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从法学院院长到法院副院长,刘小冰挂职前吐心扉:依旧是书生
9月3日是礼拜六。上午十点,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记者在南京工业大学浦口校区见到了法学教授刘小冰。这位身着蓝色短袖的法学院院长正在厚学楼门口踱步,不时与学生交谈。
这是2016年南工大新生报到的日子,也是学者刘小冰外出挂职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次日,他将驾车前往两百公里外的苏北城市淮安,入住淮安市中级人民法院为他临时租赁的寓所,开始他的法院副院长生活。
这位法学院院长出身的法院副院长,此前曾在挂职座谈会上主动表示将“端正态度”。而在南京工大明德楼的办公室里,刘小冰告诉澎湃新闻,挂职人员不能“端着个教授架子,融不进去”。他说,接下来一年的法院生涯里,自己主要想做三件事:学习、调研和思考。
法学教授刘小冰“生就一副职业的黑脸”
采访刚开始,一位学生敲开了院长办公室的门:“我想咨询2017年考研的问题。”刘小冰让他过会儿再问,“你应该有我电话。”
法学、行政管理、公共管理、社会工作,四个专业的摊子,一千来号学生,使得这个学院的日常事务颇为繁忙。教书、写书、看书,刘小冰颇为自得的“三书”生活,多半要在冗杂的院务之余进行。
办公桌上的相框里是一对学生的结婚照。照片中新人身后,证婚人刘小冰站得笔挺。桌子后面的墙上,贴着一连串刘小冰与往届门生的合影。回顾30年的教书生涯,这位动辄自称“教书匠”的法学家说,他已把教书育人视为最大的乐趣。
1979年,17岁的刘小冰从南京高淳考入华东政法学院(今华东政法大学),成为华政复校后的首届学生。“我是70年代的大学生,80年代的研究生,90年代的教授。”
刘小冰回忆自己求学时,导师从来不用“放养”的方法带学生。“那时候手写的作业,发下来红的黑的蓝的批改很多。”如今,刘小冰对学生也格外地严。因为一份不满意的学生论文,他“从上午9点骂到下午4点,中间请学生吃了个盒饭”。
有次,一骗子发短信给学生:“我是刘小冰,明天到我办公室来谈一下。”学生惊惶不已,忙问系主任有何对策。系主任把短信转给刘小冰,方知是个骗局。学生知情后舒了口气:“幸亏不是刘院长找我,否则更可怕。”
这引起了刘小冰的自我反思。他在毕业典礼上自嘲:“我生就一副职业的黑脸。”
不过他话锋一转,又说了句:“你们参加工作后也要学会转换面孔,以适应自己的职业。”
在刘小冰看来,研究生阶段是学生成材的关键时期。三年下来,不仅要有专业技能上提高,更应练就在社会中生存和发展的本领。而其中最核心的,是要培养服务意识与合作意识。
他让几个学生组成一个小团队做任务。结果,组长因为不敢过多吩咐师姐,被要求写检讨:“没有起到团队负责人的作用,就算自己的任务做好了,等于还是没到位。”
“四天副院长,一天正院长”
1986年,刘小冰研究生毕业即进入江苏省委党校工作,直到2006年调入南京工业大学。他将自己的学术生涯概括为“二十年党校,十年大学”。在他看来,在党校和大学都是以教书为业,只不过大学教的是“学生”,党校教的是“学员”。
他提出,“‘学生’就是‘学会如何求生存’,‘学员’就是‘学会如何做大员’。”
刘小冰同很多在党校教过的学员“保持了长期的革命友谊”,“无论他的职位高低”。这是他和多数法学教师不太一样的地方。对于政务工作及人员,他的了解要更深一点。
还有一个原因是,刘小冰担任了大量法律方面的社会兼职,他是江苏省人大常委会的立法专家、省高院检察院法官检察官遴选委员会的委员等。他也参与过不少司法实务活动,“比如2013年江苏在南通试点行政案件集中管辖,省高院就邀请我们去调研”。
不过,去淮安挂职意味着刘小冰将暂时告别一些顾问工作。“前两天省人大打电话给我,说下周有个非遗的条例要开咨询会,那我肯定是去不了了。”他笑着开玩笑说,“咨询费也没了”。
