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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多年前,法显是怎么在阿富汗旅行的?
郭建龙
漫长而凶险的丝绸之路,以及围绕着它同样漫长又纷繁复杂的历史,多少国家和文明的兴衰与它密不可分。而作为它的起点和终点,我国的古代旅行家们对它的探索和记载就更多了,从张骞到法显,从玄奘到杜环......到了元朝,还有中世纪走得最远的中国人巴琐玛。
在《丝绸之路大历史》这部书中,作者郭建龙着重挖掘了这些中国传世史料中的传奇故事,通过人物故事和文明交融双重叙事线索,勾勒出中国视角下的丝绸之路历史,展现中西之间纵横交错的地理通道如何塑造了历史上的世界格局。
他总结了中国在丝绸之路历史上的不同阶段——“征服时代”“信仰时代”“贸易时代”“帝国时代”“帝国依旧,中央已失的时代”。从这些不同阶段的不同国家面貌中,读者可以很真切地感受到中国在不断加深对世界的认识的同时,世界也深深地改变了中国。
经出版社授权,澎湃新闻私家地理摘录其中南北朝高僧法显前往天竺求经的经历,展现一千多年前的佛国阿富汗的风貌,以及旅途上的千辛万险。
《丝绸之路大历史》;郭建龙;天地出版社;2021-9
离开了竭叉国,他们向着谈之色变的葱岭进发。
作为葱岭重要组成部分的帕米尔山结可以算作地球上一个奇迹。人们谈起山脉来,大都认为山脉是一个条状地带,即便规模如喜马拉雅山脉和昆仑山脉,也都符合这个规律。但在帕米尔,所谓的山脉却并非是条状的,而是如同一团乱麻,是许多个山脉在这里打了个结。
帕米尔山结之所以可怕,是因为它与世界上著名的几大山脉有关,这些山脉分别是喜马拉雅山、昆仑山、喀喇昆仑山、兴都库什山,这四条山脉如同四条飘带,突然在帕米尔打了个结,形成了一片高地。因此,帕米尔才被称为“真正的世界屋脊”,是对生命而言环境最恶劣的所在。人们传说葱岭藏着毒龙,常常喷出毒风、雨雪、飞沙、碎石,将行人害死,事实上,这都是恶劣的自然环境罢了。
事实上,去往“西天”并不一定走葱岭,在新疆西部大致有三条主要通道,可以通往国外,分别是:第一条,从天山以北或者伊犁河谷进入现代哈萨克斯坦境内,这里以草原为主,是游牧民族常选之路;第二条,从天山以南进入现代吉尔吉斯斯坦的道路,也就是进入费尔干纳谷地,从前去往大宛地区的道路;第三条才是翻越葱岭进入阿富汗或者巴基斯坦的道路。
比如更早的张骞就走了前往大宛的道路(第二条),这条路在葱岭以北。到达大宛后,就可以绕过葱岭的主体山脉,从中亚的河中地区(撒马尔罕、布哈拉等地)进入阿富汗,再翻越阿富汗境内相对矮小的兴都库什山进入印度。
而法显所走的葱岭道是难度最大的一条,却是通往南亚的近路,可以绕过中亚和阿富汗,直接进入现在的巴基斯坦境内,与现代的中巴友谊公路的路线相似。
法显花了一个月,才翻越了葱岭,直接进入了巴基斯坦境内的北天竺。在一条叫达雷尔(Darel)的河流(玄奘称之为达丽罗川)旁,有一个小国叫陀历,位于现在巴基斯坦的达地斯坦(Dardistan)一带。这个小国现在已经不存在了,但曾经是西域道路上一个重要地点。法显来时,这里有一个高8丈、足长8尺的木像,据说是有罗汉将工匠送上兜率天,根据弥勒菩萨真身打造的。根据传说,这个像是在佛陀圆寂后三百多年造的,另一个传说又认为,这个像造好之后,恰好就是天竺的僧人过河到达汉地,将佛教带往中国的时候。
法显花了一个月时间翻越了葱领
从陀历向西南行15日,在新头河(今印度河)河谷中上下,这里的河谷是河水硬生生在喀喇昆仑山和兴都库什山中劈出来的。在荒凉如同月球的地表上,一条泥水河奔流而下,几乎没有河岸存在。为了顺着河谷行走,人们只能在悬崖峭壁上凿开一条路。如今连接中国和巴基斯坦的公路就修在附近。这条用生命筑起的公路,其实运载能力极其有限,却承担着中巴走廊的巨大重任。
过了新头河,进入斯瓦特河谷,就到了当时人们认定的正宗的北天竺乌苌国。这个国家的首都在现在巴基斯坦的曼格勒(Manglor),距离大城市明格拉(Mingora)不远。如今属于巴基斯坦复杂的西北民族区域,与阿富汗接壤,是塔利班活动的高发区域之一。
乌苌国有500座寺庙,都信奉小乘佛教。据说佛陀当年到北天竺漫游,到乌苌国就止步了。这里也因此留下了一系列佛迹,比如佛陀足迹、佛陀晒衣石、佛陀度恶龙处等。晒衣石高一丈四,宽两丈许,其中一边是平整的。
到了乌苌国,一路上最艰难的地方也就过去了。
