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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滤镜的伦敦,原来真实面目是这样的

2021-10-28 07:37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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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宋爽

2020 年4月10 日,英国伦敦。日出之后的街头,一个女孩拉着行李走在街上。(图/ 视觉中国)

在7月,尽管不时需要穿上皮衣抵御风寒,伦敦仍然让全世界人趋之若鹜。

除了每年有近2000万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流亡者、前特工以及俄罗斯寡头也都热衷于涌向这座城市。寡头的豪宅遍布著名的梅菲尔区,这些庄园般巨大的宅邸,相当于普通人四五套房子的总和。当相当一部分五口之家还住在罐头大的房间时,寡头和他们的超模老婆则在自家泳池边的躺椅上抱怨水温不够高。

仅凭这一点就足以见得,伦敦是富人的乐园。希斯罗机场一年的吞吐量达到8000多万人次(2019年数据),其中英国居民占比11%,其余89%属于国际旅客。

2008年,当我乘坐的航班跨越西伯利亚,从法国上空飞越英吉利海峡时,英国东部海岸线的灯光逐渐勾勒出国境线的形状。随后,飞机开始下降,飞过整个伦敦城,泰晤士河、伦敦眼在我脚下闪过。经过13个小时的飞行,我抵达伦敦,并且要在这里生活两年。

混乱

从希斯罗机场出来,车辆径直驶入SE17区域。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自己即将入住大名鼎鼎的大象城堡(Elephant&Castle),这里位于伦敦东南部,和电视中光鲜亮丽的伦敦相去甚远。

只需稍稍低头,就能看见每平方米不少于50个口香糖残骸被镶嵌在水泥地中。这里的人热情好客,那些拾荒者、精神病患者和不务正业的路人,总会和你亲切地打招呼,或者跟着你走上一里地。

来的第二天,一公里外的麦当劳发生了枪击案,当地人对此习以为常。这里的警笛声24小时连绵不绝,就像洛杉矶市中心一样混乱不堪。人们开着二手敞篷车,用震耳欲聋的声量播放着2Pac的《生活在继续》(Life Goes On);等红绿灯的空档,路边的黑人小伙子伴着音乐跳起了Hip-Hop。时至今日,他惊人的协调性和无与伦比的优雅,仍然让我难以忘怀。

罪恶街区——我心里想着。很快,我便心生窃喜,比起探索威斯敏斯特教堂和伦敦眼,我更愿意活在伦敦的另一面,或者说,不那么广为人知的一面。

在这里溜达,几乎每隔三五步就能遇见一名年轻母亲推着婴儿车。她们看上去不超过20岁,体态臃肿却健步如飞。

未成年母亲在英国普遍存在,英国民间智库公共政策研究中心的调查显示,15—19岁的英国女性当中,平均每1000人中就有26人生下婴儿,少女怀孕率高居欧洲首位。

在我做过的一个关于英国未成年母亲的长篇报道中,大部分未成年女性因为各种“意外情况”才当上了母亲。她们的“丈夫”在有孩子后立刻抛弃她们,不仅因为无情,更因为年轻。这些不到20岁的男孩惧怕在尿布里周旋,他们往往选择一走了之,在几年后结婚并承担丈夫和父亲的角色。但此时此刻,他们大多数还沉迷于游戏、毒品和夜生活。

在大象城堡的中心区域,有一家简陋的购物中心,它面前的空地是小商贩们的天堂。在学校我们做过一项社会项目,希望把这些小商贩的生活记录下来,我负责的是给他们拍照。这些商贩大多来自巴基斯坦、印度以及非洲、南美洲的一些国家。

其中一个商贩告诉我,他是北京大学毕业的,但仍然在这里支起了摊,做上了皮带生意。此外,这里还有相当一部分黑人,但几乎没有本地白人。

这个市场假货横行。粗糙而廉价的服装、帽子和手机壳通通被塞进2—4平方米不等的棚子里,货物从地板铺到天花板,挤得满满当当。老板们热情似火,大声吆喝,当地人也不吝于在这里掏点小钱购买日常所需。

