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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脸疤痕的我,做了美妆博主
原创 Cartoneros 丁香医生
作为一个美妆博主,音少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她的脸上,有一块深刻的、巨大的疤痕。
用两个遮瑕力超强的粉底液混合铺一层,遮瑕铺一层,再用粉饼铺一层,左侧脸沿着眉心、鼻梁一路到嘴唇上沿,都是需要重点遮盖的地方,整体完成之后,再循环一下以上的动作,最后加一层散粉。
通过化妆,音少让面部巨大的疤痕几乎消失。
一层一层又一层,她画出了一张全新的脸,也画出了另一种人生。
图片来源:自己拍的
化妆,然后不被看见
大片的结痂组织,从深棕色、到深一点的粉丝、到浅一点的粉色,不均匀地分布并撕扯着音少左侧的面部。
这是血管瘤留下的痕迹。
血管瘤,一种血管的肿瘤型病变,具体表现是血管内皮细胞异常的增殖,可能长在身体的任何地方,常常发生在婴幼儿和 30 ~ 50 岁成年人身上,婴幼儿的发病率高达 3% ~ 4%。
3% 的概率,像一颗命运的小石子,化作巨石重重砸上了音少稚嫩的小脸。
长在脸上,是幸运也是不幸的。幸运的是,它能够被早早地发现、早早地做更多的治疗,遏制持续的生长,不幸的是,明显的胎记或治疗后的疤痕,要永远跟随她。
脸,承载着的不只是人体的组织和皮肤,是所谓的「正常」的社交面具,甚至是建立在此之上的自信、交友和日常生活。
伴随疤痕而来的,还有一种自卑和羞耻,再深挖下去,是「怕吓到别人」「怕麻烦到别人」。
「血管瘤」让音少在成为自己之前,率先定义了自己,跟着自己从小学一直到青春期,环绕着,甚至塑造着自己。
上学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小学生的语言已经太过生动,伤人的程度也加了倍。
小时候,同学们把音少的疤称为「大屎嘣」,这在北京话里,是巨大的、干结掉的鼻屎的意思——有颜色的、结痂的、脏的。
一个脸上有疤的小女孩,被同学说自己的面部顶着巨大的鼻屎。
晚上一个人蒙在被子里的时候,音少常常许愿能不能用自己身上的一件东西来交换,交换一个和同学一样的、没有「大屎嘣」的脸,她能够想到的交换物是「善良」。
她真的这么想,因为从上到下数了一遍自己的优点和拥有的东西,她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
在这个过程中,爸爸妈妈带着她去做了几次血管瘤的治疗,主要是用激光把它们杀死,让它们不再继续生长,并且相对更好地控制疤痕的程度。
治疗遏制了血管瘤的生长,却不能换来一张崭新的脸,更不能换来一个普通的童年。
长大一点后,音少在北京的一所高职学了画画。她很想参加各种文艺活动,却总从各种目光中读出自己「哗众取宠」的感觉。
她很喜欢二次元 cosplay,可以把自己完全地隐藏在角色的背后,玩二次元的机会见证了她化妆水平的日渐稳定——
第一次带着妆出行,头上遮着又长又厚的刘海;
慢慢地,刘海变短了;
紧接着,变成了遮住疤痕的半边刘海;
再往后,音少把整张脸都露了出来。
人生中第一次,她化了精美的妆之后,终于可以做一个普通人。普通地出行、吃饭、买东西,不会被刻意地打量,可以做一个没有疤痕的女孩。虽然当时每个月 4500 的工资里,800 块都去向了化妆品,但这似乎已经不是一个可以选择、可以割舍的花费。
音少发现自己在之前的人生中,几乎很少有和人交流与沟通的机会,她从公司辞职,去一家星巴克做咖啡师,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和不同的顾客交流——正面的、对视的交流,而几乎没有顾客看出她的异样。
在周围人的眼里,她是一个一身黑衣,不太说话,有点酷酷的普通姑娘。
带着妆,似乎就可以过正常的生活。似乎可以不再在人群里,被准确地、刻意地观看了。
精致的妆容就像一个面具,遮住了音少疤痕,也遮住了她的自卑和脆弱,但面具背后,新的焦虑也伴随而来——
难道这辈子,都只能带着厚厚的妆生活吗?
