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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宾特展:他的画里藏着战斗民族的灵魂
“伊利亚·列宾:刻画俄罗斯之魂”日前在巴黎小皇宫拉开帷幕。展品不仅有中国观众耳熟能详的《伏尔加河上的纤夫》,更有来自莫斯科、圣彼得堡和赫尔辛基三大博物馆逾100幅杰作真迹。对列宾来说:“面孔、人的灵魂、生命的戏剧性、自然的印迹、生活的意义、历史的精神——这些是我要面对的主题。”
本文将展览的10个篇章浓缩为三大主题,分别探寻列宾画中的“现实”、“历史”和“面孔”,揭开战斗民族的神秘面纱。
伊利亚·列宾,《自画像》,1887年,莫斯科特列季亚科夫画廊收藏
伊利亚·列宾(Ilya Répine)1844年生于丘谷耶夫(现位于乌克兰),早年随圣象画师学画,20岁考入圣彼得堡皇家美术学院,结识并加入“巡回展览画派”,主张用学院派的写实手法,真实地记录俄罗斯人民的历史和现状。1873年《伏尔加河上的纤夫》展出并引起轰动,一举确立了列宾在画坛的地位。在随后50多年的绘画生涯中,列宾笔耕不辍,通过写实的风俗画、历史画和肖像画挖掘俄罗斯民族独特的精神力量。1900年,列宾移居当时还隶属沙俄的库奥卡拉(现位于芬兰),1930年于此逝世。
展览现场
作为国内艺术教育中倍受尊敬的楷模,列宾在西方画坛却长期被低估,并不为法国观众所熟悉。这次小皇宫的特展勇开先河,从莫斯科、圣彼得堡和赫尔辛基借展100多幅画家的代表作,并根据主题和时间轴分为10个主题篇章,力求全面呈现列宾的艺术成就,重估他在西方艺术史上的地位。
展览现场
一、俄罗斯之魂|现实
时间回到19世纪下旬,列宾所处的当下,俄罗斯正面临着巨大的变革。沙俄时代走到了末期,大大小小的起义和动乱不断,而底层人民的生活更是苦不堪言。
列宾的家庭并不富裕,他自幼就体会到了昼夜劳作的艰辛。20岁到圣彼得堡学画后,他也始终关注劳动人民的景况。当美院的老师和同僚发起“巡回展览画派”,力求真实地表现俄罗斯人民的现实生活时,列宾深受感染,并一举为画派树立了旗帜——那就是《伏尔加河上的纤夫》。
伊利亚·列宾,《伏尔加河上的纤夫》,1870-1873年,圣彼得堡俄罗斯国家博物馆收藏
1870年,列宾去伏尔加河写生,河畔的纤夫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因为俄罗斯西部的大部分河流都通过伏尔加河流入大海,这也意味着任何向内陆行驶的船只都必须逆流而上,靠着纤夫的血肉之躯和强大的水流对抗——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伏尔加河上的纤夫》细节
《伏尔加河上的纤夫》细节
列宾用画笔记录下这个震撼的场景:11位衣衫褴褛的纤夫,胸前绑着互相连结的拖绳,仿佛被奴役的车马,负重前行。画中的每一个人物都来自真实纤夫的写生,既刻画了底层劳动者的切肤之痛,同时又赋予他们应有的尊严,在痛苦中蕴含着巨大的力量。
同样关于苦难,列宾的另一幅名作——《意外归来》,更清楚地宣告了画家对政治现实的批判。
伊利亚·列宾,《意外归来》,1884-1888年,莫斯科特列季亚科夫画廊收藏
伊利亚·列宾,《意外归来》,1884-1888年,莫斯科特列季亚科夫画廊收藏
这幅画捕捉了一位流放者突然回家的戏剧性瞬间。墙上挂的进步诗人舍普琴科和涅克拉索夫的画像,揭示出主人公革命民主主义者的身份。
两幅肖像中央,是耶稣临刑前走苦路的版画。同情受苦的革命者的同时,也透出一丝盼望:革命终将胜利,受迫害的人们终将得自由!
