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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所安:后代批评家总是劝告有抱负的诗人仿效杜甫,而不是李白|纯粹阅读

2021-10-24 13:09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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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饮中八仙》(国画)

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杜甫《饮中八仙歌》

在上引四句诗中,杜甫简明扼要地列举了李白形象的基本成分,这一形象为众所公认,并为李白自己所极力扮演:挥翰如洒,纵饮不羁,放任自在,笑傲礼法;天赋仙姿,不同凡俗,行为特异,超越常规。包括杜甫在内的其他唐代诗人,没有人像李白这样竭尽全力地描绘和突出自己的个性,向读者展示自己在作为诗人和作为个体两方面的独一无二。

01

除了诗歌方面的卓越成就,李白还留给后代诗人一份重要的遗产:对于个人和诗歌特性的兴趣。仅仅杰出已不再令人满足诗人必须既杰出又独特。因此,后代批评家总是劝告有抱负的诗人仿效杜甫,而不是李白。在他们看来,虽然这两位诗人同等伟大,但杜甫的才能似乎比李白的较可模仿。引导年轻诗人离开李白模式的理由是:李白的艺术是完全自然的、无法掌握的及近乎神灵的。但是,李白不可仿效的真正原因,却在于李白的诗歌主要与李白相关,其目标是通过诗中的人物和隐蔽于诗歌后面的创造者,表现出一种独一无二的个性。模仿注定要失败,因为它与李白风格得以存在的理由相矛盾。

从创作生涯的开端,李白就确实与其他诗人大不相同。在八世纪初,出自太原王氏家族的年轻王维被引荐进诸王府。他扮演了传统的早慧诗人角色,以娴熟精确的宫廷风格贏得诸王的青睐。此时王维已经在诗歌中发展了个人风格,但他的个性表现消极地与上流社会联系在一起,他的家族背景和诗歌训练为他进入这一社会做了充分准备。大约同时,远在西蜀,一位年龄相当而家族背景疑问重重的诗人,前去访问戴天山的一位隐士,但未遇见他:

犬吠水声中,桃花带露浓。

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

野竹分青霭,飞泉挂碧峰。

无人知所去,愁倚两三松。

青年李白熟练掌握了音调和谐的法则,并且与早于他的另一位轻蜀地诗人陈子品一样,准了某些传统的“诗歌”效果,如用动词“分”描写视觉延续画面的中断。动词“挂”是较常用的“悬”的变文,用来描写瀑泉,虽然不够雅致,却是可接受的(杜审言《和韦承庆过义阳公主山池五首》其四第二句“悬泉度牖飞” )。虽然会有一些重要的保留意见,京城贵族们可能还是会认为这首诗的写法是合适的。

宇文所安作品系列

作者: [美]宇文所安

出版社: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出版时间: 2020-5

保守的读者会从李白这首诗中发现一些缺点,这些缺点可以追溯至李白与青年王维相当不同的诗歌教育。李白在这首短诗中堆积了太多的树,以及至少两条小溪,破坏了基本的雅致。更严重的“毛病”可能是在首联,它打乱了诗中各组成部分之间应有的平衡。它不是诗歌开头的“恰当”方式;任何经过京城训练的诗人都会知道,诗篇应开始于一般景象或点明场合。李诗的“犬吠”太突然,破坏了全诗的平衡,在第一句集中了太多注意力因为这一句虽然简单但却出色得过度,使得诗篇的其他部分无力地追随其后。当然,访问隐士时,从风景中寻找隐士存在的迹象是完全合适的,但“犬吠”过于喧闹,如果需要把它写进来,就应该放在中二联属于“迹象比喻”的地方,通过对偶减弱其别出心裁的闹声。

这位诗人使得他的读者惊奇并破坏了他们关于诗歌秩序和规则的感觉。诗人们总是自得于“惊异”的诗句,而他们的读者也乐于被惊动,但此类乐趣局限于审美趣味的明确界限内。数百年的文学经验产生了这些界限,以保持诗歌的平衡统一。但李白却跨越了这些界限,并且找到了喜爱他的大胆行为的读者。溪水中的犬吠还仅是中等的“奇”随着李白进一步背离诗歌的典雅界限、他付出了更大的努力来获得“奇”的效果,使之成为他的诗歌标志。在七五三年,殷璠评价李白的《蜀道难》为“奇之又奇”。

李白这首访问隐士诗还有别的一些明显“毛病”:完全缺乏引喻、修饰及雅致的变化。优雅地运用比喻和修饰的能力是修养的问题。类似“犬吠水声中”的诗句太朴素直率。这位年轻诗人具有才能,但还缺乏完善和教育:这是苏颋的看法。苏颋是开元初期最大的文学扶持人和宫廷诗人之一,刚从朝廷贬逐为益州长史。在一封信中,李白自得地叙述了他与苏颋的相会,以及苏颋对其作品的意见:“此子天才英丽,下笔不休。虽风力未成,且见专车之骨。若广之以学,可以相如比肩也。”(《分类编次李太白文》)

李白《望庐山瀑布》(国画)

02

如果这样一次会面确实曾经发生,它对于这位年轻诗人应该产生重大影响。苏颋是当时最著名的文学和政治人物之一,而李白尚未成名,且社会背景最多只能说是模糊不清。李白自称为李暠裔孙,李暠是五世纪时西北地区西凉政权的统治者。这一自称本身本不足夸,但唐皇室也自称出自李暠,并由此上溯自背运的汉将李广。这样一来,李白就可以大言不惭地称呼皇室成员为“从兄弟”。

