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粟特文明:成也丝绸之路,败也丝绸之路
中国历史上的陆上丝绸之路,以汉唐之际为最盛,其间的经济、文化、宗教、人员交流空前繁荣。而在这条漫长的国际道路上,有一个民族在周边各文明之间穿梭缀合游刃有余,对丝绸之路的繁荣起到了重要作用,他们被称为“粟特人”,而他们在中亚的故乡则被称为“粟特 / 索格狄亚那”。(Sogdiana)
粟特壁画昭武九姓与粟特人的故乡
古代的粟特人现如今已经与亚洲众多民族相融合,而中国作为丝绸之路上最重要的市场,也历史上也融合了众多的粟特移民,最著名者如昭武九姓:康、安、曹、石、米、何、史、穆、毕、火寻、戊地、东安、沛捍、那色波、乌那曷、漕等。(《魏书》、《隋书》、两《唐书》等说法不一,亦可见其时间跨度之大)
昭武九姓亦被称为九胡姓,不同姓氏的胡人大都来自中亚的不同的国家,有些姓氏为汉族古已有之,有些则始于胡人,如:康、米、石等,其著名人物如:米芾、安禄山、史思明等。(安禄山、史思明得以进入唐军一方面为胡人的大量入唐,一方面为唐人的府兵制之废弛、兵源之枯竭。安禄山的胡旋舞似乎跳得很好。)
这些粟特人在中亚的故乡位于新疆西侧,即今日的中亚五斯坦,这里是从陆路出中国前往西亚的必经之路。天山山脉-帕米尔高原-兴都库什山脉为这块干燥的亚洲内陆地区提供了宝贵的冰雪融水,由此形成的一条条流域、一块块绿洲成了众多中亚古国的立国之本。
粟特-索格狄亚那地形图其中河流与绿洲最密集的地区位于阿姆河-泽拉夫善河-锡尔河之间,该地亦被称为河中地或索格狄亚那,粟特人的国家大都分布于此,尤其集中于泽拉夫善河流域。
粟特-索格狄亚那卫星图沙漠中的绿洲文明
中古时代操纵着东亚、南亚、西亚之间贸易的粟特人,积攒了巨额财富,并形成了成熟的商团,他们远离家乡,沿着贸易路线不断开辟自己的贸易节点,如碎叶城、喀什噶尔。(史载康国栗特“善商贾,好利,丈夫年二十去旁国,利所在无不至”)
同时,粟特人也透过他们的财力和军力来影响和联结当地的政治势力,为自己谋取更长远的政治安全甚至商业垄断权。如隋末唐初对李唐王朝的支持。而唐王朝统一中国后亦以粟特首领-被称为萨宝-来控制和管理粟特人商团与聚居地。粟特群体区别于汉人,内部享有一定自治权,并利用自身胡人身份的优势垄断对外贸易。(隋唐王朝实行胡汉有别、对汉人重农抑商的政策。)
凉州萨保史君墓俯视图撒马尔干壁画上的唐朝使者粟特人的商业属性和商团组织一方面由于异域生存的实际需要,一方面缘于其故乡的地缘环境。虽然中亚地区面积广大,但大部分为沙漠所覆盖,依赖河流点缀其间的绿洲具有相当大的独立性,以至一个绿洲即可形成一国。而不同流域的绿洲国家之间往往隔着广阔的沙漠,相互征服并有效控制相对较难。由于绿洲物产有限,以及位置上的优势,这些丝绸之路上的小国无不大力发展跨国贸易。
中亚沙漠、农业区、城市分布由于中亚地区巨大的蒸发量和广布的沙漠,中亚河流很少能够最终流入里海,各河流中下游之间往往隔着广阔的沙漠,唯有阿姆河-泽拉夫善河-锡尔河(河中地)地区由于充沛的水源和山地的保护可以形成更密集的农业区,如泽拉夫善河最大的两块绿洲:撒马尔罕、布哈拉,即是康国、安国的旧地,米国、曹国、何国也位于附近。
其他几国则散布在其他流域的优良地段,如阿姆河三角洲的火寻国、穆尔加布河三角洲的穆国、锡尔河流域塔什干的石国等。
阿姆河三角洲——火寻国旧地穆尔加布河三角洲——穆国旧地布哈拉绿洲——安国旧地费尔干纳盆地-卡拉库姆水库-锡尔河丝绸之路的交通枢纽
虽然恶劣的环境限制了中亚国家的发展空间,但也使得东西方的陆上通道屈指可数。控制重要绿洲和通道的中亚国家得以占尽优势、垄断多边贸易。
这些绿洲中,索格狄亚那起到枢纽性的作用,向外连接的各个次板块则是通向欧亚各主要文明的钥匙。这些次一级板块与索格狄亚那一样依托于周边山地的庇护和滋养(阿姆河下游除外),这一个个盆地、半盆地成为了穿过干旱的中亚腹地所不可或缺的中继站。
