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法国中学教学玩坏的蒙田

【编者按】

安托万·孔帕尼翁，法国当代著名学者,他原本是巴黎综合理工学院的一名学生，毕业后成为一名路桥工程师,之后他却转投到罗兰·巴特的门下，获得了文学博士学位，成为了蒙田和普鲁斯特的研究专家，长期执教于法兰西学院。2012年夏天，他受法国文化电台邀约，在每周周间的中午给听众阅读并讲解一段《蒙田随笔集》的选段。因为节目颇受好评，因此推出了这本《与蒙田共度的夏天》。

事后，孔帕尼翁教授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对于节目和书的备受好评，他也是感到大大地出乎意料，他之前曾怀疑《蒙田随笔集》这样大部头、带有哲思的著作会成为听众或读者的欣赏目标吗？他解释说：“我们估计错误，在这个阅读品味多样化的时代，对古典文学仍然有所需求，也是大众对节目的期望。但是法国中学的教学，让大家非常厌烦蒙田的固有形象，我试图打破这一印象，因为这对蒙田而言也是不公平的，他的文章那么亲切和有趣，我想在此做一个新的阅读。”

1592年的9月13日蒙田逝世，今天就让我们借由这一“新的阅读”来重温“亲切有趣”的蒙田。以下为《与蒙田共度的夏天》的第三十五章《气味、怪癖、做鬼脸》，由澎湃新闻经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授权发布。

蒙田像

蒙田博览群书，对于书籍中某些在我们看来无关紧要的细节却十分感兴趣，如《随笔集》第一卷的短篇“论气味”一章：

据闻有些人，如亚历山大大帝，汗水会散发出美妙的香气，全因他们体质特异，世间罕有。普鲁塔克和其他学者还探寻其中的原因。但对于常人而言，情况正好相反：身体最佳的状态是没有气味。（《随笔集》原文第一卷，第五十五章，509页）

蒙田在阅读普鲁塔克所著的《希腊、罗马名人合传》时注意到这一细微之处，这本传记颇受蒙田喜爱，堪称文艺复兴时代的“畅销书”之一。首先，这会令我们想到在现代卫生事业产生之前，身体的各种味道很可能造成一种折磨和烦恼。相对于亚历山大大帝，蒙田之所以说“对于常人而言，情况正好相反”，就在于当时大部分人的体味都很难闻。蒙田出游时，所到之处的难闻气味令他倍感不悦：“我选择住宿时最为关注的就是要远离那些难以忍受的浊气恶臭。威尼斯和巴黎原本是两座美丽的城市，但刺鼻的气味使我对它们的钟爱大打折扣。前者是因为沼泽散发出的水腥气，后者则在于到处的污泥味。”（《随笔集》原文第一卷 ，第五十五章，512页）

《蒙田随笔集》

人们最希望达到的状态是身体没有任何味道散发出来。不过，亚历山大却非常人，充满“美妙的香气”的汗水所散发出来的气味非但不会令人生厌，反而会使人愉悦。根据普鲁塔克所言，亚历山大受火的影响而具有热性体质，将体内的湿气加热并驱散。蒙田对于历史学家的这类评注十分着迷，他在阅读历史著作时，并不关注重大的事件或战役征讨，却把兴趣点集中在轶事、怪癖和诡异的行为动作之上：亚历山大的头总是歪在一边，凯撒愿意用一根手指挠头，西塞罗则经常挖鼻孔。与丰功伟绩相比，这些不自觉的习惯动作更能表现名人的个人性格。蒙田阅读历史著作的目的就在于此，他在《随笔集》第二卷“论书籍”一章中，以老式网球运动作比喻，形象地说明这些细微之处好似“直球”，接打起来自然得心应手：

阅读历史学家的作品犹如接“直球”，他们的叙述流畅有趣，读起来十分顺心。一般说来，我要了解的人物在历史书中比在其他任何地方都形象鲜活、生动而完整，对他们真实内心世界的描述，时而粗枝大叶，时而细致入微，变化多样；表现人物全貌的方法不同，人物面临的意外威胁也各种各样。乐于探究事件的缘由重于叙述事件本身，着意发掘内心而非外因，这类传记历史学家的作品更加适合我。（《随笔集》原文第二卷，第十章，658页）

较之于历史事件本身，蒙田在阅读上述历史学家的作品时更关注“缘由”，换句话说,就是作出决断之前的深思熟虑，或者说作出决断的方式。历史事件发生的过程具有偶然性，而人物的深思熟虑更能体现其真实的一面，帮助我们深入了解人物。

这就是为什么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普鲁塔克都是我理想的历史学家。我很遗憾世上没能出现十来个第欧根尼·拉尔修第欧根尼·拉尔修（Diogenes Laertius，？—？）：罗马帝国时期诗人、古希腊哲学史家和传记作家，主要创作时期为公元三世纪前后，代表作有《哲人言行录》（Vies，doctrines et sentences des philosophes illustres）。，也或许这类人没有被更多地了解和认可。我对世间这些先贤伟人的命运和生活如此好奇，不亚于对他们纷繁多样的学说和惊世骇俗的思想研究的热忱。（《随笔集》原文第二卷，第十章，658—659页）

蒙田作为传记的爱好者，最终也为自己立传。

《与蒙田共度的夏天》,[法] 安托万·孔帕尼翁著,刘常津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