由于李白家庭背景不清,且居住于偏远地区,关于其家世的叙述可能即出于其本人,记住这一点是很重要的。可以肯定正是李白告知其传记作者,他的家族曾经被窜逐中亚,刚返回中国,“恢复”李姓。所有这一切都带有为方便起见而编造家系的痕迹,李白的家庭被怀疑有伊朗或土耳其血统。李白的父亲似乎既不是地主,也不是官吏,而很可能是商人。孟浩然由于出身于地方地主家族,与京城上流社会仅有间接的关系,就可能被认为是京城诗人圈子的外来者。而李白却是真正的外来者,他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只能孤立地依靠自己的天才在京城获得成功。

李白《送温处士归黄山白鹅峰旧居》(国画)

李白的家庭背景可能只是在想象中才是辉煌的,而在现实中却是暗淡无光的。从成长背景看,他是一位道地的蜀人。唐代诗歌还未出现后代重要的地域划分,只在两京地区和其他地区之间有明显的地域区别。但是有两个地区正在开始形成地方诗歌特色:东南和蜀地。蜀地的情况十分特殊:一方面,它有着辉煌的文学传统,在汉代曾经产生过最著名的赋作家扬雄和司马相如;另一方面,它在诗歌史上却没起什么重要作用,而诗歌是唐代占主导地位的韵文形式。因此,来自蜀中的诗人,如早于李白几十年的陈子昂,在其作品遭到宫廷文学裁判否定时,总是十分自然地将自己与文学传统联系起来。他会回首往昔,那时作为蜀人是进入文坛的有利条件,而不是粗朴的不利条件,故与宫廷诗相对立的复古是自然的反应。

蜀地的两位大诗人司马相如和陈子昂,都成为李白的重要模式。陈子昂年轻时曾经以轻率的侠少而著称,直到近二十岁才开始学习文学。同样地,李白夸口在十几岁时擅长剑术,曾经杀死数人。关于陈子昂还有一则轶事,他初到京城时,购了一把昂贵的琴,却把它摔碎,以此吸引城中人对其诗的注意。李白则自夸能够凭一时兴致而散发资财。这两位诗人一起行动于和自得于一套价值观的背景,与宫廷贵族诗人的价值观极不相同,后者的价值标准是宁静的隐士,或儒家道德家。陈、李的这套价值观,与豪土或游侠角色相关,更多的是涉及豪迈慷慨的行为和侈夸逾常的姿态,与率意违抗社会行为准则联系在一起。

迷楼

作者: [美]宇文所安,程章灿 译

出版社: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出版时间: 2014-3

豪迈轻率的暴力行为与贵族公子的陈套角色有联系。在开元时期,率真狂诞的天才正在成为流行角色,以张旭一类人物为代表。这两种类型的结合,与蜀地没有必然的联系,但有关陈子昂、李白及其他人的轶事,确实表明了蜀人经常以某种变化与这些价值标准联系在一起。蜀地可能事实上曾经是一个比中原较不稳定的地区,故暴力的行为或暴力的夸言及变幻莫測的行为在那里是受到推崇的。李白是否有意识地夸饰自己,已无法弄清,但他自身确实突出地认同这些价值标准,这是一些京城圈外人的标准。

作为率真狂诞的蜀文学人物的最著名典范,陈子昂成为李白的一个模式,而在李白的《古风》中,陈子昂的诗歌也成为重要模式。但是,陈子昂在诗歌方面对李白的影响,为司马相如的典范所掩盖,后者实际上成为萦绕李白作品的对象。

在唐代,司马相如具有双重的形象。一方面,他是传说中的人物:他与卓文君私奔,与她在成都开酒店,直到文君的有钱父亲原谅了他们,分给他们一笔财产;他是富于怜悯心的诗人,为被抛弃的皇后阿娇写了《长门赋》,使她重新获得皇帝的宠幸;他是感情多变的丈夫,为了另外一个女人而离弃卓文君,文君写了《白头吟》谴责他。另一方面,司马相如是汉代最著名的赋家,他的作品以丰富的词汇和不确定的想象征服了读者。保留在《西京杂记》中的评论,对于司马相如在唐代的诗人形象很重要。这些评论现在认为是不可靠的,但在唐代却应该被认为是可信的。《西京杂记》记述司马相如曾说:“赋家之心,苞括宇宙,总揽人物,斯乃得之于内,不可得而传。”这是一种关于文学的艺术本质的壮丽恢宏的观念,与曹丕的《典论・论文》和陆机的《文赋》相应诗人的意识与宇宙秩序和谐地联系在一起,宇宙秩序被包括在文学的艺术之中。这种文学观念与艺术是文化秩序和社会道德体现的复古观念大不相同,但与复古观念一样,它为诗歌提供了某种首要原则和存在理由,这恰恰是宫廷诗及其继承者京城诗所缺乏的。《西京杂记》中归属于扬雄的另一评语甚至更重要:“长卿赋不似从人间来,其神化所至邪。”出自《西京杂记》的这两段评语,指出了艺术和艺术家的超越本质。据此,苏颋的话“与司马相如比肩”就意味着宇宙的天才。

剑桥中国文学史

作者: [美]孙康宜,宇文所安 主编,刘倩 等译

出版社: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出版时间: 2021-3

由于一开始就与司马相如联系在一起,这种崇高的文学观念和这位诗人后来成为李白自我形象的一个基本部分。这一自我形象将李白的求仙狂热与诗人生涯统一了起来。苏颋告诉他,他将“与司马相如比肩”;当李白到达京城时,著名的贺知章称他为“谪仙人”,即在天上犯了过失而到地上生活以作为惩罚的仙人。在陈子昂那里,豪侠狂诞的蜀地角色与复古诗人的严肃道德态度并不一致,最后只能屈服于后者。李白则找到了能够顺当容纳其蜀地角色的诗歌观念:他具有仙人的特质,允许在诗歌和行为两方面都狂放不羁。正如同后代批评家所称呼的那样,他是“诗仙”,可以违犯法则,因为他超越于法则之上;他看见自己的才华与司马相如一样,“不似从人间来”。随着这种从世俗人间的任性解放,李白呈现出了丰富多样的面貌:狂饮者,狎妓者,笑傲权贵和礼法的人,挥翰如洒的诗人,及自然率真的天才。

