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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稻田间,寻访五千年良渚古国
位于浙江省杭州市的良渚遗址,展现的是活跃在距今5300年到4300年之间的良渚文化,这一文化被认为是东亚最早的国家形态,实证了五千年中华文明。历经四代人八十余年的考古发掘后,良渚古城遗址于2019年入选世界文化遗产名录。
今年是中国现代考古学诞生100周年。在近日举办的“第三届中国考古学大会”上,良渚遗址被公布为“百年百大考古发现”之一。《澎湃新闻·古代艺术》近日走访良渚遗址,走近5000年前的良渚古国。
良渚古城遗址公园
良渚玉器上的神人兽面纹
深秋十月,正是金灿灿的稻谷成熟的时节,澎湃新闻记者徜徉遗址公园内,只见一片片金色稻田接连着翠绿的草坪,金黄参杂着翠绿,点缀以白色的芦苇丛,显得疏朗而开阔。园区负责人描述,此处在建遗址公园前就种植着成片的稻谷,遗址公园后建成后,园区也承担了种植水稻的业务。从水网到稻田,本就是良渚先民可能的生活状态,与遗址公园一道浑然天成。
从良渚遗址到良渚遗址公园
良渚文化是我国长江下游太湖流域新石器时代晚期的一支考古学文化。经碳十四测定,距今5300-4300年。良渚文化由7000年前的马家浜文化和6000年前的崧泽文化演变而来,具有鲜明的长江流域特色。良渚文化有发达的稻作农业、先进的手工业、统一的宗教信仰,留下宏大的宫殿与古城、世界上最早的水利系统等多种遗迹,以此实证了这里已出现早期国家。良渚遗址发现至今已历经80余年。2019年7月6日,在阿塞拜疆首都巴库举行的第43届世界遗产大会上,良渚古城遗址成功列入《世界遗产名录》,为中华五千多年文明史在国际社会树立了标识。第二天,良渚古城遗址公园正式对公众开放。
澎湃新闻了解到,良渚古城遗址公园是在良渚古城遗址原址上打造的公园,向观众展示了良渚古城向心式三重结构——宫殿区、内城与外城。
良渚古城遗址公园
走入良渚古城遗址公园,便能看到一片片金色稻田接连着翠绿的草坪,金黄参杂着翠绿,并以白色的芦苇丛作为点缀,风景颇为秀丽清新。这是凉爽的秋季,园区里来了不少游客,有在不同展示牌前阅读古城历史的,有带上相机来到盛传的地点拍照打卡的。
从外城向内城走去,可以看到多处断续分布的植被台地,零散分布在各处的居址作坊,而外城台地和穿行其间的河网形成临水而居的水乡景观。在河面与草坪上,园区打造了一些雕塑,呈现良渚先民的生活状态,有赶集的,有划竹筏的。
园区相关负责人告诉澎湃新闻记者,“这里曾是稻田,建成遗址公园后,我们承担了种植水稻的业务。每年11月上旬,我们会收割水稻,收成也都不错。而那些雕塑呈现的是良渚人的生活状态。由于我们并不知道当时的服饰样貌,因此这些雕塑也以镂空的形式呈现,留给游客想象的空间。”
良渚古城遗址公园内的雕塑,展现良渚先民的生活状态
良渚古城遗址公园内的雕塑,展现良渚先民的生活状态
如今,这座五千多年前的古城,正以另一种姿态展示着其宏伟与魅力。良渚古城文旅集团总经理王刚告诉《澎湃新闻·古代艺术》,“整个古城遗址是土遗址。所以在考古挖掘之后,我们就用覆土将古城覆盖了。因为遗址覆土后的风貌并不好看,所以我们选用了植物做展示,也用植物标识出不同区域。整个保护展示的过程中,我们主要是以保护遗址地为主的理念去做的。以植物覆盖原先土遗址的好处是对遗址文化层的干预性比较小。”
良渚古城内城一共有9座城门,包括8座水城门和1座陆城门。如今,园区以特定的雕塑标示出城门的位置。唯一的陆城门位于南城墙中部,由东、中、西3座独立的台基和4座门道组成。参观者便是由陆城门的步道进入内城。
良渚古城遗址公园内的南城墙展示区
良渚古城遗址公园内的南城墙展示区,揭露示展示城墙结构
古城遗址的内城由四面城墙围合。蜿蜒在原野上的那垄垄土岗,组成了内城四面封闭围合的城墙。据悉,城墙周长近6000米,现存较好的地段相对高度约4米,一般残高约2米。王刚告诉记者,“在整个古城中,真正揭露展示的是南城墙的一部分,城墙剖面展示了城墙结构。”
莫角山宫殿区 朝圣之路。 盛淑彦 摄.
