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法渔船纠纷：当脱欧综合征撞上马克龙的票仓

2021年10月28日，法国宪兵阿托斯号（Athos）巡逻舰在法国水域扣押了英国的科内利斯·哥特·杨（Cornelis Gert Jan）号拖网渔船[1]。对此，法国海洋部长安尼克·吉拉尔丹（Annick Girardin）表示扣押的原因是其船员无法证明在法国领海捕鱼的许可。随后，法国又向另一艘英国渔船做出了口头警告[2]。当天，英国政府表示将召见法国驻伦敦大使，以抗议这一行动[3]。当前科内利斯号渔船正在接受初步调查，可能面临7.5万欧元的罚款。但该船主表示该船拥有捕鱼许可证，一直在合法捕鱼[4]。10月29日，法国总统马克龙在接受英国《金融时报》采访时指出，脱欧协议中规定过去在英国海域捕鱼的法国渔民应该获得捕捞许可，英国的做法违反了协议规定，这种行为关系到英国的信誉[5]。英国首相约翰逊试图平息争端，称法国是英国最好，最古老、最亲密的盟友、朋友和伙伴之一。他重申英国愿意对任何违反脱欧协议的指控作出回应[6]，但他同时也表示将“采取一切必要措施”保护英国渔民[7]。

这次渔船扣押事件有迹可循，10月27日，法国政府发言人加布里埃尔·阿塔尔（Gabriel Attal）表示，在英国海域捕鱼的法国渔民还有一半仍需要英国的捕鱼许可，这是英国在脱欧之后欠法国的。法国欧洲事务部长克莱门特·博纳（Clement Beaune）在法国议会听证会上表示，如果捕鱼许可证问题没有得到改善，法国可能会加强对来自英国货物的边境检查。法国的目标不是强加这些措施，而是试图获得（捕鱼）许可证。当日，法国政府公布了一份制裁清单，这份清单的内容包括加强对来自英国货物的边境和卫生检查，并组织英国渔船进入指定的法国港口，以及加强对进出英国客车的检查等。这实际上是一份最后通牒，最终日期是11月2日[8]。通过法国官方的表态可以看出，扣押是向英国政府施压的手段，目标是使英国向更多的法国渔船提供在英国海域的捕鱼许可。

争议起源与泽西岛纠纷

英法近期关于在英国专属经济区捕鱼问题的争议，起源于英国脱欧协议中较为模糊的新捕鱼政策。在脱欧之前，欧盟通过共同渔业政策（Common Fisheries Policy，CFP）协调各成员国的渔业捕捞配额[9]。脱欧协议对英国海域捕捞政策做出了具体规定，但是在捕捞许可发放上缺乏明确的执行标准，英法两国在许可证颁发标准上的不同认识是预约纠纷的直接起源，扣押渔船事件是两国纠纷中的最新发展。

2016年6月23日，英国脱欧公投决定离开欧盟[10]，2020年，12月24日，英国与欧盟达成脱欧协议，该协议与2021年1月1日正式生效[11]。英国脱欧谈判的过程并不顺利，渔业谈判是脱欧谈判中的难点之一[12]。脱欧协议中规定了英国脱欧后渔业政策的改变。在英国的专属经济区方面，双方同意欧盟在5年之内向英国转让25%的捕鱼配额[13]。欧盟渔船在2026年前仍然可以在英国专属经济区内捕鱼，在英国6-12海里的领海海域内，欧盟渔船需要获得英国政府批准的捕捞许可，只要欧盟的渔民可以证明他们以前在英国水域捕鱼，那么他们便可以获得在这一海域继续捕鱼的许可证[14]。

既然脱欧协议中已经对欧盟在英国海域中的捕捞政策做出了规定，那么为什么英法两国之间还会在捕捞问题上出现争议呢？这种争议主要源于在英国领海海域内发放许可证的标准。截止2021年10月初，英国向在英国领海捕捞的法国船只发放了100份许可，拒绝了75份申请。泽西岛发放了111个永久许可证和31份临时许可，拒绝了75份许可[15]。法国认为英国没有批准足够多的捕鱼许可，实际上法国希望所有船只都可以获得捕捞许可[16]，两国的争论因此产生。