03

李白生于七〇一年。他的具体出生地无法确定,但很可能是在中亚的一个半汉化地区。他的家庭在他幼年时移居蜀中。如果我们相信李白所述年轻时的事迹一一对此我们应十分谨慎,他在八世纪二十年代中叶出蜀前,已经以诗人和隐士的身份获得相当程度的地方声誉。其后李白沿长江而下,游览名胜之地,并试图与各种名流结交。在这一期间他所遇到的人物中,道教大师司马承祯最值得注意。

李白《郢门秋怀》(国画)

到了七三〇年,李白结束漫游,定居于安陆,地处长江之北在现在的湖北。几年之后,他与当地一个名门望族的女儿结婚,后者祖父是许圉师,曾任过高宗朝的宰相。至七三〇年这一家庭最多只有地方影响。李白过度热切于为自己提供辉煌背景和高贵色彩,为了达到这一点,他显然不惜隐藏或歪曲事实。这就告诫我们,对于李白所有关于自己和亲属的论述都应有所怀疑,但还表明这种社会背景对于被承认和提高社会地位是必不可少的;有许多诗人虽然较为拘谨沉默,却有着不言而喻的社会名望,这就充分表明了社会背景的重要性。

李白与地方名族的女儿结婚,而后者祖父曾是宰相。李白自述此事经过说,他刚结束游览为其“乡人司马相如”所夸的著名云梦泽,“而许相公家见招,妻以孙女,便憩于此”。但事实上许圉师已卒了很久,极不可能还有什么六十岁以下的孙女。在同封信中,李白同样虚假地自称其家出于金陵,南朝的故都;并进一步自述在漫游南方时,每逢遇到落魄公子,都以金钱济之。这一行为可能用来表明他对于“像他”一样贵族出身而潦倒于人间者的怜悯之情。

李白《留客中作》(国画)

但实际上安州是一个不起眼的偏僻城镇,李白在这里是一个背景不清的人物,故他提高地位的最大希望,是使别人相信他对自己的高贵描述。以安州为中心,李白时而出游周围地区。其中最重要的是去襄阳的短暂游览,在那里他遇见了孟浩然和有影响力的韩朝宗。对于孟浩然,李白赠送了热烈的赞美诗,但这位老诗人看来几乎不注意李白。还有一个传说,李白在谒见韩朝宗时,由于未付予应有的尊敬,冒犯了这位刺史,他以“醉酒失态”的借口弥补了这一粗率行为。关于孟浩然和韩朝宗也有一个相似的传说,这就使人对这一事件产生疑问,但即使李白之事确实发生过,他并未从其机敏中得到什么。

八世纪三十年代末或四十年代初,李白离开安州,重新开始漫游,可能是希求建立声名。他在泰山遇见道教大师吴筠,从而改变了命运。吴筠对李白印象深刻,他在七四二年被召进官廷时,介绍了李白。李白设法使玄宗印象深刻或感到有趣,于是在翰林院得到了一个位置。翰林院是正常政府组织之外的特殊机构,只由皇帝任命进入,其成员大多与皇帝有接近的、经常的侍从关系。在玄宗的统治过程中,翰林院的功用和结构有很大变化,它包括了从经学家、文学家到方士、医者、优人等各种人物。于是,在非常短暂的时间里,李白突然接近了皇帝,完全胜过各种正常渠道:家族,权贵扶持,及进士考试。李白在翰林院的作用,似乎曾经为皇帝起草文件,但还可能作诗供后宫演唱,观赏者为皇帝妃嫔,特别是杨贵妃。

04

如果李白的后宫诗可靠,它们的风格与宫廷宴会诗的修饰风格是大不相同的,后者还保留于较正规的官廷场合。据说为颂美杨贵妃和宫中花园的牡丹,李白写了三首《清平调》歌词。这些歌词由皇帝的首席音乐家李龟年为玄宗夫妇演唱。下引是组诗之一: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酒、李龟年的歌声及杨贵妃的丰满身姿,对于玄宗可能富于刺激,但这篇歌词作为一首纯粹的诗,不过是消遣作品。它所阐述的旨意只是“杨贵妃像花和女神”,几乎没有比这更陈腐的赞美女性美的话了。

现存的众多轶事与李白在宫中的时期相关,这些轶事记述了其惯常的饮酒,狂诞性格,以及在皇帝面前缺乏礼仪。此处无法区别事实和虚构。处于李白这样的位置,一定程度的放任不羁不但是允许的,而且还会得到肯定的称赏。可以肯定的是,李白作为“逸人”的声誉是玄宗喜欢他的一个重要因素。如果李白突然变成顺从的或忠实的道德家,很可能他已经发觉自己快要失宠了。在官廷内外,李白的狂诞行为是其所选择的角色的组成部分,而不是如同某些传记作者所说的,是蔑视权位的真实表示。李白渴望被赏用,表示乐于进入宫廷,当他被迫离开时,发出了激烈的抱怨。狂野本是对他的期待,他并非有意地要挑战皇帝。而唐代读者与皇帝一样喜好轻率行为,于是有关李白行为的轶事就被渲染夸大了。

