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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喊·山》导演杨子:感谢自己踩出的烂脚印
“喊山”来源于山西的传统民俗,生长在大山里的人们,在深夜回家的路上吼一嗓子,既吓唬鬼神野兽,也是向家里报平安的方式。而影片中的“喊山“更像是一种解脱与自由的呐喊。
被《综艺》称为“中国版《狗镇》”的这部电影,初看片名,会很容易联想到《盲山》、《转山》之类的“穷乡僻壤”的文艺片。事实上,《喊·山》的故事背景的确发生在大山深处的农村,不过影片既有文艺片关注的题材与主题,也有商业剧情片浓郁的视听感受和类型化尝试。
导演杨子(左)面向媒体场的点映,片方向媒体强调,这并不是一部小成本电影,1500万元的投资对于一部农村题材来说的确能够达到一定质量上的保证。
而导演杨子在处理这样一个故事时,在纯朴与愚昧的农村里,激发出几乎处于饱和状态的情感,毫无保留地煽情,将一段带有欺骗和救赎意义的爱情尽可能地浪漫化,也在其中加入谋杀、悬疑等冲突激烈的类型元素。打拐、家暴、伦理等现实话题则被淡化得若隐若现,成为一种背景,不再深入。
这样的杂糅风格与导演杨子的“出身“不无关系。翻看这位80后青年导演的履历,书写着《宅男总动员》、《恋爱三万英尺》、《对不起,我爱你》、《娜娜》等一系列豆瓣评分“3”字打头的“黑历史”。自称完完全全“拍商业片”出身的样子,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却不是一个钻研电影基本功底的“学院派”。原本比现在瘦20公斤,号称“可以靠脸吃饭”的他,读的是表演系,却中途改行做起了导演梦。
如果说毕赣、忻钰坤之类的青年导演,代表了大多数时候人们认识青年导演的方式——凭借一部好作品出头,惊艳亮相,继而开始自己的职业生涯。杨子则代表了另一批风风火火走在电影产业阳关大道上的年轻人——即便在面对资本和市场毫无话语权的情况下,也拼命想要拥抱一切机会,无论电视电影还是网络大电影,没有空间思考商业与艺术的平衡,只想尽快进入这个行业,吃上这碗饭,干上这单活。
这批风风火火的“实干派”青年导演,无疑是如今市场上每年充斥烂片大潮的生产主力军,而杨子说,既然当时选择做导演,心里总还是有些文艺情怀的。《喊·山》就是杨子的初心。
这部电影的剧本着手于杨子毕业后的迷茫时期。对于这个剧本的写作,他毫无企图心,也没想着能拍成电影,纯粹就是看到了喜欢的故事,想给自己做个习作训练。
之后几年,他拍着烂片,但有空的时候会把自己的一些灵感和心得经验做一番整理,再翻出这个习作,实际改动一番,算是实践。这本“习作簿”陪了他六年,每年都改一些,加些新东西。
直到2014年,他帮所在的公司给北京电影节投递剧本,公司的几个本子要投“最具商业潜质奖”,他负责下表格填资料,投的都是类型化的商业剧本。杨子一时兴起想着“捣个乱吧”,就顺手把自认为最没有商业潜质的《喊·山》本子一并投出,没想到这个剧本最终拿下金奖。那时候他甚至还没有找原著作者谈过改编版权的问题。
如今回想当时,杨子说,这部电影对于他,“像打开了一个时间胶囊,这个时间胶囊提醒你的,不是这么多年长大了多少,获得了多少,而是丢失了多少,忘记了多少。”
他承认自己曾被市场和资本调遣得迷失,“你发现,曾经可以把一个剧本写得这么好,这么扎实,今天呢,我完全写不出来,那种感觉实际上是很沮丧的。你会觉得我这么多年都在干嘛呢?可是我又知道,这是我写的,我一定有那个功底在,我只是需要把它找回来就行了。”
【对话】以前每次的片子都是全新的一个失败的课题
澎湃新闻:这部《喊·山》和之前片子的风格很不一样,你觉得之前拍那些商业片对你拍这部片子的影响是什么?
