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向京： 唯不安者得安宁

向京是个很容易被贴上标签的艺术家，诸如“中国最棒的女艺术家”、“知名女性艺术家”等。但她说她不喜欢这样的标签，不喜欢被定义为女性艺术家，“因为这不断地提醒你是一个少数”，这让她觉得自己被限定住了。

说到自己当年选择雕塑的原因，向京说纯粹是出于偶然，自己和自己较劲，觉得自己学了那么多年，总要做点东西出来。据向京回忆，当时身边总有人告诉她可以做一些更加当代、更加时髦的东西。“我就在想为什么雕塑不能做当代的东西，或者说所有传统媒介就不可以去对应当代的表达吗？纯粹出于这种倔强，我误入了雕塑这种媒介。” 向京说自己是花了很多时间证明了一个非常无稽的命题，即雕塑是可以表达当代的。

9月18日，向京的大型回顾展及新作个展《唯不安者得安宁》在北京民生现代美术馆拉开序幕。这次展览既有过去的老作品，也有新作品，既有雕塑，也有视觉影像如纪录片等。谈到此次展览，向京说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做回顾展。“做了回顾展我才意识到我还挺年轻的”。在展览开幕之际，Lens杂志邀请到了向京，在北京皓空间一起聊聊创作、艺术以及艺术的人文价值。

艺术家要把生命投注到作品中

谈及创作，向京认为对于创作者来说，每个创作都是非常私人化的，这意味着创作者对于作品应该有非常强烈的个人愿望。个人的背景、观念、意识、认知，都会体现在一个作品中。向京觉得，分析一个当代艺术家的时候，将其作品同个人成长背景联系起来，是十分重要的。

向京说，在创作期间，每天和雕塑呆在一起，会感觉没有了自己的生活。偶尔也会有错觉，感觉这些雕塑都是有生命的。她认为，作为一个创作者，一个艺术家，必须把生命投注到一个作品当中。“如果不能把雕塑当成真的人对待的话，我也没办法同样地打动观众”。

相比画家，向京认为雕塑家没那么孤独，起码身边总有助手，构成一个干扰因素，同时也消解了创作过程中绝对的孤独。“那样一种绝对孤独的状态，是对人性很大的考验。”向京觉得艺术家多少都有些病态，但不是真正的生病，而是在这种病态中去释放一些东西。“把这种东西像排毒一样放到作品里，去感染其他人”。

向京说自己以前是一个计划性特别强的人，甚至有点强迫症，规定自己每年必须完成多少东西。但目前她没有任何计划。“我此时此刻的人生功课，是学会放下计划。让未知成为未知，把命运交给命运。就像我的作品名字《有限的上升》，这是一种对生命的隐喻。不管你怎么努力，永远都是在一个框架、一种限制下所做的努力。你意识到这种局限性和限制的时候，首先会产生宿命感，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预期和安排。但另一方面，个体的自我调整也是很重要的工作。”

现阶段，向京越来越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局限性。于是她决定慢一点，把原来三年一个个展的时间限制，拓展到了五年。这代表她不再继续坚持，只是开始放缓脚步，有时候也会有点妥协。“人生总是会遇到一些阻塞，但因为坚持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所有你可以试着放下一点姿态。”向京对现场的年轻人说。

我并非一个现实主义创作者

谈及此次展览的名字，《唯不安者得安宁》，向京惭愧地说，她并没有特别地读过丹麦哲学家索伦·克尔凯郭尔的书。她只是在自己不成系统的阅读中看到了这个句子，一下就把她击中。她说在那之前她一直在寻找构成20年巡展的创作核心。当她无意间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觉得就是它了。向京认为，这句话是在描述人的精神世界的形状，和她作品中想表达的东西对应。

“不安恐怕就是我对问题动机的某种形容，当你始终产生不安，始终在人性宣泄下，你总是需要不停地提问，这构成了每个创作者想要试图去表达和讲述的动机。在这样的前提下，我用了他的句子做整个展览的总题目。已经不止一个学哲学的人说过，你的作品简直太存在主义了，但是我对存在主义真的没有研究，只能说是碰巧跟存在主义有点契合。对于我来说，求证人活着这样的事实，它的实质是什么，可能确实是我自己无法绕开的主题，所以这个东西恰恰是碰巧，跟存在主义相呼应。”        

向京一直坚信有灵魂这件事的。她觉得自己宿命当中的任务就是去证明这件事。她认为现实只是个躯壳，是一种表象。在现实创作中她借助这个表象去表达。比如她做的作品，大家能看出来是一个人、一匹马，或者一头大象。但这些所谓的表象，无非是我们要依托的一个躯壳。“它当中存在的核心才是我真正的兴趣所在。所有问题都是对那个核心的塑造”。从这个角度来说，向京一直不觉得自己是一个现实主义或者现实性的创作者。

人都是先作为人活着，才作为艺术家活着

在被问及对当下刚走入社会的、怀揣着艺术理想的年轻人有何建议时，向京显得谨慎。她说：“其实我碰到太多年轻人问我类似这样的问题，觉得必须找到一个人生经验丰富的人提供指引。但是人生是没有模板、没有共识、也没有正确答案的。一个人的经验不构成另外一个人的经验。如果一定要给出一些建议，我觉得首先你得先明白自己想干吗，如果有一丝犹豫那你只能去苟且了。其实没有诗和远方，我觉得对每个人都一样，都是首先作为人活着，其次才是作为艺术家活着。首先要解决自己的生存问题，才能再解决你的艺术生存问题，这是一个必经的过程。”

接着向京谈到学校对人的教育。

“所谓学校，理论上来讲就是一个孵化器，即给你创造了好的条件和温度，孵着你。但这只是孵化器，不构成真实的环境。总有一天你要离开这个温室，要经历外面的风霜雨雪。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如此。如果你把这个叫做残酷，那你只能慢慢克服、慢慢成长。想办法解决生存问题，然后向着自己理想的生活一点点迈进。这样是很幸运的。如果你不能这样做，那请修正你的理想。说到底没人能给你帮助，只有靠你自己去想、去面对、去解决非常具体的问题。”

向京还聊到对于年轻的看法。她认为年轻就是一切，就是资本，因为这意味着一个人可以随便失误、随便犯错、随便尝试，大不了推倒重来。谈到自己，向京觉得自己“包袱太多了，没办法真正从零开始”，因为她是既得利益的守护者，她的创作，她的生活都有很大的阻滞，在这个状态下想扔掉一些东西对她来说已经太困难了。因此年轻人最大的财富在于他们一无所有，因此充满机会。在活动的最后，向京对一个提问的年轻人说：“所以不要犹豫，因为年轻就是充满机会。你一无所有，你还有什么可失去的？你有的是时间，但你犹豫一天，就少一天年轻。”

以上内容为澎湃记者根据现场对谈内容编辑整理，沙龙现场摄影及向京近照由Lens杂志提供，其他作品由向京工作室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