大莫角山边的积石遗迹
莫角山上的良渚古城沙盘
沿着步道行走,便能来到良渚古城的中心区域——宫殿区。宫殿区居于城址中央,地势最为高敞,借助土丘坡地堆筑高于地表10多米,形成规模达30公顷的大型台地包括莫角山台地、皇坟山台地和池中寺台地,面积39公顷。宫殿区建有三座独立的大莫角山、小莫角山和乌龟山台地和沙土广场、大型粮仓及35座房屋基址,是良渚时期最高统治者居住和活动的主要场所。现在,在莫角山台地的最高点,可以看到园区特意打造的良渚古城沙盘,边上则是以不同颜色的土标识出的房屋基址,展示着良渚宫殿区的房屋布局。
“反山王陵”展示区,以复原坑的形式展现当时的考古状态
在宫殿区不远处,则是反山遗址的展示。1986年,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的考古工作者在莫角山西侧不远处发现了良渚文化时期的王族墓地,也是迄今为止在良渚文化区内发现的最高等级墓地,被称之为“反山王陵”。考古人员在600多平方米的范围内,清理出排列有序的11座良渚文化大墓,除2座因外力因素残破外,其余9座均保存完好。随葬品包括玉、石、象牙、嵌玉漆器等珍贵文物1200余件(组)。其中玉器就占90%以上,数量之多、规格之高、制作之精,不仅在当时为其他良渚文化遗址所未见,直到今天也难有比拟。记者在现场看到,如今的反山遗址在经过将遗址覆土抬高后,以复制坑的形式呈现了当时的11座大墓的出土状态。
遗址公园内的河道与作坊区内呈现了反映良渚先民生活状态的雕塑 盛淑彦 摄
遗址公园内的大观山鹿苑,这一区域也是最吸引游客的一个区域。盛淑彦 摄
据悉,良渚古城遗址遗产区面积约14.33平方公里,缓冲区面积约99.8平方公里,由瑶山遗址区、谷口高坝区、平原低坝-山前长堤区和城址区四部分组成。自2019年良渚遗址公园对外开放后,2021年10月,位于良渚古城东北方向约5公里处的瑶山遗址公园也正式向观众开放了。
瑶山遗址依托自然山丘而建,包括一处祭坛和一组高等级墓地,已知墓地分布面积约300平方米,祭坛面积约800平方米。营建时间约为公元前3300年,属于良渚文化早期。瑶山遗址具有坛墓一体的结构特征,祭坛先于墓地建造。
瑶山遗址公园
与良渚古城遗址公园相比,瑶山遗址公园在面积和观赏性上都逊色不少。记者在现场了解到,由于地处相对偏远,这里的游客也很少。在这里,除了凤凰山和馒头山两处供游客瞭望远景的观景台外,只有一座祭坛展示区可供观众了解良渚文化。
瑶山遗址祭坛顶面呈方形,正南北方向,自里而外有红土台、灰土围沟、砾石面三重结构,其中,灰土围沟以挖沟填筑灰土的方式,形成与内外坛面的颜色区别。可惜的是,这里并非是复制坑式的展示,也缺少了一定的趣味性。一位游客抱怨道,“只有土,啥都没。”
瑶山遗址公园的祭坛展示区
祭坛展示区上,以不同颜色的图区分坑的位置
而在古城的西北面,则有着良渚水利系统。王刚告诉记者,“目前我们正围绕这个水利工程在建设中。未来,我们会在那里选取一段做揭露展示。”对此,他也讲述了这一考古遗址揭露展示的难点,“因为良渚是土遗址,所以在揭露展示上要考虑防水问题,考虑二次塌方问题等。所以其实在展示上很难。”
四代人接力良渚遗址考古发掘
1936年,施昕更在良渚首次进行考古发掘,并出版《良渚—杭县第二区黑陶文化遗址初步报告》。1959年,著名考古学家夏鼐将之命名为“良渚文化”。良渚文化作为环太湖地区新石器时代晚期具有自身特色的文化体系得到认可。
最早的良渚遗址考古报告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是史前考古全面开花结果的时期。辽宁的牛河梁遗址、安徽马鞍山凌家滩遗址、四川的三星堆遗址等诸多遗址的发现,与良渚遗址的进展一起推动了对五千年文明史的热烈讨论。1986年以后,考古工作者陆续发掘了反山、瑶山、莫角山和汇观山遗址,并提出良渚遗址群的概念。这期间,良渚遗址的发掘也不断地带给人们惊喜。