杨子:是讲故事的方法,以前讲故事的时候套路都很明显,这种套路就好像是说,在几分几秒给观众什么东西,然后再过一段时间要给观众什么样的刺激,然后故事怎么反转,之前的片子让我把这一套东西练得很熟练,会忍不住炫技。但是这个影片让我学会甚至领悟到怎么把这些技巧藏起来,就是为故事服务,用到最合适的位置。
当然,之前的经验有很多失败的因素存在,我从那些失败里总结了非常非常多的经验,而这些经验变成了最无价的东西。每次的片子都是全新的一个失败的课题,然后每次我都在解决新的问题。但这部片子,我终于可以把所有的反面教材学到的东西全部以正面的方式运用出来,所以很感激之前的那些失败。
澎湃新闻:你倒是不介意说自己有一堆黑历史?
杨子:完全不介意,就是人得学会面对自己之前的过去,藏是藏不住的。比如说有的导演是一步一个脚印,我是一地烂脚印,所以很感谢自己踩出了这些烂脚印。
澎湃新闻:包括摒弃了比较尖锐、痛苦的部分,专注于爱情,这是来自于一个商业片导演的自觉?
杨子:我知道放弃了很多选择,不拍文艺的感觉,不放大那些社会题材,其实我不确定自己的选择是不是对的。但是,我想用一种全新的方式去读解一个大家都已经很熟悉的一种题材,究竟观众会不会接受这个,压力也是有的。
这么多年的一些东西,我觉得更多像习作一样。所谓的练习就是练基本功,它赋予我的是拍电影的一个基本功。故事的核心就是突出这两个人物的推进,怎么去细腻地,不是特别做作地把这种情感的一个发展呈现在公众面前,这个是根据文本来走的,按照剧本去实现的。
当然这个剧本或这个故事的架构,本来有一些可以走得更深的深度的空间。但既然是主观舍弃的,也一定有自己舍弃的原因,也当然做过评估。如果我不舍弃,这个影片最终呈现的一个面貌会是什么样子,我会觉得它是失衡,就是什么都想要,你总得舍一边。而且我既然是想拍一个很浪漫的故事,虽然带了一些悬疑的故事走向,可是如果我再把我的重心,再把观众的注意力拉出一部分,去关注这个社会事件问题,再对这个社会事件问题进行剖析,对这个进行批判,再赋予这些东西的话,我觉得我并不擅长。
还有我觉得,可能很大一部分观众,包括我自己在内,不想再看到另外一部告诉我应该去剖析或者去批判这种社会题材的电影了。已经有很多这样子的电影,他们也已经做得很优秀,对于我的这部影片来讲,它的功能性也好,还是它最终的一个追求性,我觉得可以暂时淡化这个方面的一个呈现吧。
导演杨子(左)澎湃新闻:结尾对原小说有一个改编,这其中有真正的杀人犯是一定需要被公安部门抓捕的原因吗?
杨子:没有,其实在原著是这样的情况,就是警察到来,然后拉走韩冲,那一大段包括他一个人去面对村子,核心主角已经变成韩冲了。而整个故事,其实一直是走着哑姑这条线索的。你从一个剧作的整体结构上来说,结尾的时候你突然跑偏了。作者的小说是从文字的感觉这儿走的,你看的是另外一种味道,所以它的叙事到那边的时候,你会觉得,故事讲到这的时候该结束了。
可是你从一个电影,一开始给观众铺垫一种情绪,铺垫一种对人、对某个人物命运的关注,然后你关注到最后被另外一个人抢了,就会有一种文不对题的结尾。后面我为了平衡男女主人公,男主人我已经立住了,但是还没有立住女主人公,我就要把她立起来,甚至要立起来高一点,出于这个目的,我把结尾的整个收尾的位置推上去了。
另一条青年导演养成之路:走弯路也比不走强
澎湃新闻:可能你和很多年轻导演的成长路子是反过来的,通常我们看到青年导演都是先自己去积累一个偏文艺或偏个人化的作品,然后再慢慢进入到商业片这边,你这种反其道而行之的成长道路,是不是可以算是代表了另外的一类青年导演的成长道路?市场给了他们机会,但选择并不大或者也是被市场逼着在走另外一条路?
