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教曾联盟伊斯兰反抗天主教：英格兰被遗忘的穆斯林史

几个月前英国公投退出欧盟，一部分原因在于有些反移民反穆斯林的英国人希望，能够通过退欧使英国重掌移民和安全问题，也有更极端的声音认为穆斯林与英国社会格格不入。虽然穆斯林移民的融入是个复杂的现代政治议题，但英格兰的穆斯林故事其实并不是从二战后接收大量南亚、北非的穆斯林移民开始的。早在都铎王朝时期，亨利八世就非常喜爱穿着土耳其服装，伊丽莎白女王与穆斯林国家进行了广泛而深入的贸易往来。十六十七世纪是现代英国形成的关键时期，然而代表英国文化的烟草、甜点、饮茶、赛马，却全都和伊斯兰世界的物质文化有着密切关系，日后大英帝国全球贸易的路线选择和殖民地建立，也是依赖于伊丽莎白时期的特许公司与奥斯曼帝国打交道的直接经验。

不列颠从未像今天这样分裂。英格兰背弃了欧洲，它的女性掌权者开始放眼与东方进行贸易。这话听起来说的是当今的英国，但它同样也可以描述这个国家十六世纪的样子——那时正是英格兰最著名的君主伊丽莎白一世统治下的黄金时代。

伊丽莎白时期的英格兰令人惊讶的方方面面之一是，它的外交与经济政策是由它与伊斯兰世界的紧密联盟所驱动的。而现在那些满口不离国家主权、推进民粹主义舆论的人，却轻巧地无视了这一点。

从伊丽莎白1558年登上王座的那一刻开始，她便寻求与伊朗、土耳其、摩洛哥的穆斯林统治者发展外交、商业、军事关系。她的做法基于充分的理由——1570年，当遵新教的英格兰不会再回归天主教信仰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以后，教皇把伊丽莎白逐出了教会，并且呼吁剥夺她的王位。不久，信仰天主教的西班牙决意反对她，一场入侵迫在眉睫。英国商人此时也被禁止与西属尼德兰的巨大市场通商。经济和政治上的孤立威胁着这个新兴新教国家的存亡。

伊丽莎白选择向伊斯兰世界求助。当时，西班牙唯一的对手是奥斯曼帝国——由苏丹穆拉德三世统治，领土从北非经东欧一直延续至印度洋。奥斯曼与哈布斯堡已经交战几十年，并征服了匈牙利的部分地区。伊丽莎白希望能与苏丹结成同盟，以求在西班牙的军事侵略中获得一丝急需的喘息，同时，结盟也意味着她的商人能够进入东方利润丰厚的市场。她甚至还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向了奥斯曼的劲敌——波斯沙阿和摩洛哥国王。

然而麻烦是，这些穆斯林帝国远比伊丽莎白那游离在欧洲边缘、漂浮在潮湿水雾上的小小岛国更为强大。伊丽莎白想探索新的贸易联盟，却无力为此提供财政支持。她的对应办法，是利用一个极不起眼的商业创新——由她的姐姐玛丽·都铎引入的“股份公司” 制度。

这些股份公司是由股东共同拥有的商业团体。公司的资金被用于支付商业航海的费用，而股东们则将共享利润——或是亏损。伊丽莎白不遗余力地支持与波斯贸易的莫斯科公司。它进而促成了土耳其公司的组建，其负责与奥斯曼帝国商贸往来，还有东印度公司——它最终将征服印度。

16世纪的80年代，伊丽莎白与奥斯曼帝国签署了有效期逾300年的商业协议，该协议授予了她的商人在奥斯曼帝国土地上自由通商的权利。她与摩洛哥也签订了一个类似的盟约，并心照不宣地承诺会为反抗西班牙提供军事支持。

随着金钱涌入，伊丽莎白开始写信给这些穆斯林君主，说尽互惠贸易的好处。她在信中降低姿态，称穆拉德是“至高无上的土耳其王国最强大的统治者、东方帝国最具权势的君王”。她还就彼此共同的敌人天主教大作文章，将自己描述成“捍卫基督信仰免受诸类偶像崇拜侵袭的最无敌最勇猛的守护者”。天主教徒青睐以神职人员作为上帝与教徒间的中介，而新教徒则和穆斯林一样，拒绝崇拜偶像，颂赞上帝最直接的话语。伊丽莎白巧妙地利用了天主教徒的言论，他们把新教徒和穆斯林混为一谈——同一枚异端硬币的两面。

这个策略奏效了。成千上万的英格兰商人跨越过许多今天不宜踏足的地区，叙利亚的阿勒颇、伊拉克的摩苏尔。比起冒着落入宗教裁判所手上的危险深入天主教势力范围的欧洲，这些地方远远更安全。

奥斯曼当局把他们能吸引各种信仰的人看成是一种权力的体现，而不是软弱的象征。他们以局外人的姿态兴致勃勃地观看新教与天主教之间的纷争。一些英格兰人甚至皈依了伊斯兰教。少数人是被迫的，像是山姆森·罗利，他本是一名诺福克郡的商人，后来摇身变成了哈桑·阿迦—— 阿尔及尔的首席财政大臣。其他人则是出于自己的意愿改宗，兴许是认为，比起他们新生的尚不安定的新教信仰，伊斯兰是个更好的选择。

来自东方的丝绸和的香料令英格兰贵族爱不释手，但土耳其人和摩洛哥人却对英国的羊毛断然提不起兴趣。他们需要的是武器。而伊丽莎白则组织了一场骇人听闻的宗教报复，剥下已改作他用的天主教堂上的金属、把教堂的钟熔化，用以制作弹药运送至土耳其——这告诉我们西方秘密贩卖军事武器的历史要远远早于伊朗门事件。女王敦促与摩洛哥进行类似的交易，向他们出售武器，并从他们手中购买硝石——制造火药的必要成分。从摩洛哥进口的另一项商品是糖，它预示着一股旷日弥久的消费欲，还给了伊丽莎白一口臭名昭著的黑牙。

糖、丝绸、地毯、香料改变了英格兰人的衣食住行。“糖果”（candy）、“绿松石”（turquoise，即“土耳其石头”）进入了英文的日常词汇。甚至连莎士比亚也参和进来了，在首位摩洛哥大使驻访伦敦六个月以后，他完成了《奥赛罗》。

虽然股份公司在商业上十分成功，但英国经济并未能一直依靠远距离贸易。伊丽莎白1603年去世后不久，新的国王詹姆斯一世与西班牙签署了和平条约，结束了英格兰在欧洲的亡命生涯。

伊丽莎白的伊斯兰政策阻止了一场天主教的入侵，转变了英格兰人的口味，还建立了股份制投资这种新型商业模式——最终将用于资助弗吉尼亚州公司，而它将建立第一个永久性的北美殖民地。

事实证明，伊斯兰，通过其所有的表现形式 ——作为帝国力量、军事联盟、商业伙伴——在英格兰故事中扮演了的重要角色。今天，当反穆斯林言论盛行时，最好记住我们的过去比通常理解的更为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