图一 泽西岛及其领海的位置[17]

2021年5月4日，法国第一次就此事向泽西岛发出警告。如果其无法给予法国充足的捕鱼许可，法国将考虑停止对英国泽西岛的电力供应[18]。第一次的警告主要是针对泽西岛，泽西岛是英国的皇家海外属地[19]，在审批法国渔船捕捞许可上有自主权。当月，一些法国渔船封锁了泽西岛周围进行抗议。作为回应，英国派出两艘海军舰艇前往泽西岛，首相表示海军舰艇将作为预防措施留在原地。法国政府向泽西岛发出断电的威胁[20]，法国是泽西岛主要的电力来源。目前，法国在泽西岛周边的捕捞许可问题仍待解决，目前有超过50艘法国渔船正在等待获得泽西岛的批准。

选举！渔民团体是马克龙的关键票仓

英法两国渔业经济并非各自的支柱型产业，渔业占经济的比重微乎其微。据国家统计局的数据，2019年英国渔业对英国经济的价值为4.37亿英镑，相比之下，金融服务业的价值为1260亿英镑[21]。渔业纠纷的背后是两国渔民团体的利益诉求，渔民团体手中的选票对领导人的决策产生了影响。

渔民团体是马克龙的关键票仓。在2017年法国总统大选中，马克龙之所以能够在选举中胜出，东部沿海地区对马克龙较高的支持率起到了关键作用。他在渔民团体中较高的支持率与马克龙在渔业问题上较为强硬的态度有关。2017年1月，作为总统候选人的马克龙在访问法国东部布列塔尼地区时向渔民表示，（如果他上任）他将会把捕鱼问题视为脱欧谈判中的“红线问题”[22]。如图二所示，在总统大选中马克龙成为了沿海地区选民的头号选择。

图二 法国2017年总统选举按照地区分布的初轮结果[23]（注：马克龙在橙色地区中是选择率最高的候选人）

马克龙追求在明年继续连任，如果他不能在捕鱼问题上给予国内渔民团体满意的答案，这些选民可能将转投其他支持者，当前的国内民调中，马克龙的领先并不明显，正在面临着来自勒庞等极右翼候选者的挑战[24]。

渔民团体的选票也影响着英国选举，英国渔民团体对于脱欧协议中关于捕捞配额的部分并不满意。有渔民认为，首相约翰逊背叛了竞选期间使英国成为“完全控制我们水域的独立沿海国家”的承诺。他的这一承诺是他在选举中赢得了大量渔民的选票。渔民团体是英国加入欧盟后利益受损的团体之一，在过去的30年，英国的渔船数量从11000艘下降到不到6000艘[25]。英法两国之间的渔业纠纷的范围是英国以及泽西岛的领海地区，争议内容是捕捞许可整的发放。法国认为英国政府没有发放充足的捕捞许可，而英国政府表示已经向那些有资格的渔船发放许可。这种争议的根源是，双方领导人需要实现选举中做出的承诺，而这两种承诺之间有存在着根本性的冲突。

未来展望

尽管捕鱼业并非英法两国的重要经济产业，但却是双方沿海地区一些家庭的生计来源，关系着未来英法选举的选票去向，因此受到两国领导人的重视。

关于两国渔业纠纷的未来发展，主要有两种观点，一类是认为两国渔业争端将会升级。英国全国渔民联合会负责人巴里·迪斯（Barrie Deas）表示，法国似乎决心在总统大选前升级渔业争端，因为马克龙正在寻求下一个任期[26]。另一种观点认为这一争端将会被控制在有限范围内并最终平息。布洛涅渔民集体（Boulogne Fishermen’s collective）负责人布鲁诺·马勒戈表示，英国可能会提供更多的捕捞许可证。他指出，自英国渔船被扣留之后，他所在地区的37份许可证申请中，有15份先前已经被拒绝的申请正在转为“考虑中”[27]。