中国文学思想读本:原典·英译·解说

作者: [美]宇文所安,王柏华等 译

出版社: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出版时间: 2019-8

有一则著名的轶事,最早出自李白的朋友和第一位编集者魏颢之口:李白正在一位贵族家饮酒,被召入宫起草诏书;他半醉来到宫中,挥笔制诰,不草而成。这一情节并不过分,完全可信但当它重新出现在稍后的几种资料中时,就被改变和修饰了:皇帝是在“试”李白的诗歌オ能;权势熏天的宦官高力士被命令为诗人脱靴,等等。传奇的李白有着丰富的资料,盖过了凡人李白的贫乏资料,而李白自己的叙述也是对前者的贡献远超过后者。但是在文学研究者看来,传奇远比真人重要,于是李白的多数作品都被用来帮助和美化传奇的形象。

李白所扬扬自得的皇帝宠幸依靠的是十分不安全的基础:皇帝亲自任命的人也能够被皇帝亲自赶走。在七四四年,由于政敌的压力,李白被打发出宫廷,或被迫辞职。我们应该记得,事实上李白在七四二年前尚未为京城文学界所知,而他在宫廷和京城只待了不足三年的时间。而且,作为翰林待诏,他仍然无法进入将朝廷中的文学人物联系在一起的巨大社交关系网。李白显然吸引了许多文人的注意和称赞,包括年轻人和老年人,但像他在官廷的那种地位,他的名望所依赖的基础较之王维或王昌龄更不稳固。

离开长安之后,李白向东而行,先抵洛阳,然后沿河而下至汴州。正是在此次旅行中,李白遇见了高适和青年杜甫。其后十年中,李白漫游各地,依靠他作为诗人和狂士的声誉而生活。

七五五年,安禄山叛乱爆发时,李白正在东南地区,他明智地待在那个安全的地方。他开始自称曾预见反叛,并设法躲避,这是符合他的性格的做法。但未过多久,他就陷入了麻烦:玄宗退位之后,肃宗任命其弟永王掌管长江下游地区。但永王有自己的打算,很快组建了一支军队,以为足以在那一地区建立一个独立王国。在沿长江而下前往扬州的路上,永王带上了李白,将他留在船上,作为其小宫廷的文学装饰。在扬州,永王的军队被击败,李白随众溃逃。李白陷入反叛的程度不清,他本人自称是被囚禁者,在军队到达扬州前就逃走了;但他还为叛军写了几首诗,至少把他们装扮成是奉朝廷之命。李白可能十分天真地相信这一点,但更可能是作为囚犯或通敌者写下这一虚伪的编造。

在七五七年初,永王军队被击败后不久,李白被逮捕了,关押在浔阳。后来他得到有条件的释放,又开始了漫游,不断地祈求皇帝的谅解,最后在七五九年获赦。他以漫游长江地区度过最后几年,徒劳无益地希望在新朝廷中得到官职。七六二年,在将作品托付给朋友、大书法家李阳冰之后,诗人与世长辞。

李白《古风·孤兰生幽园》(国画)

李白最早的作品之一是一篇充满活力和幻想的赋,咏的是鹏,《庄子》第一章中所描绘的大鸟。鹏是诗歌和哲学的象征,代表超越世俗见解局限的壮伟。这只鸟在李白的临终诗中再次出现,作为对诗人的隐喻。青年赋作中那生气勃勃的大鸟不见了,代之出现的是一种悲壮的自豪:

大鹏飞今振八裔,中天摧今力不济。

馀风激兮万世,游扶桑兮桂石袂。

后人得之传此,仲尼亡今谁为出涕。

在这首楚辞体诗中,扶桑是生长于世界东方边界的神树;这位宇宙诗人包罗万象的意识环绕了整个宇宙,当他经过那里时,落下了他的衣袖。

李白的诗歌声誉在其一生中及在八世纪后期的发展过程,是难以说明的。他在天宝时就有追随者、但没有人像后来那样认为他是伟大的诗人,连天宝时期的大诗人都算不上。编成于七五三年的《河岳英灵集》精当地选入了他的代表作,但殷璠并没有给予他最高评价,而是慷慨地用在其他几位诗人身上。主要关注诗歌声调标准的《国秀集》,根本没收李白的诗。《国秀集》编于八世纪五十年代末或六十年代初,代表了叛乱后京城趣味的转变,不再对天宝的豪放风格感兴趣。

05

李白卒后的头几十年,几乎没人提及或模仿他的诗。其后,在八世纪的最后二十年,对李白作品的兴趣有所恢复,特别是在东南地区。到了九世纪初,围绕于韩愈和白居易周围的作家们,已经认为李白和杜甫是盛唐最伟大、最典范的诗人。从那时起,李白和杜甫共享的名望事实上从未被质疑,而对于这两位诗人的相关评价发展成为一种流行的批评消遣,特别是在二十世纪。

他山的石头记

作者: [美]宇文所安,田晓菲等 译

出版社: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出版时间: 2019-8

不过李白的诗也有严重的文本问题。李白卒后不久,他的作品以两种集本传世:一本是《草堂集》,李阳冰编;另一本是《李翰林集》,魏颢编。这两个本子在宋代的刻本中被合并在一起,故我们实际上并不清楚它们的情况。它们可能在本文和所收诗篇方面都是不同的。宋代的版本还自称发现了不少“佚”诗。中国编集方式的最大优点也是其最大缺点:每一首诗只收入一种异文。在有多种异文的情况下,编者被迫进行选择,但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们的选择只根据一个单独的原始文本。在整首诗的情况下,明显的伪作通常会被置于确凿无疑的真品之旁。除了一些诗可能是伪作,李白的集子还含有同一首诗的不同文本,有时题目相同有时不同。这些可能体现了不同的诗稿,两个原始辑本的差别,取自选集的版本,或诗篇经演唱后的修改。这些情况使得许多学者曾经怀疑李白的整部集子,这是可以理解的。十九世纪的著名学者和诗人龚自珍走得最远,认为李白的一千一百首诗中,只有一百二十二首是真品。情况也许还未糟到龚自珍所确信的地步,但对于有疑问的诗篇,还是应该小心从事。