20年后,列宾画中的“预言”实现了。
伊利亚·列宾,《尼古拉二世》,1896年,圣彼得堡俄罗斯国家博物馆收藏
世纪之交,欧亚大陆处于列强争霸的时代。1904年,俄罗斯在日俄战争中处于劣势,民众对沙皇领导愈加不满。1905年,在一系列罢工和示威活动后,沙皇尼古拉二世(上图)签署了十月诏书,允许多项公民权利,特赦政治犯。
列宾的画作《1905年10月17日》记录下这个重要的时刻。
伊利亚·列宾,《1905年10月17日》,1907,莫斯科特列季亚科夫画廊收藏
伊利亚·列宾,《1905年10月17日》,1907,莫斯科特列季亚科夫画廊收藏
在欢呼胜利的人群中央,一个刚刚被赦免的革命者被人群扛在了肩上,他挥舞着解开的镣铐,为自由和解放而呐喊。
革命浪潮势不可挡。在12年后,俄国将迎来十月革命,彻底终结沙皇时代。
二、俄罗斯之魂|历史
列宾不仅热衷于记录俄罗斯当下的现实,他也凝视着俄罗斯厚重的过去。作为学院出身的画家,他十分擅长处理历史和神话题材,但他的焦点始终没有离开过祖国。
1873年,列宾刚刚因为《伏尔加河上的纤夫》而成名,踏上了去法国学习的旅程。在三年间,他不仅亲眼见到了历代大师名作,还遇到了浪漫主义和早期印象派艺术家,尝试了他们对光线和氛围的营造技巧。1876年,列宾交上了留学成果的答卷——《萨特阔在水下王国》。
这个故事来自俄罗斯古老的民间叙事诗:萨特阔意外落入水下王国,他的琴声深得海王欢心,便得赏从鱼贯而过的各国美女中挑一位为妻。而我们的男主角却视而不见,只顾抬头盯着画面左上角的方向——在那里,一位朴素的俄罗斯姑娘正在回头看。
伊利亚·列宾,《萨特阔在水下王国》,1876年,圣彼得堡俄罗斯国家博物馆收藏
没错,画家的“爱国主义宣言”已经很明显了:萨阔特就是他自己。在国外的岁月,面对着西方文化的“诱惑”,列宾选择忠于俄罗斯。
回到圣彼得堡,列宾就投入了对俄国历史的探索。比如这幅《索菲亚公主》,带我们回到了17世纪:索菲亚公主在最后一次叛乱的尝试后,被哥哥彼得大帝囚禁,愤怒不已。
伊利亚·列宾,《索菲亚公主》,1879年,莫斯科特列季亚科夫画廊收藏
同样的,1885年的《伊凡雷帝杀子》也描绘了这样一个沙皇家族自相残杀的瞬间。
伊凡四世是俄罗斯历史上的第一任沙皇,他的铁腕政治又为他留下了“恐怖的伊凡”这一称号,即伊凡雷帝。他曾在争吵中用杖击中了长子的头部,致其意外身亡。列宾描绘的就是这一场景:沙皇抱着血流如注的儿子,惊恐地瞪着双眼。
伊利亚·列宾,《伊凡雷帝杀子》,1885年,莫斯科特列季亚科夫画廊收藏。
小皇宫,“伊利亚·列宾:刻画俄罗斯之魂”展览现场,2021年
上一部分我们提到,列宾身处动荡时代,刺杀和血腥镇压此起彼伏。这幅历史画也是在借古喻今,暗示统治者的残暴终将导致自我灭亡。
《伊凡雷帝杀子》一发表就被沙皇当局撤展,并且在1914和2018年两次被观众恶意破坏,现在依然在莫斯科修复。此次小皇宫的展览,将通过影像带我们回顾这段往事。
除了苦大仇深的沙皇历史,列宾也将画笔对准了俄罗斯历史中的“人民”,比如著名的《扎波罗什人写信给土耳其苏丹王》。
伊利亚·列宾,《扎波罗什人写信给土耳其苏丹王》,1880-1891年,圣彼得堡俄罗斯国家博物馆收藏
扎波罗什人是16-18世纪俄国哥萨克人在乌克兰的一个分支,以骁勇善战、随性豪放闻名。传说当时土耳其苏丹王写信劝他们归顺,却被回信大肆取笑了一番。列宾描绘了这个回信的时刻:每个人都在笑,姿态各异,充满感染力。
列宾出生于乌克兰(当时还属于沙俄),爷爷就是哥萨克人,因此和这段历史有着独特的情感纽带。画家直到生命的末年,都反复回到这一母题。
伊利亚·列宾,《戈帕克舞》,1927-1930年,赫尔辛基阿黛浓美术馆收藏
这是列宾的最后一幅巨作,描绘了哥萨克人历史悠久的舞蹈——戈帕克舞。当时画家长居于库奥卡拉,却因该地区隶属的芬兰在1917年从俄国独立,而陷入“流亡者”的窘境。由于无法购置画布,列宾使用廉价的油毡,但画面的冲击力丝毫没有减弱。似乎耄耋之年的画家已瞥见了另一个国度迸发出的生命力,正在向他召唤。