对刘小冰而言,未来一年的挂职生活将带给他一种奇妙的身份分割感。用他自己的话说,“四天副院长,一天正院长”。
他已经精打细算好了:周一到周四在淮安上班,周四晚上开车回南京,周五上午开学院院务会,下午给研究生上宪法学课程。周末陪陪家人,周日下午开车去淮安。“我蛮享受一个人开车的感觉,在注意安全的情况下可以尽情思考。”
不便之处自然是有的。刘小冰的夫人在省委党校工作,“以往都是我上下班途中开车接送,今后她只能自己上下班了”。
刘小冰告诉澎湃新闻,去淮安中院挂职其实并非他主动申请。
南工大首次纳入“双千计划”遴选范围,学院领导班子中要选派一位去挂职,书记是女同志比较顾家,副院长分管教学评估走不开,他们都让院长去。学校领导也支持,于是刘小冰就去了。“不然我这个年纪的人一般也不会去了,老教书匠了。”
在淮安的一年,刘小冰想做三件事:学习、调研、思考。他说,后者是前两者的产物。他希望能在司法工作的具体实践中,获得新的思想资源和灵感。
“保持书生本色,张力不是破坏力”
谈及那篇流传颇广的《给即将入仕的同道中人12言》,刘小冰首先澄清:“入仕不是说我自己。”他表示,这篇文章主要是写给那些从学者队伍中转行进入实务部门之人的,不过“对于我们这些出去挂职的也不无参考意义”。
“我所讲的‘同流合污’,是说有这种‘污’的成分和可能,而不是说理论工作者就是‘清’,实务工作者就是‘污’。”关于12条忠告的第一条,刘小冰说,当初写下那句话更多是一种警醒。“有的东西可能就像臭豆腐,你远远闻起来觉得臭,吃起来就会觉得香了。”
刘小冰详细谈了他对法律实务部门工作人员难处的认识:案多人少,大量案件积压;在体制内更多被视为专业人员,上升途径窄;待遇不高;员额制,要想入额,竞争激烈;社会对司法现状抱有某种成见和不信任;司法人员专业能力必须不断适应社会转型需要,等等。
对于学术研究跟社会脱节的问题,刘小冰也坦诚谈了他的看法。他认为一些学者“对自己研究的专业在实务中的发展状况、实务中一些新做法新要求,很多了解不多,这个是比较致命的”。这种情况下提出的观点,被他称作“空对空导弹”。
刘小冰还向澎湃新闻记者分享了关于法院检察院要“减肥”的新思考。刘小冰提出,不能把法院检察院看成政府职能部门,法院检察院承担了一些本不属于审判权的职能,应该要剥离出去。他认为主要有三个方面:
“第一,司法执行权。法院只负责判,怎么执行是政府的事。这样法院判案就会大胆得多、公正得多。司法行政权应当和司法权分开。”
“第二,类行政化事务。比如说法院要招商引资、要法治宣传,乃至于要‘站马路’。这些事不算行政事务,却是类行政化思维的产物。”
“第三个可能比较尖锐,主审法官体制。我们有院长有庭长。能不能把副院长这层给去掉,主审法官就直接负责,或者直接对院长负责。”
“中国的法治,已经走过了刚开创时那个主要注重理论、原则、价值的时代,现在应当从更务实的层面上来考虑现实需要。”刘小冰捧着学校“迎新工作日”配发的盒饭,回答完了澎湃新闻记者的最后一个问题。
刘小冰说,他会“保持一个书生的本色”。
“在社会生活中,各种主体的观点和力量必须保持一定的张力。书生和庙堂之人,站在不同的角度,对法治的目标、实施路径会有一定差异,但都是为了把这条路走得更顺。这种张力不是破坏力,是希望这个国家和社会更好。”刘小冰说。
- 报料热线: 021-962866
- 报料邮箱: news@thepaper.cn
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许可证:31120170006
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沪B2-2017116
© 2014-2024 上海东方报业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