乐府和“歌行”大约构成现行李白集的五分之一。“歌行”大多数以乐府风貌写成,但它们有两方面与传统乐府不同:其一,“歌行”未用传统乐府题(虽然一些乐府也是如此);其二,歌行比乐府较倾向于应景性。第二种区别并不显著,但对于唐代的诗体观念可能更重要。在唐代,李白最主要是以乐府和歌行而著称,它们不仅是其入选选集最多的作品,而且还出现在与其诗有关的轶事和评论中,远远超过它们在现存集子中的比例。

李白的同时代人发现他的乐府和歌行新鲜有趣,而中国诗的读者则总是觉得它们十分独特。我们几乎不知道八世纪时,每一首诗是如何被阅读、分类及评价,但从下引几段评论中,我们可以看出,在这一世纪的前半叶,审美趣味方面正在发生一些变化。

二诗功力悉敌。沈诗落句云:“微臣凋朽质,羞晴豫章材。”盖词气已竭。宋诗云:“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犹陟健举。沈乃伏不敢复争。

(宫嫔上官婉儿在七〇九年的一次诗歌竞赛中所作的评判)

闲游秘省,秋月新霁,诸英华赋诗作会。浩然句曰:“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举坐嗟其清绝。

(八世纪三十年代初孟浩然在张九龄、王维面前作诗。出自王士源《盂浩然集序》)

李白《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国画)

在长安时,秘书监贺知章号公为谪仙人,吟公《乌栖曲》“此诗可以哭鬼神矣。”

(范传正为李白所作碑文)

上官婉儿在评语中,首先寻找的是技巧的正规要求,然后是结尾的恰当雅致:诗歌不是被描绘,而是被根据某种已知的鉴赏标准进行评判。在对孟浩然诗句的反应中,描绘和评价占了大致相等的比例:这一对句是“清绝”,这是按照它所创造的情调来理解,但这种情调是难以定义和解释的。然而,当对一首诗的反应是它能够“哭鬼神”时,我们就面对着与前两种评论不同类型的文学标准。这样一种评论指向诗歌的动人力量,不是根据情绪的范畴,而是根据其程度。它试图说明某种似乎超越一般文学局限的东西。对孟浩然诗句的“嗟叹”,是对杰出才能的动情承认,但基本上仍保留于诗歌的恰当界限内。“哭鬼神”的说法,是对天オ的承认,而天才要求一种超过普通人的反应。贺知章对于《乌栖曲》的赞美不是独一无二的:在李颀的歌行中,董庭兰的乐声也吸引了自然界的妖精来窃听。天宝读者所寻找的,李白所自豪地提供的,是超越旧艺术界限的天才。

李白为京城文学界认识之后,京城诗人彬彬有礼地避免提及李白或其作品,因为他们的审美观较为保守。但李白确实抓住了处于诗人社交网之外的读者的想象力,包括年老的狂士,如贺知章;易受影响的年轻诗人,如岑参和杜甫。贺知章对《乌栖曲》的赞美代表了与京城诗人不同的文学标准,而这首诗本身也不同于王维的严谨简朴。

乌栖曲

姑苏台上乌栖时,吴王宫里醉西施。

吴歌楚舞欢未毕,青山欲衔半边日。

银箭金壶漏水多,起看秋月坠江波。

东方渐高奈乐何。

同时代的每一位读者都知道这一传说,知道当吴王正耽溺于美丽妃子西施的温柔乡时,他的王国即将被越国军队消灭。

盛唐诗

作者: [美]宇文所安,贾晋华 译

出版社: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出版时间: 2014-3

在八世纪四十年代初的读者看来,这首诗有许多新颖奇异的特征。首先,李白具有一种才赋——虚构想象,在这方面此前的中国诗人很少有人达到较高的程度。同时代诗歌中,王昌龄和储光羲的简洁绝句最接近于《乌栖曲》,但可能作于其后。八世纪四十年代前的大多数诗人在处理历史主题时,总是转向怀古诗,由于游览古迹而引起感怀。怀古诗可能确实包含一些推测的诗句,设想古迹过去曾经有的风貌,但诗歌中心不可避免地是诗人的现在:他所看到的,所感受到的,以及(将想象行为降低至思考过程)所想象到的。

在七世纪,诗人要写虚构的诗,就必须运用传统乐府题的程式化成分。从七世纪最后十年开始,对于虚构想象的兴趣日益增加,诗人运用虚构想象的方式也日益自由。陈子昂《感遇》诗中的某些幻想寓言及八世纪初的七言歌行中,都出现了虚构想象。后来又出现于王维的少作《桃源行》及音乐诗中。但《乌栖曲》的梦幻般片断超过了李白的所有先驱者。王维对西施传说的处理提供了鲜明的对照:

艳色天下重,西施宁久微。

朝为越溪女,幕作吴宫妃。

贱日岂殊众,贵来方悟稀

西施传说的典范、类型意义,在李白诗中未起作用,在王维的处理中却占主要地位。王维的阐述十分讲求修辞:论题(“艳色……”):特定范例(“西施……”);以被赏识前后的处境作为反题的阐述范例(后四句)。相反地,李白所描绘的只是一夜之中的场景片断。

李白《乌栖曲》(书法)