短期来看，这次的渔业纠纷很可能将以英方的妥协而结束，尽管两国国内均存在一种压力，但法国的诉求更可能实现。首先，对于法国来说，在英国领海内进行捕捞是维持旧有的权力，法国政府很难做出让步。相比之下，英国并不会因为批准许可受到实际的利益损害，因为无论是否批准法国渔船捕捞，都不会影响脱欧协议中有关配额的规定。第二，法国政府有更多的筹码，包括泽西岛的供电以及欧洲市场的准入等。第三，从国际关系层次分析，在法国失去澳大利亚潜艇订单后，英美等国需要安抚同法国的关系，这次的渔业冲突可能是一个机会。

长远来看，脱欧协议规划了2026年欧盟在英国海域捕鱼配额的改变，但并没有对2026年之后后进行具体的规划，这可能导致新一轮的纠纷。英国希望进一步收回捕捞配额，而欧盟国家希望保留原有配额。欧盟的筹码在于，一旦英国进一步收回配额，欧盟可能会向英国销往欧盟的海产品征收关税[28]。同当前的捕捞许可纠纷不同，未来的纠纷将是捕捞配额的谈判，在水产资源有限的情况下，势必将是一场零和博弈。而法国将是受英国未来新渔业政策影响的最主要国家，英法两国在2026年之后将再次在渔业问题进行博弈。

（作者：刘仁雪，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2021级博士生。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与北京大学区域与国别研究院立场无关，文责自负。引用、转载请标明作者信息及文章出处。 ）

 参考资料：

[1] UK trawler seized by France is the Cornelis Gert Jan – fishing body，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britain-eu-france-fishing-organisation/uk-trawler-seized-by-france-is-the-cornelis-gert-jan-fishing-body-idUSS8N2K20CY， 登陆时间 2021年10月29日。

[2] UK decries France's seizure of fishing boat as post-Brexit row deepens，https://www.reuters.com/world/uk/france-warns-two-british-fishing-boats-its-waters-wake-brexit-2021-10-28/，  登陆时间 2021年10月29日。

[3] UK summons French ambassador in post-Brexit fishing row，https://www.reuters.com/world/uk/uk-summons-french-ambassador-post-brexit-fishing-row-2021-10-28/，  登陆时间 2021年10月29日。

[4] UK decries France's seizure of fishing boat as post-Brexit row deepens，https://www.reuters.com/world/uk/france-warns-two-british-fishing-boats-its-waters-wake-brexit-2021-10-28/，  登陆时间 2021年10月29日。

[5] UK's credibility on the line with Brexit row, Macron tells FT，https://www.reuters.com/world/europe/uks-credibility-line-with-brexit-row-macron-tells-ft-2021-10-29/，  登陆时间 2021年10月30日。

[6] Macron says UK 'credibility' at stake in fishing dispute， https://www.euronews.com/2021/10/30/macron-says-uk-credibility-at-stake-in-fishing-dispute?utm_source=vuukle&utm_medium=talk_of_town，  登陆时间 2021年10月30日。

[7] Boris Johnson vows to do ‘whatever is necessary’ to protect UK fishers， https://www.theguardian.com/politics/2021/oct/29/brexit-fishing-row-uk-says-royal-navy-could-board-french-vessels，  登陆时间 2021年10月31日。

[8] Brexit: France releases list of sanctions if UK withholds fishing licences，https://www.reuters.com/world/europe/brexit-france-readying-sanctions-if-uk-withholds-fishing-licences-2021-10-27/，  登陆时间 2021年10月29日。

[9] Common fisheries policy (CFP)，  https://ec.europa.eu/oceans-and-fisheries/policy/common-fisheries-policy-cfp_en，  登陆时间 2021年10月30日。

