理塘返回北京。周年当天，他连发了四条微博回顾去年11月的工作，在最后一条的最后一句话，他说：丁真珍珠，助你未来前程远大，一切从心。

在与丁真粉丝的沟通中，王友梅之一@前首富李嘉诚 一再告诉蓝鲸记者，丁真的世界不止胡波杜冬，不要神化也不要妖魔化他们，很多人包括基层工作人员、当地扶贫力量都参与了这场奇迹。

的确如此，在当地百姓和80后白发书记、90后背包书记等扶贫干部的共同努力下，丁真的家乡在2019年终于通上电网，改变了酥油灯和太阳能灯照明的历史，去年二月，理塘脱贫摘帽。

而文旅业，也是理塘县以及整个甘孜州近年来全力发展的产业。据环球人物报道，早在2015年，即中共中央国务院提出确保到2020年农村贫困人口实现脱贫的第一年，理塘就开始以全域旅游为理念，发展县域旅游业。2017年十九大过后，旅游扶贫资金的注入帮助理塘县完善了景区基础设施，并打造了多样的文旅项目。

在丁真大火之前，理塘县其实也已经摸到了“网红经济”的风口，却一直未曾起飞。《等深线》曾在报道中提过，2019年当地文旅局就曾邀请来到当地的网红在景点前跳舞；2020年6月，理塘格西村的村书记向村里征集网红参与特色农产品带货；7月，文旅局按照藏族传统审美举办了康巴汉子选拔大赛……

正是在这样的准备下，丁真恰如其时出现，并倍速催化了理塘的发展。

围绕着丁真的十余人的小团队，或许不专业，但足够有劲儿。也正因如此，粉丝清楚地叫得出每一个曾出镜过的工作人员，高圆圆、杜又廷、土登老师、张总、银登哈尼、洛绒哈尼、老丁、小妹妹……

丁真的小团队进进出出，有人离开，也有人新加入。周年直播里，理塘国资集团董事长张玺对丁真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但即便离开也是你永远的后盾。听闻此言，粉丝海螺默默地在小组里发了张带图的帖子，图片是他人在理塘拍的诗：我们将重新聚首。

我们将重新聚首 / 豆瓣截图

王友梅们关注的，除了工作人员，还有丁真的小马、舅舅、理塘县下则通村的其他小伙伴们。

下则通村不大，同名同姓的人有很多，其中一位“丁真”告诉蓝鲸记者，整个村上的同龄人都玩得很好。他们从前一起赛马、唱歌、跳锅庄，也玩抖音拍视频，丁真走红后，很多粉丝在他们的视频里考古，看年轻的藏族少年们玩得像疯了一样；更多然日卡村的年轻人也开始拍视频、开直播，在互联网世界和王友梅关注中，一个理塘宇宙正在形成。

舅舅四郎罗布长得像“疯了的郑伊健”，5月舅舅在下则通新开了民宿；郎加是文案满分的大学生，他把短视频分做了藏语小课堂、下则通村日常、美景分享等；它新又高又瘦像古装剧里走出来的翩翩公子，被粉丝称为“公主”；一起上了直播的达哇顶着一张娃娃脸，会给粉丝们直播日出和放牛……

粉丝海螺说，她喜欢看下则通村的小伙伴们一起打打闹闹，想起来小时候的玩伴去了远方不怎么联系，就很开心看到他们关系那么好。她还说：“前段时间看到可乐姐姐要出省读书了，真好啊。”

理塘宇宙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昵称和鲜活的性格，因为丁真意外的走红，他们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关注和生活方式或大或小的改变。可能是游客多了以后骑马骑摩托载客，也可能直播结束时说的一句“扎西德勒么么哒”。

丁真的小伙伴“丁真”是一位自小就去寺庙学佛的僧人，他常常会在短视频平台放上月亮、雪山、草原的视频或照片，被粉丝称作站在下则通村摄影巅峰上的男人。

他告诉蓝鲸记者，因为常年在寺庙而不在家，丁真和家乡的走红对他的影响并不算很大。但是能明显感觉到，游客变多了，关注他视频的人也多了。从18年买手机开始他就开始自己琢磨拍视频了，但设备不好技术也不好。“我的理想是成为一名摄影师”，他说。

这次回来，“丁真”碰上了一场篝火晚会，来自天南海北因为丁真聚在这里的游客们和当地的小伙伴一起围着篝火唱歌。他们唱的是《还珠格格》的片头曲：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对酒当歌唱出心中喜悦，轰轰烈烈把握青春年华…… 他说他好开心啊。

周年直播的最后，理塘国资集团董事长张玺送了丁真两只碗——藏族人很爱自己的碗，甚至把碗比作不分开的情人。上天送给丁真和理塘的这碗饭，谁也不知可以吃多久，未来又会如何。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丁真、理塘、工作团队、下则通的伙伴和王友梅们大概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像丁真期望的那样，小马永远跑第一。

原标题：《走红一年：丁真、理塘和朋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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