其次,在西施传说的简单艳情表面和复杂悲剧意义之间,存在着一种张力,这第二种新特征也可能导致了《乌栖曲》的魅力和流行。吴王夫妇对即将降临的灾难的漠不在意,表现为诗篇表面类似的漠不在意。正是我们这些读者将悲剧带给诗篇。李白没有解决诗中的张力;他没有走向说教,甚至顶住诱惑,没有描绘他们的堕落后果。相反,他只通过暗示,消除了吴王夫妇作乐的简单表面,这些暗示只有读者能够理解。时间消逝,各种事物正在走向结束:水漏即将滴尽,太阳即将被山峰吞没,季节已是秋天,月亮即将沉入江中,而冉冉上升的朝阳将展示他们的未来。

观众知道所叙述情节的重要成分,其中的主人公却一无所知,这种手段基本上是戏剧的;它有力地唤起对于幻想和真实之间差异的注意。在王昌龄和储光羲绝句的动人风姿中,这一手段未起作用,但在李白诗的每一句中,它都占了主导地位。如果它完整地出现在较早的中国诗中,就会极其珍贵,将对同时代读者产生巨大的影响。它的感染力十分巨大,以致不适合于从诗歌的技巧规则或情绪方面进行评价。这是一首能够“哭鬼神”的诗。

06

除了《乌栖曲》之外,李白的《蜀道难》给同时代人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在此前的中国诗中,还从未出现过与《蜀道难》相似的作品。殷璠称它为“奇之又奇”,将它划归于楚辞传统。这一归属是恰当的,有几方面理由。首先,楚辞以遨游宇宙的幻想,超凡脱俗的场景,及缤纷的男女神仙,将形象化的想象发展到了高峰。其次,在《蜀道难》的表面之下隐含着“招魂”的礼仪模式。正如巫师为劝说灵魂返回身体,生动地描绘了等待于各个方向的恐怖事物,《蜀道难》的诗人兼讲述者也试图劝说行人返回东方,夸张地描绘了多山的蜀地景观的恐怖。

初唐诗

作者: [美]宇文所安,贾晋华 译

出版社: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出版时间: 2014-3

在抒情诗的结尾雅致地唏嘘或叹息,这是十分合适的。但李白的《蜀道难》却开始于最粗朴的蜀人叫喊:

噫吁嚱,危乎高哉!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诗中接着以极其不规则的音节,进行了夸张描写,所用的句法形式甚至在优美的散文中也会被认为是散漫的:

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

这位诗人兼讲述者还忍不住直接对读者说话,将其当成了行人:

其险也如此,

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

与大多数乐府读者所习惯的作品相比,这是较为活泼有趣的作品。

李白显然热衷于任何能够震惊同时代人的事物,而这些同时代人也对震惊极端敏感。游侠是十分普通的乐府题材:赞美游侠的勇气,或感叹他付出一生而无回报。游侠的价值观与京城名流相冲突,故诗人们通常小心地避免提到这一矛盾。但李白却强调这两种价值观之间的区别:(边城儿)生年不读一字书。他甚至通过比较将儒者置于不利的地位:儒生不及游侠人,白首下帷复何益。

悲叹“时间飘逝”是最古老、最普通的乐府主题之一,但李白却对着太阳车的驾驶者狂呼,夸口他将超脱一般死亡:

日出入行

日出东方隈,似从地底来。

历天又入海,六龙所舍安在哉。

其始与终古不息,人非元气安得与之久裴徊。

草不谢荣于春风,木不怨落于秋天。

谁挥鞭策驱四运,万物兴歇皆自然。

羲和,羲和,汝奚汩没于荒淫之波。

鲁阳何德,驻景挥戈。

逆道违天,矫诬实多。

吾将囊括大块,浩然与溟涬同科。

歇斯底里的主人公出现在李白的许多乐府中,这一主人公有其前例:相似的呼喊出现于卢照邻的一些作品中,特别是在其《行路难》的结尾;更早则出现于鲍照的一些乐府中。

当诗人抛弃短暂跃入无穷时,在其变幻无常、自由驰骋的想象中,这种狂野不羁是可以预料的。面对无常,抒情主人公虽然报之以及时行乐的温和态度,但也喷涌出狂放的激情。他的乐府充满了溢酒的金杯、歌声、舞蹈及宴食。这类诗中最著名的是《将进酒》: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中国诗歌传统中并不缺少及时行乐诗和饮酒诗,但此前从未有过一首诗以如此蓬勃的活力向读者述说。诗中说的是一件事:“人应该饮酒以忘记世上和死亡的忧愁。”它还说了另一件事:“与我同醉,不要吝惜金钱。”但诗人近乎疯狂的呼喊淹没了这种对社会礼法的极大违抗。

这首诗的充沛活力还体现在另一方面:将注意中心从主题本身——将一切事物都看得乏味陈腐——引开,直接指向抒情主人公。传统主题仅是用来体现个性的形式,李白在这方面的运用炉火纯青。我们后面将要讲到,在李白的非乐府诗中,这种对于创造和阐述个性的关注甚至还更突出。

在李白较不狂放的乐府中,对于背后的主人公的兴趣,同样超过了诗篇本身的表面叙述。正如同前一首诗试图呈现饮者的在放状态,下引诗也试图再现情人的梦幻般迷惘境界。这种以片断场景表现诗人迷惘意识的手法,后来成为九世纪中叶诗法的一个基本部分。

祝枝山草书李白《将进酒》(书法)

在许多方面,李白对于同时代的京城诗歌世界都是一个局外人。他忽略京城诗人,而京城诗人也忽略他。王维或许是李白最著名的同时代诗人,但李白从未提及王维,王维也无视李白。这可能是由于两位诗人属于不同的社交圈子,或由于他们的诗歌观念相距甚远,缺乏遇合的共同基础。就我们所知,孟浩然并没有酬答李白的狂热赞美。王昌龄可能写有一首不重要的诗赠李白这两位诗人处理绝句的方式有些相似,但王昌龄较温和,较有节制。京城群体的所有诗人中,只有李颀可能为李白的天才所动心,不过这一可能性还无法证实。而放在李白的最优秀作品之旁,李颀的诗黯然失色,变成仅是大声呐喊。