[10] Brexit Timeline 2016–2020: key events in the UK’s path from referendum to EU exit，https://www.euronews.com/2020/01/30/brexit-timeline-2016-2020-key-events-in-the-uk-s-path-from-referendum-to-eu-exit， 登陆时间 2021年10月30日。

[11] Brexit: What you need to know about the UK leaving the EU， https://www.bbc.com/news/uk-politics-32810887  登陆时间 2021年10月30日。

[12] 新华网《新闻分析：渔业为何成为脱欧谈判棘手议题》http://www.xinhuanet.com/2020-05/31/c_1126055483.htm，  登陆时间 2021年10月30日。

[13] Fishing after Brexit: What are the rules? https://www.bbc.com/news/46401558，  登陆时间 2021年10月30日。

[14] Macron says UK 'credibility' at stake in fishing dispute， https://www.euronews.com/2021/10/30/macron-says-uk-credibility-at-stake-in-fishing-dispute?utm_source=vuukle&utm_medium=talk_of_town，  登陆时间 2021年10月30日。

[15] EXPLAINED: Why are France and the UK fighting about fish? https://www.thelocal.fr/20211027/explained-why-are-france-and-the-uk-fighting-about-fish/， 登陆时间 2021年10月30日。

[16] France, Britain locked in fishing standoff， https://www.thedailystar.net/world/europe/news/france-britain-locked-fishing-standoff-2209651，  登陆时间 2021年10月31日。

[17] 图片来源：Jersey fishing: What's the row between UK and France about? https://www.bbc.com/news/57001584，  登陆时间 2021年10月30日。

[18] France threatens to cut power to Jersey amid fishing row， https://www.bbc.com/news/world-europe-56984886，  登陆时间 2021年10月30日。

[19] 注：泽西岛作为英国皇家属地，有着独立的国际地位，因此单独制定渔业政策，但英国

[20] Jersey officials hold talks with French fishermen over rights dispute，https://www.bbc.com/news/uk-57003069，  登陆时间 2021年10月30日。

[21] Fishing after Brexit: What are the rules? https://www.bbc.com/news/46401558，  登陆时间 2021年10月30日。

[22] Macron’s fighting talk on fishing is driven by far-right election threats， https://www.theguardian.com/world/2021/oct/29/macrons-fighting-talk-on-fishing-is-buoyed-by-far-right-election-threats，  登陆时间 2021年10月31日。

[23] 图片来源：French presidential election: first round results in charts and maps， https://www.theguardian.com/world/ng-interactive/2017/apr/23/french-presidential-election-results-2017-latest，  登陆时间：2021年10月31日。

[24] Macron’s fighting talk on fishing is driven by far-right election threats， https://www.theguardian.com/world/2021/oct/29/macrons-fighting-talk-on-fishing-is-buoyed-by-far-right-election-threats，  登陆时间 2021年10月31日。

[25] 'Boris the betrayer' has swindled us over Brexit, England's fishermen say， https://www.reuters.com/world/europe/boris-betrayer-has-swindled-us-over-brexit-englands-fishermen-say-2020-12-30/，  登陆时间 2021年10月30日。

[26] UK decries France's seizure of fishing boat as post-Brexit row deepens，https://www.reuters.com/world/uk/france-warns-two-british-fishing-boats-its-waters-wake-brexit-2021-10-28/，  登陆时间 2021年10月29日。

[27] UK decries France's seizure of fishing boat as post-Brexit row deepens，https://www.reuters.com/world/uk/france-warns-two-british-fishing-boats-its-waters-wake-brexit-2021-10-28/，  登陆时间 2021年10月29日。

[28] Brexit has happened. UK and EU finally split as a New Year dawns. But what are the key changes? https://www.euronews.com/2020/12/31/brexit-begins-for-real-on-friday-but-what-are-the-key-changes，  登陆时间 2021年10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