索格狄亚那与周边各大区——卫星图索格狄亚那与周边各大区——地形图旅途间隙托钵数钱的粟特商人壁画驿站一景敦煌莫高窟45窟“胡商遇盗图”
由于粟特—索格狄亚那与周边板块组合成了亚洲内陆的十字路口,自然也控制了西亚、南亚、东亚、粟特本土之间的贸易,甚至穿越南俄的草原丝绸之路,都有着粟特人的身影。(北方通向游牧世界,费尔干纳通向中国、犍陀罗通向印度、东伊朗通向西亚,粟特人本身与东伊朗人同源)
而丝路上的商品当然也不止是东方的丝绸,其贩运的商品覆盖了当时的主要奢侈品,如丝绸、宝石、珍珠、奴隶等(丝绸在其中占据极其重要的地位)。
吐鲁番出土粟特文买女婢契约这一贸易地位亦使中亚得以吸收周围文明的农业与手工业技术,绿洲地区辅之以发达的灌溉技术,农业即可支撑较大的城市人口,辅之以工业技术的传入,武器、珠宝、丝织、造纸业得以长足进步。(当时运往西方的丝绸已有很多是产自新疆和中亚,转口贸易-加工出口-自产出口)
丝绸之路中的粟特消失在历史中的粟特
尽管粟特人有着如此大的商业成就,但其地缘潜力是有限的,权势也是脆弱的,需要在各方强权之间维持平衡以保护自身。这么一种弱小的文明,依附于某一方甚至被征服总是难以避免。在其历史中,周边的固有势力以及不断迁徙的游牧民族轮番统治这一地区,如第一波斯帝国、亚力山大帝国、贵霜帝国、白匈奴人、萨珊波斯、西突厥人等。
而当唐朝的权势达到顶峰之时,也成为了中亚粟特人国家的保护者。与此同时,已经征服萨珊波斯的阿拉伯帝国也进入中亚,并与唐帝国争夺这一地区,在著名的恒罗斯之战后,唐朝由于灾难性的安史之乱永久地退出了这一地区。(安、史皆是粟特人血统)
虽然由于地缘条件的限制,这些绿洲始终有着较强的独立性,但接踵而至的伊斯兰化(同时带来了“剑与古兰经”)与突厥化最终使粟特文明(一种以波斯文明为底本的混合文化,首要宗教为祆教,即拜火教)几近于消失,而由于中国的势力在唐之后的三百余年中退出了西域,陆上丝绸之路趋于低潮,中亚国家的重要性亦相对降低。
现如今,我们去索格狄亚那,见到的依然是伊斯兰风格的建筑,粟特人的建筑也只是遗迹了。
撒马尔罕雷吉斯坦广场——曾经的康国在宋元之际,新疆的汉化王国相继被伊斯兰化(喀什、于阗、高昌王国的被征服与伊斯兰化),而后西迁的西辽成为中国文化在中亚的新的代表。当此之际,一个个突厥人王国也在中亚与伊朗纵横博弈,外来的民族和文化,与当地的民族和文化相碰撞,形成了错综复杂的新的民族-文化-宗教组合关系,而这一切最终都受到蒙古帝国的猛烈冲击。
在对付了花刺子模苏丹之后,成吉思汗于1221年春渡过阿姆河,开始从花刺子模残军手中夺取阿富汗的呼罗珊。他占领巴里黑,巴里黑的投降者未能保住该城,城市受到全面的摧毁(居民被杀,城市被烧)。在呼罗珊,他派幼子拖雷去夺取莫夫,莫夫城投降,城中居民也几乎是全部遭到屠杀(1221年2月底)。拖雷坐在安放于莫夫平原上的一把金椅上,目睹了这次集体屠杀。男人、女人、小孩被分开,按类别分配到各个军营中,然后把他们砍头,“只有400名工匠幸免于死”。
东伊朗再也没有从成吉思汗的破坏中完全恢复过来。像巴里黑这样的城市仍然残留着蒙古破坏的痕迹。15世纪时,在沙哈鲁、兀鲁伯和速檀·忽辛·拜哈拉统治下,这些地区发生的帖木儿文艺复兴运动都未能使它们完全恢复过来。
蒙古风暴对中亚-东伊朗造成了严重的破坏,其农业基础可能遭到了不可逆的退化,尽管短暂的元朝复兴了陆上贸易,但明朝的内向以及海洋运输连接起了全新的世界,使得粟特人栖息的索格狄亚那,再也未能重获曾经的地位。
即使如此,古代留下的遗迹也足以令我们想象出粟特人曾经的富有与辉煌:
苏联考古学家绘—片治肯特古城遗址——曾经的米国
片治肯特遗址——粟特壁画
本文首发于微信公众号“地球观察团”,原题为《粟特文明,连接丝绸之路的一曲赞歌》。澎湃新闻经授权转载,略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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