列宾86岁在库奥卡拉逝世。为了纪念他,这座城市今天被命名为列宾诺。
三、俄罗斯之魂|面孔
列宾对俄罗斯之魂的刻画,不仅停留在对当下和历史事件的重现,更深深凝结于他对画中人的关注——对俄罗斯人的关注。除了善于绘制宏大的现实和历史题材,列宾也是一位杰出的肖像画家,一生绘制了300多幅面孔,记录下俄罗斯19到20世纪的众生相。
而其中最细腻动人的,来自列宾为家人所画的肖像。
伊利亚·列宾,《休憩》,1882年,莫斯科特列季亚科夫画廊收藏
这位休憩的女子正是列宾的第一任妻子——维拉。长时间摆坐已经让维拉陷入了梦乡,双手几乎要从扶椅上滑落下来。列宾没有吵醒他的模特,反而捕捉下这个自然的瞬间。可惜的是,这是列宾为妻子画的最后一幅肖像。他们的婚姻在1887年走到了尽头。
伊利亚·列宾,《尤里·列宾肖像》,1882年,莫斯科特列季亚科夫画廊收藏
列宾与维拉育有四个孩子,这是唯一的儿子:尤里·列宾。土耳其地毯、小皮靴、金纽扣和闪动的眼眸……列宾用高超的写实技法将不同对象的质感充分呈现出来。尤里长大后也成为了画家,可惜无法比肩父亲的成就。
在描绘女儿时,列宾的笔法则显得更为自由,也更添一份怜爱和柔情。
伊利亚·列宾,《纳迪娅·列宾肖像》,1881年,萨拉托夫市拉基舍夫美术馆
这幅纳迪娅的肖像尤其动人,毫无“摆拍”痕迹。小女孩歪坐着,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几乎要从枕头上滑落下来。
而大女儿小维拉的肖像,颇有几分印象派的气质。上文提到,列宾在法国留学期间结识了印象派画家。在这幅画中,他就吸取了印象派户外写生的形式,关注光线和阴影中的色彩。
伊利亚·列宾,《蜻蜓》,1884年,莫斯科特列季亚科夫画廊收藏
除了自己的家人,列宾为俄罗斯当时的众多社会名流都画过肖像。为了抚养四个孩子,这也是列宾主要的经济来源。比如下图中的被誉为“红色夫人”的民主人士瓦尔瓦拉男爵夫人,还有柴可夫斯基最出名的学生——钢琴家索菲·门特,风姿绰约。
伊利亚·列宾,《瓦尔瓦拉男爵夫人肖像》,1889年。
《索菲·门特肖像》,1887年。
《穆索尔斯基肖像》,1881年。三幅肖像都收藏于莫斯科特列季亚科夫画廊。
不仅为他们画像,列宾也和这些文化名流们结下深厚的友谊。比如作曲家穆索尔斯基,他回归俄罗斯传统音乐的曲风得到了画家深深的共鸣。可惜穆索尔斯基因病早逝,上图就是列宾为这位老朋友在临终前4天画下的肖像。
列宾最钦佩的挚友,也是他笔下最为人熟知的面孔,则莫过于俄罗斯大文豪列夫·托尔斯泰了。1885-1887年,列宾和托尔斯泰面临着相同的困境:画家的《伊凡雷帝杀子》被沙皇撤展,而作家的《黑暗的势力》被禁。他们的友谊在彼此支持中升温,列宾常常去探望托尔斯泰在莫斯科和位于郊外农村的居所,画下七十多幅肖像。
伊利亚·列宾,《托尔斯泰肖像》,1887年。
《列夫·托尔斯泰在劳作》,1887年。两幅肖像都收藏于莫斯科特列季亚科夫画廊。
不仅有我们熟悉的坐姿半身像,列宾还跟着托尔斯泰奔走于田间地头,画下作家辛勤耕地的样子——一眼看过去,和普通农民无异,几乎都无法辨认出文豪的身份。这是由于悲天悯人的托尔斯泰从70年代开始弃绝了自己贵族的身世,甘愿长期与农民生活在一起,在劳作中求索生命的意义。
列宾,怀抱着同样的理想,为我们定格了这些珍贵的画面,投射出两颗伟大心灵的碰撞。
列宾曾准确指出印象派的特点:“法国人的画里没有人,有的只是服装、颜色和光。”而对列宾来说:“面孔、人的灵魂、生命的戏剧性、自然的印迹、生活的意义、历史的精神——这些是我要面对的主题。”
列宾一生用他的作品践行了他的宣言。无论是描绘当下的现实、历史的插曲,还是家人和朋友的面孔,他的画始终离不开人和人性,他的画中总是凝聚着一股精气神——也许那就是俄罗斯之魂:每个人都是生命的战士。
(本文经授权转载自巴黎市博物馆联盟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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