和邻近的博罗市场(Borough Market)乃至东部的打卡圣地卡姆登市场(Camden Market)相比,大象城堡这个卖场都稳居鄙视链底端。

虽然货物种类繁多,但几乎没有什么能挑得上眼的东西,对于城市低收入人群而言,这些商铺仍然值得留恋。他们在这里尽情地砍价、咒骂乃至大打出手,然后小心翼翼地往小贩的掌心放上几枚硬币后便拂袖而去。

英国味儿

当你进入大象城堡的购物中心时,一股过期的酸奶酪味便钻进鼻孔,直抵大脑深处。在伦敦,但凡不算高档的地方,都要忍受各种发了霉似的古怪气味,它们弥漫在宿舍楼道、小商店和地铁车厢里,紧紧包裹你的身体——英国味儿,我就是这么想的。

在这座颓败的购物中心里,服务员以黑人为主。年轻的黑人女性身材高挑,即便是简单的收银,动作都充满美感,展现出这个种族特有的肢体优势。她们的腿像铅笔一样径直戳向地面,臀部曲线令人咋舌,从大腿根部开始,紧实的臀部肌肉像过山车一样突然隆起。

这些黑人女性身穿的服装是如此廉价,谈不上什么质地,和她们散发的魅力形成强烈对比。我很快明白,衣服既无法真正修饰一个人的形体,也无法让他们看上去更高贵。

之所以服务员几乎都是黑人,和当地黑人受教育程度普遍不高的境况有关。2021年,英国高等教育统计局(HESA)发布的统计数据显示,英国大学中白人依然占据绝大部分,而亚裔群体在过去5年中从15万人增长到19万人,远超黑人群体。

2018—2019年,英格兰的加勒比黑人学生有着全英最低的高等教育入学率,仅为5.2%,比全英总数据的一半还少。

英国大学和学院招生服务中心(UCAS)的官方数据显示,黑人学生和亚洲学生在申请大学本科时正经历着一场艰苦的战役,跟白人学生相比,黑人学生和亚洲学生没拿到大学本科学位的概率要大一些——与此同时,有数据显示,白人学生在英格兰所有大学的表现都优于黑人同龄人。

不可思议的是,黑人教授只占英国大学教授人数的0.4%。英国高等教育统计局称,英国大学里的黑人教授人数8年来几乎没有任何改变。当梅根·马克尔在今年1月成为英联邦大学国际组织协会(ACU)的赞助人时,她对英国大学教授的构成表示震惊。

2018年的数据表明,在英国14205名男性教授中,超过12000名是白人,只有90名是黑人。

伦敦南岸大学社会学教授哈里·古尔布尔内(Harry Goulbourne)在接受《卫报》采访时说,尽管赤裸裸的种族歧视已成为过去,但英国大学里充斥着“被动种族主义”(passive racism)。身为一名黑人教授,他必须发表比他的白人同行多两倍的学术论文。

回到之前的购物中心,想也不用想,就知道这里绝不会出现任何高档品牌,哪怕是知名品牌——如果Boots(博姿,英国老牌护肤品牌)算知名的话。这里被更廉价的超市比如专卖冷冻食品的Iceland以及各种叫不上名字的甜品店和数码店占据。

当我头一次在英国见到价格约13元人民币的黄瓜,又猛然惊醒自己根本不会做饭的时候,我果断潜入Iceland,花2.5英镑买了一份冷冻快餐。仅需微波加热,就能吃上一顿意大利肉丸面。

到伦敦的头两周,微波食品成了我的救命恩人,我不但没有心灰意冷,反倒觉得真香。但当隔壁屋的韩国女孩做了一餐地道的韩式拉面,并用筷子将每一根面梳拢整齐、撒上恰到好处的葱花时,我大受震撼,决定改变。

由于懒惰,我的改变非常有限。从那之后,我开始制作菠菜沙拉,里面点缀了一些我最喜欢的西班牙Chorizo香肠,偶尔再吃点冷冻比萨,便自觉日子过得很好,体重迅速攀升至120斤。

短短一年前穿着紧身牛仔裤坐13个小时飞机也不觉得窝囊的历史一去不复返,再加上伦敦的水质偏硬,我的头发开始应声掉落。

众所周知,英国东南部的硬水能让人摆脱头发浓密的困扰,尤其是男性。中国男学生来到伦敦,第二年回去就能轻上两斤,更显清爽。

2020 年9月23日,伦敦晚高峰时的地铁站,人们戴着口罩等地铁。(图/ 视觉中国)