李白至少结交了两位重要诗人:高适和杜甫。高适遇见李白时,还不是名闻天下的诗人,但他似乎并未受到李白的明显影响。而杜甫遇见李白时,还仅是一位有前途的青年,李白对杜甫的崇拜的回报,仅是几首平淡的诗而已。传说中的两位诗人的友谊,不过是杜甫赠送和描绘李白的诗的产物。李白确实对杜甫诗产生了影响,但这一影响是在经过改造之后才渗入杜甫自己的复杂诗歌个性。在天宝中,李白的诗歌的确有一定程度的流行和影响在岑参和几位次要诗人的作品中,以及在杜甫和李颀的作品中都可以清楚地听到李白的回响。李白的“奇之又奇”对天宝趣味的形成起了重要作用,包括狂士角色、追求奇异及虚幻想象。但李白的影响产生自对一个独立的人的赞美,而不是通过共同诗歌交换而获得的稳定风格转变。李白的伟大无可怀疑,他在后代的影响巨大无比,但从宽泛的意义上说,他一直保持着孤独的、独一无二的形象。

晚唐

作者: [美]宇文所安,贾晋华、钱彦 译

出版社: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出版时间: 2014-3

宇文所安,美国著名汉学家,1972年获得耶鲁大学东亚系博士学位,随即执教耶鲁大学,后应聘哈佛大学,任教东亚系、比较文学系,研究兴趣主要涉及中国古典文学、中国古代文论,以及比较文学等领域。代表作有《初唐诗》《盛唐诗》《追忆中国古典文学中的往事再现》《迷楼:诗与欲望的迷宫》《中国文论》《他山的石头记》等。

(本文选自《诗的引诱》,宇文所安著,贾晋华等译,译林出版社)

# 不践约书

张炜 著

《不践约书》是茅盾奖得主、当代著名诗人作家张炜的重磅最新长诗力作。该作品虽然以诗歌为表现形式,以爱情为呈现线索,但实际上已经超越传统意义上的诗歌概念和边界,作家调动人文、思想、历史、哲学、文学、艺术等综合手段,以强大的精神背景和调动超出常人的写作能量,打造出的一个具有巨大冲击力的复合性文本,可以视为其代表作《古船》《九月寓言》的另一种呈现方式。

# 大地上的事情(增订版)

苇岸 著;冯秋子 编

苇岸最新、最全、最严谨增订版本,由苇岸生前挚友、著名作家冯秋子受苇岸家人委托,历经数年整理、选编,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0年10月倾力呈献。新增苇岸遗著:散文、随笔20篇、诗歌22首、书信1封、译文2篇,共计45篇(首);此外,延用的苇岸《后记》,附录的《苇岸生平及创作年表》和《苇岸作品的后续传播》,对于记录苇岸生平和研究苇岸及其创作,提供了更为全面、准确和翔实的史料信息。

# 泥土就在我身旁:苇岸日记(上中下)

苇岸 著;冯秋子 编

苇岸日记从1986年1月1日记至1999年4月6日入院接受治疗止。1年为1辑,三册日记共14辑,总量近80万字,加上附录《苇岸书信选》《苇岸生平及创作年表》《苇岸作品的后续传播》等,全书总量90万字。他的日记多有对于大地道德信念、切身体验的自然与人文进程的叙述,及与作者交往的不同年代作家,他们的阅历、观念、创作状况和个人意趣,所处时代影响下的文艺现象,亲历半个中国的旅行见闻,阅读过的诸多社会科学、自然科学类著作。

# 春之祭:骆一禾诗文选

骆一禾著;陈东东 编

骆一禾,一位被低估的诗人、编辑和批评家。《春之祭:骆一禾诗文选》是由骆一禾的代表诗作、诗歌评论、书信等汇编集成。精选收录骆一禾代表性短诗59首、中型诗14首、“祭祀”系列诗9首、长诗《世界的血》,诗论及创作论6篇,诗歌评论5篇,书信7篇。从诗歌到文论,从评论到书信,全面立体呈现诗人的精神世界及其所处时代的文艺风潮。

# 戏出年画(上下)

王树村 著

本书为美术史论家、民间美术收藏家王树村所著,收录了江苏、安徽、福建、四川、山西、河南、陕西、天津、河北等十省市最为精美的戏出年画,全面展现了各地的绘画风格、曲目及表演特色。在体例上,本书以“说戏”“说图”“细部欣赏”三种文字层次,深入戏出年画的精髓,表现出中国民间文化博大的内涵。

# 曹雪芹的遗产:

作为方法与镜像的世界

计文君 著

《红楼梦》是一部小说,更是一份珍贵的曹雪芹的遗产。

著名实力派女作家、文艺学博士、红学专家计文君,10年潜心研究之作。被著名作家李敬泽称为“小说家里最懂《红楼梦》的”,被著名作家李洱誉为“红学”研究最高成就。

# 曹雪芹的疆域:

《红楼梦》阅读接受史

计文君 著

《曹雪芹的疆域:<红楼梦>阅读接受史》作者计文君以《红楼梦》为研究主体,从文化物种获取生存度的角度,勾勒了《红楼梦》从诞生到今天的传奇“经历”。本书为《红楼梦》研究普及读物,既有学术研究著作的逻辑性阐述,亦有生动有趣的表达,对中学生接受《红楼梦》原典具有一定的指导意义。

