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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发蓝瞳背后,是未经审视的种族主义和文化不自信?

张彰
2016-08-28 10:58
来源:澎湃新闻
有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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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城》海报

《九州天空城》已经落幕,《幻城》播了三分之一。相信大家早已习惯了这两部剧中都有白头发、白皮肤、蓝眼睛的角色设定。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设定呢?

白头发、苍白皮肤、蓝眼睛的冯绍峰

是为了最大限度地消耗蓝色美瞳库存吗?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我不得不做了别人非常不愿意做的事,对比一下两部剧中美瞳和假发使用之异同。

《九州天空城》讲述了人族和羽族的战争故事,是没有小说支撑的全新IP作品。这部剧里羽族郡主雪飞霜为了独占羽皇的爱和邪魔做了交易,终究失去爱人又白了头发。以及用法术满足雪飞霜愿望的女巫骨生花也是白头发。

《九州天空城》中的雪飞霜

《九州天空城》中的羽皇

为爱白头这件事本身,有“玉罗刹”练霓裳(雪飞霜的名字和她都是同款的)珠玉在前,实在是也没什么新鲜感。而练霓裳最棒的地方在于,卓一航受人怂恿拉偏架,让练霓裳伤心欲绝,爱恨交织,一夜白头。而且不仅仅是头发白了而已,人还变丑了。这就变成了爱容颜还是爱身材,啊不,爱灵魂的终极大拷问。

而雪飞霜头发变白,就是cosplay换个造型而已,有什么所谓,她爱的程度不会超过初中女生失恋去剪个头发。

至于骨生花,据说典故出自阳成天皇之女为驻颜刃杀九百九十九女,以血沐浴,后沦为妖魔道,毛发覆面,不得见天日。后人称之发鬼,毛女,又名邪门姬或千鬼姬。但阳成天皇那么花,女儿遍天下,他女儿变成发鬼?我居然查不到。只能找到网络歌曲《骨生花》和两部以此为名的网络小说,一写复仇,一写修罗公主的成长史,都离不开鬼,“骨生花”三个字拿来做女巫的名字倒也别致。

总的来说,《九州天空城》里这俩白头发的姑娘实在没有什么可说的,中二病外加网文看多了,俗得不要不要的,追溯到根上无非是伍子胥一夜白头啦,天草四郎被困地底惊惧过度化身白发鬼啦。倒是《幻城》的冰族,俗得别具一格。

提到《幻城》总免不了提到漫画。作为一个码字的普通民工,《幻城》和Clamp代表作《圣传》的纠葛仍历历在目。所以要说用假发和美瞳堆砌的城乡结合部审美,总还是要想想或许是来自银座哪家牛郎店?

《圣传》中的迦楼罗王

《圣传》中帝释天和迦楼罗王的发色都是白色。前者头发白了是因为实在活了太久。这就和港漫里的“帝释天”、第一邪皇乃至后来魔化的雄霸,《不义联盟—人间之神》里的宙斯头发白了一个道理,就是活得长。迦楼罗王是大姐姐型美女,象征物是月光鸟,显然是考虑到女性身份特地加了阴性设定,所以发色不是金色而是银色。

当然,从天界和阿修罗一族的永世对抗硬坳成水族和火族的演技大比烂是需要改一些设定的,毕竟也不好写信给Clamp的四位问问他们对冰族设定怎么看。何况对人设探索已非常成熟的日本动漫界,对白色发色的使用也并不是一想到冰就白色的水平,如果真写信去问,小四估计又得发个声明群嘲日本漫画界就是看不得他红。

《犬夜叉》里的杀生丸

日漫里的白发设定大概可以分为:美少年(《死神》里的日番谷冬狮郎、《全职猎人》里的奇犽),翩翩贵公子(《犬夜叉》里的杀生丸),大叔(《死神》里的浮竹十四郎)和平时有点呆但居然很强的角色(《火影》里的卡卡西和《银他妈》中的阿银),心机极深之人(《死神》中的市丸银、蓝染)。日本人实在是太喜欢白头发了。而有白发一般意味着这个人有超越自己年龄的实力而且通常脾气很差。

但为什么有了白发还不够,《幻城》里还要有苍白肤色(不考虑因为后期分发公司不同导致的色号混乱)和蓝眼睛呢?

