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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月之:近代上海有八成人都是贫民,上海给了他们什么?
8月18日上海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举办了成立60周年纪念大会,并召开了“城市、文化与国家:上海历史及其超越”学术研讨会。在研讨会上,上海社会科学院研究员熊月之做了名为《近代上海城市对于穷人意义》的主旨演讲。
“这些年我头脑里一直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作为近代中国最大城市的上海对于普通老百姓,特别是对穷人来说,有什么意义?”熊月之在演讲中表示,“人们所看到的关于近代上海城市社会的叙事,有两类表述最为普遍:一是穷人遍地,棚户连片,食不果腹,衣衫褴褛。一是两极分化,极端悬殊,富人的天堂,穷人的地狱。”熊月之却认为,近代上海城市虽不是贫民的天堂,但至少是他们的希望。
近代,穷人来上海主要做什么?
近代上海有多少穷人?按照联合国粮农组织提出的标准,恩格尔系数在59%以上者为贫困。已有学者根据民国时期社会调查的资料,发现近代中国绝大多数农民恩格尔系数已达或超过60%,临近绝对贫困状态。
“在近代上海周边地区,地主与富农的比例不到10%。”熊月之认为,尽管在战乱情况下,地主富农也会进入城里。但是,在灾荒来临或迫于生计的情况下,广大农民更易于流入城市。“按照这样的阶级比例与流动可能性而言,将进入上海的绝大多数人视为贫民,是不会与实际相背离的。不同时期上海城市人口变化很大。但是就比例而言,其贫困人口总是占80%以上。”
“而上海,为广大贫民提供了就业机会。”熊月之分析,绝大多数贫苦的农民来上海后进入了工业部门、家庭服务、无业这三个领域。“以上三类,即工人、家庭服务业人员与佣工、无业人员,都对文化要求与职业门槛要求不高。此三类人员相加,几乎占上海15岁以上人口的四分之三。”
其中,上海工人最多时超过一百万,通常占据上海人口总数的五分之一到四分之一。家庭服务人员的人数也很可观,一般占在业人口的20%至22%。这类人员和佣人相加大概占26%,同样是四分之一的比例。
而工人、家庭服务业人员与佣工、无业人员又可以分为比较贫穷、非常贫穷和极端贫穷三种情况。工人就属于“比较贫穷”。与乡村农民比起来,工人是令人羡慕的职业。熊月之说,上海雇佣工人的最高工资是农业劳动者的 7-10 倍,最低工资也是农业劳动者的 3-7 倍。而且上海工人的收入也比外埠同类工种的收入高得多。有资料显示,同一时期,南通大生纱厂工人的平均工资要比上海纱厂的工资低10%至20%,上海火柴业工人的工资是重庆同类工人的2-3倍。
“上海是中国工人阶级最为集中的地方,也是中国共产党成立以后进行工人运动的重点。”熊月之表示,已有很多学者对上海工人阶级作出分析,但他依然有所补充。
“在上海这样的急剧膨胀起来的社会里,无论是产业工人还是苦力工人,都主要是刚刚离开乡村的农民,他们与乡村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血脉联系,其经济收入与社会地位,都无时不处于与农村的比较之中。经验告诉他们,他们在上海的生活,比在乡村更好,更能维持,更有盼头。特别是庞大的苦力与无业群体,映衬出产业工人还算不错的社会地位,还有令人羡慕的地方,还有一大群待业群体在觊觎他们的位置。”
在熊月之看来,普通工人可能不懂得很多理论,但他们明白这日子还能过得下去,他们的处境与破产农民很不一样。“正因如此,毛泽东发动农民起来,打土豪分田地,再农村包围城市,最后获得了成功。”
穷人集聚,会带来什么?
“上海吸纳了那么多的农民,为他们提供了就业机会,也为他们的社会提升提供条件。这些都是城市集聚功能的体现。”熊月之说,“生活在上海的那么多穷人,集聚在闸北、南市、杨树浦与浦东一带。那里有廉价的房子,廉价的医生、学校,从而成为相对贫困又相对自洽的贫民社区。”
在熊月之看来,与充满活力的上海社会大系统紧密地联结在一起,贫民集聚会给贫民催生出向上浮动的期待。因为,在他们身边,就有从贫民区走出的成功人士。如商务印书馆的创始人夏瑞芳、鲍咸昌,如卖水果出身的青帮大亨黄金荣、杜月笙,拉人力车出身的顾竹轩。“而且,贫民集聚的一个重要后果,是使得贫民问题凸显,引起社会各界重视,迫使政府下大力气去解决。”
“贫民集聚,也能分享到上海这个城市的一些综合型设施与优势。”熊月之以对传染病的预防与救治能力为例,提及民国时期大城市的能力强于小城市,小城市的能力强于乡村。“在上海、南京、北平这些大城市,由于自来水厂的设立、饮用水的安全、城市排污系统的建设等,由于卫生防疫措施的制定实施和保健工作的推行,天花、痢疾、伤寒、肺病、霍乱等传染病已经得到有效的控制,但在同时期的乡村,这些设施、措施仍然缺少,这些疾病依然是农村人口死亡的最重要原因。”有研究结果表明,上海等城市普通死亡率为14.17‰,同期中国农村人口的普通死亡率为27.1‰,农村人口死亡率几乎是大城市的2倍。
“再退一万步说,集聚在上海的穷人,即使到了山穷水尽地步,比起乡村来,上海有钱人多,慈善机构多,好心人多,新闻媒体多,对于穷人的发现与救济也比乡村要好得多。哪怕死在上海,也还会有同乡组织或其他慈善机构帮其入殓安葬,而在乡村,则可能连这点死后待遇也没有。这是上海贫民,宁愿在上海受苦受穷,也不愿意返回家乡的根本原因。”
上海社科院历史所学术成果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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