# 仁慈江湖

樊国宾 著

《南方周末》专栏作家樊国宾用汪洋恣肆的文字、博大广袤的渊博学识、精深通达的哲学思想,给我们带来了一场精神与灵魂的对话。

李敬泽、张宗子、朱又可、多马等联袂推荐。

# 夜晚灼烫:凝定的时间肖像

黑陶 著

作家张炜、散文家冯秋子联袂推荐,“新散文”代表作家、“诗人散文家”黑陶以独特而富有诗意的写作和具有高度辨识度的语言风格,拓展散文写作疆域,表达来自时光深处的记忆和“父性”江南的面孔。

# 彭程作品系列

彭程 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纯粹“彭程作品系列”共包含三部,分别为《大地的泉眼》《心的方向》《阅读的季节》,是茅盾文学奖、鲁迅文学奖评委,新散文代表作家彭程最新自选集。彭程的文字从容、宁静而诚挚,散文书写中的一股清流,写作风格凸显质朴的美学和深刻的内涵。

# 碗和钵

庞培 著

《碗和钵》是一本跨界表达的散文作品,分为“碗”与“钵”两部分,从人们日常生活器具碗和钵谈起,论及艺术家杨键水墨画作品“碗”“钵”系列,通过庞培、杨键两位艺术大家的思想对话与交流,通过文学和艺术作品的相互阐释和表达,揭示碗和钵形象的象征内涵及其背后的哲学逻辑。

# 悬铃木咖啡馆

半夏 著

著名作家半夏最新小说力作。悬铃木咖啡馆是一个城市百态观察的据点,如果不来这里熏染点人气,就无法让生活继续……一间讲述市井与情感故事的咖啡馆,讲出了一城的精致与忧伤——如万花筒般折射出大千世界、人间百态,堪称昆明版的“人间喜剧”。

# 日月西东:从苏州到马德里

荆歌 著

著名作家莫言、李洱推荐,著名江南才子型作家、文人、书画家代表人物——荆歌最新力作,该书表达范围穿越亚欧大陆,以文学+艺术为切入角度,描述苏州和马德里两座城市隔空对望的不同景观、切身感受和思考,一东一西,世态人文、风土人情,风貌尽显。

# 意象的帝国:诗的写作课

黄梵 著

作家、诗人黄梵潜心力作,揭秘创意写作,教你如何轻松学会写诗。王鼎钧、欧阳江河、灰娃联袂推荐!作家、诗人黄梵以文理兼顾的思维、四堂课的形式,总结其授课和创作经验,探究出适合汉语语境、自成体系的诗歌创意写作理论。

# 张爱玲传(修订版)

张均 著

张爱玲,一个人的传奇人生折射出一个复杂的社会变迁。文学评论家於可训、文史学者陈子善、《百家讲坛》主讲人彭玉平诚意推荐!中山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张均在大量张爱玲文本资料的基础上,以时间为轴,将张爱玲的个人生活与文学生涯对称而陈,全景式探究其冷观人世喧闹、深谙生命哀伤、谨遵内心真实的完美主义追求。

# 云上

赵波 著

70后女作家赵波以个人成长经验直接书写,高度关注个体生命的内心世界,强力书写现代物质文明挤压之下所产生的种种孤独感与荒诞感。深入当代都市生活的前沿,以灵动、微妙、细腻而又丰富的个人化叙事方式,大胆袒露内心的隐秘,坦率而真诚地直剖内心。

# 灰烬的光辉:保罗•策兰诗选

保罗·策兰 著;王家新 译

《灰烬的光辉:保罗•策兰诗选》由著名诗人、翻译家王家新教授精心编选和翻译,由约360首诗和部分策兰的获奖致辞、散文和重要书信集结而成。本书既充分展现了策兰一生创作的精华,又是王家新多年来翻译和研究策兰的心血结晶,对于策兰译介和中国当代诗歌的创作和翻译都具有重要意义。本书所附录的策兰获奖致辞、散文和书信,也为我们展现了一个痛苦而又卓异的诗歌心灵。

# 在乌苏里的莽林中(上、下)

[苏联]弗·克·阿尔谢尼耶夫 著

西蒙 译

影响著名作家张炜数十年创作、感人至深的自然主义“隐秘经典”,俄罗斯著名旅行家、地理学家阿尔谢尼耶夫通过实地考察,精心呈现100多年前乌苏里地区的特有风貌,处处可见作者对大自然的敬畏、热爱,人类如何与大自然和谐相处的思想。

# 问题之书(上下)

[法]埃德蒙·雅贝斯 著

刘楠祺 译;叶安宁 校译

法国诗人、作家埃德蒙·雅贝斯《问题之书》首次中译本,一部“不属于任何类型,但却包罗万象”的跨文本作品。透过声光闪烁、意象与联想交织的诗化外壳,雅贝斯注入的是“寻根”式的思考和将自己献祭于被遮蔽的“无限”场域里进行“精神”再创造的“书写”求索的内核。纯粹译丛“埃蒙德·雅贝斯作品系列”代表作。

# 相似之书

[法]埃德蒙·雅贝斯 著

刘楠祺 译;叶安宁 校译

作品被列入西方正典,法国著名思想家埃德蒙·雅贝斯著作“埃德蒙·雅贝斯文集”之一《相似之书》中文版首次面世。共分为三卷,分别是“相似之书”“暗示·荒漠”和“不可磨灭·不能察觉”。书中充满了雅贝斯式的哲学思索,从语言到文学,从宗教到传统,焦虑与困扰在作者灵魂的拷问中不断明晰、坚定。纯粹译丛之“埃蒙德·雅贝斯作品系列”重要作品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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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宇文所安:后代批评家总是劝告有抱负的诗人仿效杜甫,而不是李白|纯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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