良渚古城内的反山王陵区
2006年底,考古学家刘斌在莫角山宫殿西侧200米勘探时,发现了良渚古城城墙。2007年,东西约1700米、南北约1900米的古城墙被全部找到,围合总面积约300万平方米,良渚古城整体面貌被揭开。
至此,良渚遗址的发掘进入到都邑考古阶段。考古发掘的计划围绕古代都城的规划、功能布局开展,经历10余年,已初步探知,良渚古城主要由宫殿区、内城、外城三部分构成,也是目前已知当时世界最大的城址之一。良渚古城的内城由四面城墙围合而成,面积约3平方公里,莫角山宫殿区位于内城的正中心,是中国已发现的最早的“紫禁城”。随后,考古学家在古城北部和西北部发现有11条堤坝,是目前所知世界上最早、最完备的防洪水利系统。
良渚古城
当然,关于良渚遗迹的发掘还将继续。而在历经八十余年的良渚考古中,几次重大发现也反映了考古技术的迭代,也见证了考古学的变迁。
从传统考古转向科学考古
现代考古学进入中国已经100年,依靠洛阳铲和手铲挖出地下文物的传统考古形象已远非考古的全貌。
在良渚古城遗址公园边上的良渚遗址考古与保护中心内,记者看到了多个科技实验室,分别从地质、水利、动物、植物等学科入手,分析良渚文化。在地质考古实验室中,藏品柜里存放着从附近山上采集的几乎所有石材样品,标记着经纬度坐标和深度。在2007年古城城墙发现后,考古人员采集了这些样品,希望研究出当时的良渚先民是从哪里采集石头,又是如何运输的。
良渚遗址考古与保护中心内的实验室
良渚遗址考古与保护中心内的实验室
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员、良渚古城及水利系统考古项目负责人王宁远告诉澎湃新闻记者,“过去,我们的考古方式是很传统的,用洛阳铲等工具,而良渚古城发现之际,我们运用了遥感、GIS等各种各样的多学科技术,新世纪考古能用到的所有方式我们几乎都用上了。在考古理念上,良渚古城前后的考古理念也发生了大变化。”
2015年,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宣布了良渚古城外围水利系统的发现。据研究,这组水坝是在良渚古城建设之初统一规划的城市水资源管理工程,在坝址选择、地基处理、坝料选材、填筑工艺、结构设计等方面表现出较强的科学性,是东亚地区人类早期开发、利用湿地的杰出范例,见证了良渚先民的社会动员能力和建设水平。
良渚古城DEM显示的外郭
1960年代卫星影像显示的水利系统
王宁远表示,“我们现在有整个区域的大影像和地理信息图,我们用现代方法对地图进行分析、探测,在地图上确定位置后,再去进行考古挖掘。这是最新的一种预发现方式。在良渚水利系统的考古发现上,我们只花了两天的时间,之后则是挖掘和测年等工作。”
良渚考古人员团队工作照
对于良渚未来的考古规划,王宁远表示,希望在最近几年,运用这些技术找出更多框架性的结构区域。“因为我们不确定良渚的大结构是否完全在保护区内,所以要把周边的地点都找到。目前,我们怀疑东边的良渚镇可能也有古城,这也有待证实。而在良渚古城内,我们会做一些精细工作。古城里的很多地方是还未挖掘的,我们将慢慢对古城内的功能和历史变迁进行研究。”
良渚博物院:良渚文化的展示窗口
在良渚古城遗址公园的东南面几公里处则是良渚博物院。作为展现良渚遗址与良渚文化的一个窗口,良渚博物院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良渚博物院 盛淑彦 摄