杨子:其实我当初走的那条路,恰好是今天的市场,很多有机会的年轻导演都在走的路,包括很多拍网剧、网络大电影的,就是说抓住机会去实践。现在很多导演,拼的不是你是不是专业的科班出身,或者你有专业的作品,拼的是脑洞、想象力,或者说对网感的这种反应能力。因为反正拍电影现在谁都会拍,看多了都知道怎么架机器,有点基本功的就已经出道了。
我那个时候,刚出道是2007、2008年,偏传统,很多导演当初来在片场跟组,或者拍MV、拍广告,从副导演做起来,慢慢一步一步熬,我自己学表演出身,再加上在国外生活的经历,让我学会了怎么样去找捷径。走捷径之前一定会走很多弯路,但是要比你不走强,就是认定了先做起来。而且我还认定了宁当鸡头不当凤尾,我就是要当导演,我不当副导演,因为副导演我是在执行别人的想法,我的想法我不验证就算是错的,我也知道我能学到东西。
那个时候就是很轴,我选择了一条宁可是(踩着)烂脚印(的路),也比不敢下脚踩要来得更有意义。在今天,我才发现很多年轻导演都在经历这个过程,所以我也知道为什么现在那么多的烂片出来。
澎湃新闻:可能年轻人在那个阶段他确实没有话语权,也非常容易被各种因素带着走,就必须要去迎合?
杨子:完全没有话语权,这也是为什么李安导演在今年的上海电影节说的,年轻人放慢脚步,别着急。我当初就是很着急。现在身边的这些年轻同行们,大家走的路,跟我当年走的路是一样的。
澎湃新闻:这个片子的剧本写了六年,从2008年开始,写得特别无欲无求,但是六年之后,整个市场更热了,偏偏是这个片子让你尝到了和之前做商业片完全不同的一种个人创作的甜头,那你后面的创作选择上会怎么样,你觉得你能慢下来吗?杨子:继续选择“甜头”,我很喜欢“甜头”这个词。这个2008年写的剧本,2014年我翻开的时候,感觉像打开了一个时间胶囊,这个时间胶囊提醒着你,不是说你这么多年长大了多少,获得了多少,而是丢失了多少,忘记了多少,初心都已经没了,真的不夸张。所以后来我就说这个片子提醒我勿忘初心。你原来的一个剧本,你突然发现,你曾经可以把一个剧本写的这么好,这么扎实,今天呢,我完全写不出来,那种感觉实际上是很沮丧的。你会觉得,我这么多年都在干吗呢?可是我又知道,这是我写的,我一定有那个功底在,只是需要把它找回来、想起来就行了。
索性拍这个片子帮助我找回来了,想起来了,然后又把这个本子改得更好,把这么多年得到的东西、获得的成长,融进了以前的这种初心。还好现在基本上进入了一个2.0的状态,这个片子更像我2.0阶段的一个处女作,或者是1.0的一个毕业作。
澎湃新闻:以后写作的时候,可能就不太会那么跟着投资方的节奏走了?
杨子:这个既有由内而外的一个创作的主观改变,也有由外而内(的客观因素),因为我现在算是一个成熟导演了,会获得更多的信任和创作的自由。当有了这份自由的时候,我有了这份创作洁癖之后,剧作上不会像以前那么肤浅和那么的纯商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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