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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乾:打过黑拳,如今我想成为个名作家
“我认为吕斌的那场比赛上升不到‘黑哨’阴谋论,顶多‘争议判罚’,双方出拳次数以及有效击打其实十分接近。吕斌打得确实不错,输掉比赛很可惜,但体育比赛就是这样,实力和运气缺一不可,偶然有时候决定必然。”
说这话的人叫欧阳乾,八零后,从小学拳自称“江湖余孽”,2010年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在论坛上连载《我的黑拳生涯》,就此一只脚踏入写作的门槛,至今已出五六本书。
作为写作者,欧阳乾的起势很好,处女作《黑市拳》被出版人路金波相中,加上之前网络热帖的余温,刚上架两月便销售了近两万册,一副“将要成为现象级畅销书”的架势。没想到时不利兮,不久之后万榕书业倒闭,这本书也随之烟消云散。否则,也许他成名已久。
欧阳乾说他想起小时候算命先生的一句话:“你这辈子靠写书出不了名。”他显然不信。
见欧阳乾是在一个下午,明亮的光线让窝坐着的他显得有些“月半”,显然五六年时间并非虚空的光影流转,对他而言不仅是五六本小说还有30多斤肉。虽说是“退休运动员特色”,但他对此很是介意,强调现在忙着做网络电影,等有空打拳了体形会回来的。习武对于大多数中国人来说并非寻常事,但对欧阳乾来说是必然,因为他生长在武术之乡曹州(今菏泽)。曹州是中原重镇,唐末黄巢起义、北宋宋江起义、清末曹州大刀会、曹州义和团等都发生在这里。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初,我国曾进行过一次大规模的对民间武术的挖掘整理活动,即对现存的民间武术进行深入挖掘整理,在当时称之为“武术挖整”,简称“挖整”。挖整是一次全国性的调查活动,涉及内容也相当广泛,挖整明确具有抢救武术遗产的目的,得到了当时党和国家主要领导人的高度重视,在“文革”后的中国武术界掀起了一阵热潮。这场活动的延续是现代散打运动的诞生。
散打又称“散手”,是上世纪70年代末根据现代搏击与摔跤经过十年实验所创的一门格斗技,国外称之为“中国式自由踢打格斗术”,而中国国内的一些传统武术家则轻蔑地称散打为“拳击加个腿”。1980年代,国家体委陆续开展了一系列散手试点比赛,具体来说就是摆擂挑战民间武术高手。当时民间参赛的人数有上百人,其中有八卦掌、形意拳、太极拳、大成拳、通背拳等拳种,但进入半决赛的选手清一色是散打运动员。1985和1986年,散打运动员参加了河南少林杯,1987年参加了武当山擂台赛,赢了传统武术。
此起彼伏的擂台同时催生了一大批武校的诞生,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是武校的大发展时期,据统计,那个时候光菏泽的武校数量达到100多家,在校练武的学员有3万多。而今由于“习武热”的冷却,菏泽的武校数量超不过十个,学员数量也就是万人左右。
正好出生在沸腾的习武热年代,欧阳乾回忆老家从耄耋老人至妇孺几乎每个人都会点腿脚,他小学起就跟着县里的体委学拳了,“我们那儿的家长都觉得孩子学打拳特别正常,就跟现在放暑假让孩子去学个兴趣小组一样。内容主要分为散打跟套路,套路以表演性居多,散打就是对抗性的了,我们一年付个几十块钱,放学后就去跟着学,小孩儿嘛,都把打架当玩了,但事实上这种打架可能是最安全的打架方式。”欧阳乾停顿下,又说道,“不过后来这种传承就有些变味了,拜师父成了一种变相的‘拜码头’,靠着最上面有一定权势的保护伞,小小的县城被各种暴力组织搞得乌烟瘴气,这让我内心深处开始十分反感武力。”
欧阳乾真诚地说自己特别讨厌以暴制暴,说不清楚是幽默感还是无力感。高考对于很多人来说是一个命运的转折,从小县城到城市,欧阳乾说自己在去天津之前,连直上直下的电梯都没有见过。“十几年枯燥无聊的苦读生涯,仿佛在那一瞬间被彻底打破了。” 另外一方面,他的转弯是从武术到美术,他觉得自己差不多就该往一个艺术家前进了。
没想到他丢出去的命运,是一记回旋镖。