卸妆,开启美妆博主的人生
不想一直遮掩下去了。
音少一时兴起拍了个视频,她一边化着妆,一边娓娓道来,介绍着自己脸上的胎记。
视频的画面被分为了两个世界,一边是一个妆容精致的主播,精心施下的粉底、晕染到位的眼影、配着娇艳欲滴的唇膏颜色,另一边,则是素面朝天的音少,左侧脸的血管瘤印记显得触目惊心,不忍细看。
图片来源:音少给的
没想到这个视频火了,粉丝一个一个慢慢涨了上来。权衡之后音少辞了职,想看看做一个视频博主,是不是能够养活自己。
没有稳定收入时的创作是痛苦的,更纠结的是,她要展示给所有人看的,是这张曾让她无比想要遮住的脸。
这一次,她再一次选择直面——录一期素颜的视频《长成这样,我就必须得容貌焦虑吗?》
把妆全部卸掉后,疤痕暴露无遗,她坐在镜头前讲述着这张脸带来的困扰,讲最近把视频上传到某视频网站的时候,视频网站弹出的提示「你的视频可能引起不适」,她说不敢素颜去专柜化妆,甚至不敢素颜坐飞机火车,因为机器会提示和本人不符。
对着镜头,她问出了自己的困惑:我真的很吓人吗?真的不能光明正大地走在路上吗?
露出疤痕,仿佛带来了一个平行世界的新的人生。
镜头前真实的她,不仅受到了粉丝的支持,也收获了自己渴望的爱情。
图片来源:音少给的
此前的相亲,最终都在血管瘤疤痕面前败下阵来,音少干脆就袒露出面部,在网络上发布视频相亲,小吕私信了他。
「你好,音少。.......接受当兵的嘛?年龄 26?」他说。
「好年轻的仔」她回答。
五个月后,他们见了一面。
音少站在洗手间卸妆,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冲外面的小吕喊话,「你做好心理准备,我要出来啦!」
小吕抬头看了一眼,笑着说了一句「跟视频里没什么区别」。
整个过程没有想象中的隆重,平静到意料之外,但又让音少觉得,本应如此。
在第 3 面的时候,他们结婚了。
图片来源:自己拍的
希望可以做个普通人
音少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在录制化妆视频的间隙,她会和网友谈起在大都市生活的幸运。虽然生活中会有小孩指着她的脸问妈妈「阿姨的脸怎么了?」,但大体上,她有得到充足的治疗,有谋生的手段,有相对正常的公共生活。而那些更偏远地区的血管瘤患者,尤其是面部血管瘤患者,究竟应该怎样生活?
化妆对音少来说,是面对世界的武器,但更像是一种伪装。
她想做个普通人的愿望非常强烈,普通的定义是「不被注意」,甚至是「消失」。
音少签了遗体捐赠的协议,这样肉体就可以消失掉,她也想好自己不在了之后,要把所有的痕迹和视频统统删掉,因为不想被想起来。
目光,是她最敏感的东西。
有次在海南游玩,一面水花扑了归来,船体晃荡得厉害,一个人的脚不小心踹到了音少的脸上:「你的脸在流血。」
所有人都非常惊慌地围了过来,因为音少血管瘤部分的皮肤非常单薄脆弱,看起来不仅是在流血这么简单,简直是「满脸是血」。
这样的关注,让她想要立刻消失。
她知道,接受过治疗的血管瘤患者,从健康角度上,伤害已经是微乎其微的了。真正影响他们的,是向外界呈现容貌时所受到的目光,以及自己对目光的承受能力。
不久前,她录制了一段素颜和朋友逛街的视频,点餐的时候,她低着头,走路的时候,她低着头,被打量的时候,她还是低着头。面对挑衅,她从不回应目光,也避免遇到打量的目光。
我们在观看他人时,目光常常是原始的。带着这样的原始,匆匆一瞥可能是一种好奇;再多一秒,可能是难以定义的探索;如果直接凑到跟前,执意观看就是某种冒犯。这些对音少来说,都无异于一种目光的凌迟。
音少想到一种最好的相处手段,就是不在乎:
「我觉得我们自己,和别人,都需要学会的三个字就是不在乎。」
「我们不要去在乎别人,然后别人也不要在乎我们。」
策划制作
文字:Cartoneros、Feidi | 策划:楼道
监制:Feidi
插画:自己拍的 | 封面图来源:音少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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