早在1994年,良渚文化博物馆就已建成,2008年,良渚文化博物馆由英国戴维·奇普菲尔德(David Chipperfield)设计事务所承担概念性设计,采用了“一把良渚玉锥撒落在大地上”的设计理念,将其改建为了良渚博物院。2010年以后,在复旦大学文物与博物馆学系教授高蒙河的策划下,良渚博物院再一次进行了展陈的改造。
记者了解到,良渚博物院目前设有“水乡泽国”、“文明圣地”、“玉魂国魄” 三个展厅。走进博物院,便能看到实物展项和辅助展项相结合的方式:良渚先民用到的竹筏、独木舟、良渚先民为木材加工,穿着兽皮,围着篝火的场景都一一呈现在观众面前;在第二展厅内,则有3D打印的良渚文化的房子、村庄,以及墓葬坑的复制呈现等,以多角度的展示还原了良渚文明。
良渚博物院展厅
良渚博物院展厅内呈现的良渚先民的住宅
良渚博物院展厅内呈现的复制坑
当然,展厅内展出最多的文物要属良渚玉器。 玉器是良渚古城遗址最突出的物质成就之一,在数量、体量、种类以及工艺上反映了良渚文化高超的艺术。其中,最具代表的便是琮、璧、钺。玉器上精美的纹饰中神人兽面纹是良渚文化玉器最具特色的纹饰,一般上部是头截羽冠的人的形象,中间是圆眼獠牙的猛兽的面目,下部是飞禽的利爪。通过浮雕、透雕与阴刻等几种不同的技法,基本见于出土玉器的所有器形上,在良渚古城遗址及其他良渚文化遗址中都有的发现,而且形态固定,应为良渚人心中共同尊奉的地位最高、及至唯一的神祉,标志着当时的社会有着高度一致的精神信仰。在展厅的中央,观众可以看到单独陈列的琮、璧、钺的“三大件”。
良渚博物院内展现的玉璧
反山M14_180神人践玉琮
镂空神人纹玉冠状器
对于良渚文化的展示,良渚遗址管理区党工委委员、办公室主任周黎明告诉澎湃新闻记者,博物院的职责是促进良渚文化的传播。近几年,他们推出了一系列的展览,包括故宫博物院的“良渚与古代中国——玉器显示的五千年文明展”等,在第二届进博会上也有亮相。此外,还通过数字化手段展示良渚文化,以此促进良渚文化的活态展示,增加良渚文化的亲和力、穿透力。
“当然,展览展示离不开学术研究。我们成立了良渚研究院,与考古所、科研机构、高校等合作,推动良渚文化的研究。目前,我们累计出版了与良渚文化有关的出版物16本,对良渚文化的玉器、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进行了全方位系统的研究。”同时,周黎明也强调了博物院对青少年的科普与推广,“在后申遗时代,我们先后出版了3册青少年科普书籍,以绘本的形式讲述文物背后的故事,通过不同场景串联良渚发展脉络。”
大考古学家写给孩子的文化遗产普及读物《五千年良渚王国》
黑陶刻符罐
良渚出土的稻谷
据悉,良渚博物院正在规划、建设良渚博物院二期,试图将良渚打造成展示中华文明发展脉络的高地。
另一边,对于良渚遗址公园的展示与规划上,王刚表示,“在未来,我们要做更精准,更精细区分,为对考古有兴趣的观众定制一些特定的游览体验。同时,我们要从产品的角度出发,围绕如何呈现考古,如何呈现良渚时期农耕文明等主题打造产品。”
“我们对联合国承诺的最大承载量是每天1万5千人流量。目前,旺季的时候我们已达到了这个数量。遗址公园是核心,因此更多需要的是保护,不能一直做加法,因此一些旅游设施需要向外扩展。随着人气的增加,配套设施的增加,后续我们也会考虑让遗址公园与周边进行联动。”王刚说道。
此外,王刚表示,未来园区计划打造一条连接遗址公园和良渚博物院的艺术走廊。“从物理空间来说,我们想用步道,以及巴士专线的形式把它们连起来。这中间也可以承载一些基础配套、包括商业、文化设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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