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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东没有派对:一群怒已不争的少年用音乐对抗世界
在主流媒体尚未捕捉到“草东”的时候,爱音乐的年轻人们早已敏锐地嗅到了这支乐队身上与他们同仇敌忾的气味。
这气味既是对周遭的迷惘和失望,也是对自己的恼怒——怒己不争,怒己随众,怒己以颓唐对深爱,于是狠狠甩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草东没有派对”的成立故事很简单:台北永公路附近的草东街和不远处草木繁盛的阳明山,陪伴主唱巫堵和吉他手筑筑度过了大把年少时光。后来几个一起在附近玩耍的朋友决定成立乐队的时候,“草东街派对”便成为队名。
当时他们19岁。
之后人事变动,草东街的派对总有曲终人散的时候,于是干脆把名字改成“草东街没有派对”,仿佛这样就不怕人事流转了似的。
主唱巫堵、贝斯手世暄,以及鼓手刘立都是台北艺术大学的学生。三人在摇滚研究社相识,此后乐团前任贝斯和鼓手离队,世暄、刘立便正式加入进来。
这就是“草东”的成立故事,和千千万万少年乐队成立的过程并无二致。
他们的音乐也简单:受少年时期的挚爱北爱尔兰电子舞曲朋克乐队Two Door Cinema Club(TDCC)影响,他们的音乐色泽明亮,节奏跳跃鲜活,一听便充满年轻的气息。
但这并非全部。像一日里的大海,从波光粼粼的平静海面到风浪起,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起势、爆发、收息,“草东”的音乐总是这样的配方,但是大海是不会轻易让人厌倦的。
他们爱万青(万能青年旅店),却一点不认为自己与之相似,尽管总是被人称为“台北万青”。
“万青”和“草东”当然是很不相同的,但是二者在各自的独特之外确有相似之处。同样分明的三段式结构,同样爱用很重的电吉他和贝司线交织成雷霆万钧的气势,同样的孤独和不解。直观地说,“万青”是北方暗潮涌动的大海,时有海鸟嘶鸣而过;“草东”的海是宝岛的黑色石头滩大海,沉郁、清凉、身悬孤岛,总归不是蓝天白云。
他们的大海也都超出地域范畴,能够让人感同身受。
更重要的是,如今的时代里越来越少的音乐愿意描摹困境,而乐意把愉悦、酷、洒脱做成神奇药丸,痛苦反而成了羞于示人的东西。
因此当年“万青”出现的时候才如此令人震撼。他们的音乐自成一个世界,在后工业时代回望工业时代的断壁残垣,且叹息且厌恶且不舍。灰败的色彩早已超出石家庄一城,爆炸的浓烟和黑色大海是人心底永恒的黑洞。
可惜的是,黑洞易吞噬人。久不出新作的“河北墨麒麟”们,明明不热爱舞台却只能在舞台上让人听到他们的声音,不知是否深陷音乐也无法拯救的困境。
“草东”的音乐世界描摹的亦是困境。听起来,倒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
如果仍未找到与这个世界的相处之道,那么他们替人把这不安喊出来,并且不惜力气,声嘶力竭。
“草东”的音乐性统一,内容也是。是自我怀疑的年轻人,恨自己眼高手低,又恼自己忍不住随了大流。
被歌迷奉为金句的,比如“我想要说的,前人们都说过了/我想要做的,有钱人都做过了/我想要的公平都是不公们虚构的”(《烂泥》),是每个年轻人的必经之路吧。
更阴郁的《大风吹》,电吉他明亮,节奏笃悠悠,底色却是枯败的。“哭啊,喊啊/叫你妈妈带你去买玩具啊/快,快拿到学校炫耀吧/孩子,交点朋友吧/哎呀呀,你看你手上拿的是什么啊/那东西我们早就不屑啦,哈哈哈”。下贱对下贱,鬼杀鬼,怪谁?像所有还很年轻的人一样,他们“怪罪给时间/它给了起点/怪罪给时间/它给了终点”。
唱歌无用,多少前辈中年之后由衷地看清,原来音乐并不能拯救人生,顶多只能解决温饱。
“草东”显然也意识到了,《艾玛》开篇即是:“歌唱着一种没有深度的语言/试着跟着这些虚伪一起改变”。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们至少是诚实的。
音乐不是要给出解答,但是要给出本真的东西,即使这本真的东西正卡在中间的迷茫地带进退不得。
“草东”最出挑的两首歌,亦是最为人热爱的两首——《山海》和《情歌》。
《山海》是一个小巧的时空迷宫,“我”似乎无处不在,既能够出现在没有“我”的故事里等待“我”为何至此的原因,也出现在仍相信美好未来的过去,却惊醒发现自己未能成为自己。身自由,心却并不自由。巫堵反复吼着“他明白,他明白/我给不起/于是转身向山里走去/他明白,他明白/我给不起/于是转身向大海走去”,好像人偶遇《山海经》里初民的神鬼,又仿佛在里面照见自己,却只好眼睁睁看着他们回到千山万壑里去,神鬼和人世间从此再不通往来。
《情歌》狠绝。又是一首在梦境和现实里来去的歌,也是同样地睡去醒来都逃脱不了的挫折和恐惧。短短一首四分钟不到歌,他们用不甚精致的音乐一路铺垫情绪,高潮处人声呐喊而音乐如潮水退去,天地清明。
“草东”的愤怒仍是年少干净的,没有戾气,没有比黑色更浓重的黑色。这样珍贵。
音乐之外,他们也没有辜负这份干净。
很少有音乐人上马世芳的节目会像“草东”一样,一问仅得一答。倒不是态度不诚恳,很可能是太诚恳,所以不愿意夸夸其谈。搞得马世芳没有办法,只能在节目里用软糯的台湾国语念他们的歌词,又在后半程奋力放歌填补空白。
由台湾国语来念歌词,可以酸掉人一地鸡皮疙瘩。但是这支完全不像来自台湾的乐队因为清晰有力的咬字和严肃的愤怒,竟让人闻到内地二三线城市后工业时代的干燥与尘土气息,一下扫净安乐勤勉的美好台湾气味。
马世芳的朗诵,很好地展示了这二者之间的区别,令人莞尔。
此前的一年,“草东”已横扫台湾的各Livehouse,却拒绝音乐公司和厂牌们递过来的橄榄枝,坚持自给自足,仅在11间咖啡馆和唱片小铺发售实体专辑。第一批两千张上市三天即售罄。
方法是表象,但若够酷够独立,能让爱他们音乐的年轻人可以更加挺直腰板。
然而“草东”的第一张专辑毕竟音乐性显得单一,个体的困境亦是凭的一股劲,会不会很快就泄掉?会不会,他们也会像“万青”一样,将很快地遭遇低谷?
担心都是为时过早的,先享受他们的音乐好了。
上海的“简单生活节”上会有“草东”,届时他们将与“万青”出现在同一个音乐节。抓住一支乐队初生的时刻,因为这是和涅槃后同样珍贵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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