2020年4月11日,人们沿着赫特福德联合运河散步。(图/ 视觉中国)

文明和理性

英国人非常礼貌,但人人皆知,过分礼貌通常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有效手段。当我回到国内,在超市结账或在专卖店试完衣服不停地说“谢谢”,对面的人毫无反应甚至瞥我一眼时——我知道,我有点过了。

中国人不需要那么多无效礼仪,尤其在经济不太发达的地区,人们对过度客气保持警惕和鄙夷。

在英国,说句“Thank you”就和美国人说“I love you”一样不过是生理反应。这对维持公序良俗大有裨益,至少在表面上,大家都是文明的后裔——在英国排队时,不论前面的老太太找硬币花了一分钟还是半小时,后面的人连句“啧”都不会说。

日本人的文明礼貌享誉全球,他们用不断的点头和告别时虔诚的鞠躬,来表达自身的谦卑和对对方的尊重。日本人走向了某种极端,他们约束自己绝不轻易打搅他人,也绝不轻易被他人打搅。很大程度上,人们会因此丧失交往中的一部分重要品质——过分文明带来疏远,导致你无法撬动任何一个人的内心。

理性,是英国人给我的重要印象之一,也是我最喜欢的英国品质。不论老少,在我接触过的英国人中,理性处理问题,有逻辑地推理,普遍存在于他们的生活中。

如果用最通俗的语言讲,英国人具备把一件事和另一件事分清的能力。这听上去算不得一个能力,但能做到的人其实凤毛麟角。

在中国,人们做事情更多遵循于情感和道德,而非理性。如果一个人抱怨、指责他的父母,我们首先会认为他不孝顺,其次才会用理性分析对错。价值判断和事实判断混为一谈,让我们的生活变得盘根错节、举步维艰,诸多家庭矛盾、亲戚琐事由此产生。

第一个提出将价值判断和事实判断分清楚的人是英国哲学家休谟。事实上,英国哲学对于英国国民性的塑造从上至下,贯彻始终。

追溯到启蒙思想与人文主义在欧洲的发展早期,其最为标榜的就是理性。而英国人严格依循理性原则为判断失误的出发点,在英国人看来,公平是衡量事物的尺度,凡事都要分清对错。

对于英国人来说,“费厄泼赖”(fair play,公平竞争)精神贯穿于整个英国社会。公平对于英国人来说如此重要,以至于他们的一切行为、观念和结果都以公平为起点和重点。

作为经验主义哲学的发源地,英国人更倾向于从社会实践中汲取营养,一切以现实结果为导向,他们更相信自己所见之物。也正因为他们对于实践的激情,英国成为一众改变世界的探险家的故乡。和德国人擅长的抽象思维截然不同,英国人以实践为基础进行严谨的逻辑推理,对夸张、梦幻、跳跃式的演绎阐释无动于衷。

看了英国心理学家霭理士的著作《性心理学》之后,我充分领略了英国人的“平庸”。和德国哲学家相比,英国学者几乎从不发表极端说辞和观点,著述恪守中庸之道。在我看来,《性心理学》从未阐述任何一个明确的观点——而这恰恰是它的观点。至少在性心理学领域,霭理士认为一切还有待论证,并且有待推翻。

和叔本华、黑格尔的慷慨陈词截然不同,英国人选择用一种啰里啰嗦的平常口吻向你罗列事实,并小心翼翼地试图说服你。也正因为他们从不发表任何坚定的言论,你也就无法反驳。

这一点足见英国人的精明。爱尔兰剧作家萧伯纳这样评价英国人:“你们批评英国人做事,觉得没有一件事怎样的好,也没有一件事怎样的坏;英国人做事总能找出对应的‘主义’。

他要打你的时候,就提倡他的爱国主义;抢你的时候,就提出公事公办的原则;他想奴役你,便灌输你帝国主义的大道理;他拥护国王,有忠君爱国的主义,可是他要砍掉国王的头,又拿出共和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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