美瞳是1983年强生公司开发的彩色隐形眼镜的注册商标。所有的美瞳都有颜色最初是出于医疗考虑,一般用于角膜白斑的遮盖,虹膜缺损时用作人造瞳孔,以及特定颜色的美瞳可以用来改善色盲症患者对红绿颜色明暗度的区分。但这款产品经由韩国人之手火遍了东北亚。其最直接的原因是对大眼睛和其他人种虹膜颜色的迷恋。

当然,这种迷恋在日本文化的语境里还有另一层含义,就是种族主义。丸山真男在《日本的思想》里一针见血地指出日本文化的缺失。日本思想世界缺乏一个能够将日本各个时代及其思想立场连贯的坐标轴。由于缺乏这样明确的历史定位,日本的思想传统呈现复杂并存的状态,也就是无结构性。

无结构性的直接表现就是,缺乏统一的核心价值观,以及任何价值观如果可以和日本历史社会中已有的思想传统勾连,就会被迅速表面化,以此为代价获得了某种传统上的正当性。所以当自由主义传统传入日本时,不乏认为这不过就是传统町人思想的变种的声音。也有志贺直哉看完《帕马修道院》立刻评价主角不过是日本常见的街头恶党的自动联想。

而最致命的问题在于,日本因此缺乏可以化约而成的核心价值观,也就意味着日本的公共话语空间是纷呈的、泥沙俱下的,毕竟缺少强有力的意识形态批判工具,不像在中国男权和原生家庭一开口所有人都跪了。所以,不怎么讲政治正确的日本,其种族主义传统借由文化产品最后传入了种族主义模糊的中国,一点也不奇怪。

日本种族主义部分来自近代被迫打开国门的屈辱历史,部分来自战后被美军占领的奇妙体验。不甘、对强权的恐惧、对美式文化的好奇,对高大帅气的白人男性与矮小短腿的岛民性的对比感到委屈,以上种种情绪混合而成,就形成了一种颇为奇妙的自虐情结。

大江健三郎的短篇小说《羊、羊、羊》是严肃文学领域这一情结的代表作。而被三岛由纪夫称作“日本战后第一奇书”的《家畜人鸭俘》就是地下文学领域的代表作了。

作者沼正三用严谨的社会学、人类学笔法虚构了一个白人金发女性至上,以日本人为代表的黄种人被当做家畜的怪奇世界。而且为其中所有的黄种男性都安排了某种功能,有些是椅子,有些是桌子……这种特殊的亚裔男性对白人女性的迷恋和亚裔女性对白人男性的迷恋是一体两面。毕竟这是个白人秃头啤酒肚中年大叔都有亚洲女子高中生喜欢的时代。

考虑到二战前后日本人类学界一度将日本人种起源追溯到古希腊人、希伯来人、雅利安人,乃至明治维新前后的人种改良计划,和泛滥的对混血宝宝的喜爱,这种对典型白人气质(浅色发色、蓝绿色瞳孔、高瘦、苍白肤色)的迷恋也算得上是20世纪东北亚的特殊遗产。

中国人在热衷移民,喜欢混血宝宝的同时,每天都在发明新的歧视性话语:南蛮子、北侉子、偷井盖的、混黑社会的、台巴子、鬼子、棒子、老黑、港怂……而如果再研究一下国人究竟喜欢的是哪种混血宝宝,答案就不言自明了。并不需要多么复杂,只需要在百度图片里找找究竟能不能找到非白人和亚裔混血的宝宝图片就好了。

所以一点也不奇怪《长城》这样的巨制需要一个白人英雄来处理中国人的事儿,一点儿也不奇怪为了伪装出一种高贵的气质,《幻城》一定要让冰族和火族都竖着精灵的尖耳朵,冰族戴着向16-18世纪欧洲贵族致敬的白色假发,用美瞳精心修饰自己的瞳色,这套身体话语的背后是未经审视过的种族主义和文化不自信,但同时,资本很骄傲。

这种反差无时无刻不体现在号称这部“中国版《权力的游戏》”的作品里,郭敬明以为自己是风暴降生丹妮莉丝·坦格利安一世,不焚者,弥林女王,安达尔人、洛伊拿人和先民的女王,草海上的卡丽熙,奴隶解放者和火龙之母,但其实他是璃莹殇·安洁莉娜·樱雪羽晗灵·蕾玥瑷雅·曦梦月·玥蓝·岚樱·紫蝶·丽馨·蕾琦洛·凤·颜鸢·希洛·玖兮·雨烟·叶洛莉兰·凝羽冰……不知道他何时能够反省,自己的这场惟成功论的公主梦究竟有什么意义。

上海文艺评论基金特约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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