“大学时我也会参加些团体活动,练习散打、跆拳道,后来也练泰拳,换了个环境后好像对武术的偏见有些淡化了,反而更多的是认可。打拳本质上跟我们普通的工作、学习没什么区别,都是一种时间上的消耗,但精神上它需要你急速的反应,尤其在场上。”那段时间欧阳乾还代表地方拿到过些名次,他强调“你场下做的每一次基础训练,付出的每一滴汗都会在实战上给你回馈,这时候你会清楚地感受到‘努力有用’,打拳让我体验到的是这种感觉。”
大三的时候经朋友介绍,欧阳乾接触到了隐藏在天津部分酒吧、旧船厂里的黑市拳。他曾经记录过自己看过的一场比赛:“两个人就像斗狗一般扑到了一起,双方都狠狠地挥舞起拳头朝着对方砸去,一时间红色拳套和蓝色拳套在空中纷乱飞舞,伴随着底下此起彼伏的喊叫声。双方缠斗了大约半分钟,二豹显然坚持不住了,拳头的速度败下阵来。我看得清清楚楚,牙狗一记并不标准,但力量强劲的右勾拳狠狠地打在了二豹有些肥硕的下巴上。灯光之下,二豹口中喷出一蓬口水,然后身子靠着围绳软绵绵地倒了下去。牙狗见状接着冲了上去,要继续朝着倒下的二豹挥拳。这时从台下立刻冲上来一个人员分开了二人,制止了比赛。台下已经是喧嚣声和叫好声响成一片。牙狗兴奋地朝着台下大吼了几嗓子……”
欧阳乾介绍这种黑市拳一度在南方的一些城市很常见,因为黑拳打法很凶残。基本上除了裆部、后脑禁击别无规则,为了场面“效果”拳手的攻击目的不仅为打赢,还要打得血腥,越暴虐观众越满意。与美国WWE、RAW的娱乐性表演不同,黑拳是纯粹的血肉互搏,拳拳到肉。因为打黑拳缺乏规则,所以上场的很少有正规拳手,水平也参差不齐,一场下来的收入靠观众的赌注,场地费一般由庄家承担,而拳手的钱根据输赢来定。曾有媒体爆料,一个职业拳手去黑拳市打拳,赢了可获十来万。欧阳乾说,“我打拳是十年前了,一共只打了两三场,差不多两三分钟一局,一场下来能拿个五六百块。”欧阳乾打第一场是因为缺钱买电脑,在朋友的拳馆里突击训练了一个星期便上了台,所幸对手并不专业,欧阳乾赢了,然后就有了第二场,他说这是因为“兴趣”。那次是在家夜总会,“我至今对那个对手记忆犹新:嘴唇上有道疤,看着挺吓人,拳法很好,两三分钟后,我的嘴角和眼角全都被打裂了。”这场他输了。欧阳乾说自己被打得最厉害的时候脚踝裂了,医生让绑石膏静养,但要比赛没办法,于是拿绑带包了包就上台了。没想到没几下,白色的绷带就渍血红成一片,这场玩命的比赛他输了,但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就是必须离开黑拳市。
“游泳、跑步只是运动,打拳有对手,就是一种身体到精神力的搏斗,在比赛中你要把平时漫长的思考转换成一瞬间的反应,对于死亡、伤痛的恐惧会让你变得无所畏惧。”欧阳乾说打拳对他来说是种对自我的不断开发,肉体的哲学升华。到了2008年他去青岛读研,还是美术专业,这回算是暂别拳坛了。闲着的时候朋友约他写写打拳的故事,就这样有了后来的论坛帖以及几本黑拳小说。
近几年随着他越来越远疏于打拳,同时稿路也越来越广了,不仅写江湖小说、暗黑科幻,也在one这样的小清新平台收获了许多读者。下场的拳手懒散地把自己瘫在沙发里,与许多年轻的写作者一样,以某种饱经世事的面孔对着新世界,喋喋不休自己的满腹心事。
问欧阳乾,打拳对男性来说是不是很痛快,尤其打赢的时候。
他琢磨了会儿说,“你知道在台上打拳很多时候其实对手不是具象的,你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赢,更多时候其实是恐惧、害怕在左右你,但你知道自己害怕却不能后退,你要控制到最后一刻,可能被一拳击倒的那一刻。”
他说,一个拳手上台一开始赢了总会有膨胀,但随着输赢往来你总会发现赢了也没什么高尚的,赢了这个人还有其他人,没有人能一直在巅峰,你是,对手也是这样。对于一个拳手最重要的还是控制住自己,剩下的都是敌人,也都是虚无。
“我的梦想还是要做个有影响力的作家,致力于反鸡汤文学,希望若干年后的人们检索历史时,我的名字不至于湮没于风尘。”欧阳乾的梦想,是对幼时算命先生的反击,也罢,不到最后谁能判定胜负?赌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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