在这里,慧景、道整、慧达三人再次提前出发,前往那揭国去看佛影神迹。虽然他们的路线绕过了巴基斯坦,不用穿越兴都库什山,也不用前往阿富汗北部,但在阿富汗与巴基斯坦交界地带,也就是现代阿富汗的东南部,也有不少佛迹,其中有的佛迹(最著名的是佛影)是全世界闻名的,在中亚的知名度比菩提伽耶都高。许多西域的佛教僧人去朝圣,就是以看佛影为最高目标。从中国来的僧人自然不会错过,需要绕一点儿路去看一看位于今天阿富汗境内的那些景点。慧景等三人先出发,并不意味着其他人不去,法显等人只不过要先转一转其他地方,再前往那揭国去观赏这些地点。
送走了三人,法显等人在乌苌国完成了公元402年(元兴元年)的夏坐。这一年,法显翻过了死亡之地葱岭,来到了地势较为平缓的乌苌国。最高大的山脉被他甩在了身后。
夏坐完毕,法显等人南下到宿呵多国(在斯瓦特河沿岸)。佛教相信转世轮回,传说佛陀的前世尸毗王曾经来到过这里,帝释天为了试验他的仁心,化作老鹰和鸽子,由于老鹰要吃鸽子,鸽子又向尸毗王求救,尸毗王只好割自己的肉换取鸽子性命。这里也因为割肉救鸽而成名。
从宿呵多国向东行5天,就到达了西域历史上一个著名的国家:犍陀罗国。犍陀罗位于现在的巴基斯坦白沙瓦周边,以及阿富汗东部一带,地域广大,拥有多座城市。但白沙瓦在历史上却是著名的贵霜帝国的首都之一,也曾经是世界贸易的中心地区、丝绸之路南线的最重要中转站。法显最初没有进入犍陀罗的首都,而是到了犍陀罗的一个小城犍陀卫,这里属于小乘佛教区域,有一个金银装饰的大佛塔。
犍陀罗风格的佛像
从犍陀卫向东行7天,已经接近现在巴基斯坦首都伊斯兰堡,在那附近的拉瓦尔品第地区有一个国家叫竺刹尸罗国。这里,以及东面两日行程处,分别有一个圣地,前者是佛陀前世月光王将自己的头施舍给人的地方,后者是佛陀前世萨埵那太子将自己喂老虎的地方,这两处都有大塔,各地国王施舍无数。
佛教虽然发端于数千里之外,但当犍陀卫国这个地方皈依了佛教之后,其虔诚程度显然比菩提伽耶等正宗的佛教发源地区还高一等级。在菩提伽耶等地,佛教已经进化到了探讨理论的程度,但在外围区域,人们却将佛教改造成一种以神话传说为主的信仰。于是,佛陀的各种前世身份不得不一次次地来到这里,遭受各种灾难来彰显神迹。
印度佛迹大都是佛陀真的到过并修行过的地方。而巴基斯坦地区由于过于遥远,显然佛陀“此生”没有到过,人们只好宣传他的前生了。
在古代,人们要从今天的阿富汗去往印度,并不经过巴基斯坦首都伊斯兰堡。这个首都是一座全新的城市,是巴基斯坦独立后才建立的。在古代要去往印度,是从犍陀卫向南走,在更南方的位置进入印度。于是法显回到了犍陀卫,向南行4天,到了一个叫弗楼沙的城市,他称之为弗楼沙国。所谓弗楼沙国,就是法显时代犍陀罗真正的首都,也是现代白沙瓦市所在地。弗楼沙国有一个当时举世闻名的建筑:高40余丈的巨大佛塔。这个高度已经将近百米,是乐山大佛的1.5倍高。佛塔一直存在了数百年,直到玄奘时期依然完好。
弗楼沙国还有一个著名的圣物叫佛钵,传说是佛陀当年使用的。贵霜王攻取了这里之后,在佛教感召下皈依了佛教,想把这个钵拉走,用了8头大象都拉不动,只好在原地建塔。如同世界各地的穆斯林去麦加朝拜一样,佛教徒们也喜欢到弗楼沙国将自己的供养放在钵里,钵的容量大约有2斗,但据说有的穷人放一点儿,佛钵就满了;而有的富人放了百千万斛,佛钵也不见满。
在中国北方,佛教是从中亚传入的,而中亚的佛教是在贵霜帝国的影响下建立起来的,在当时很多中国人眼中,所谓西天朝圣,不是去往印度的菩提伽耶,而是去往贵霜帝国的首都弗楼沙。在与法显同行的人中,宝云、僧景两人西行的目的就是来供养佛钵,他们并没有想去往中天竺地区。现在,既然完成了任务,他们就要回国了。
慧景、慧达、道整三人本来已经先去了位于阿富汗的那揭国去供奉佛影、佛齿等佛迹,按计划,他们应该回到弗楼沙国与法显见一面,但慧景在路上病了,道整留下照顾他,只有慧达一人回来,在弗楼沙国与法显见面。
见面完毕,慧达、僧景、宝云三人一同离开,踏上了归乡之路,慧应在佛钵寺去世,加上在焉耆失散的智严、慧简、慧嵬三人和在于阗分开的僧绍,背包客们在一番聚散后,终于要分开,各做各的事情去了。法显此时的伴侣就剩下了在养病的慧景和照顾他的道整两人,且还没有会合。
萨菲德山脉
虽然人手越来越少,法显还是决定先不往天竺方向,而是先去那揭国看佛影。
从弗楼沙国向西行16由延,就到了那揭国。这里大约相当于今天阿富汗的贾拉拉巴德,如今是从阿富汗首都喀布尔通往巴基斯坦首都伊斯兰堡的交通要道,也是阿富汗战争中美军和塔利班争夺的中心地区。
在法显时代,那揭国是一个圣物汇集的地方,在它旁边一个小城有佛顶骨,那揭国本身有佛齿塔,城东北还有佛锡杖,而最神圣的则是城南半由延一个石室内的佛影,是古代阿富汗和巴基斯坦地区的一大神迹。
所谓佛影,可能是石头上一块天然的如同佛像的印记,离着十余步观察,这块印记显得比较清晰,走近了之后,又变得暗淡,若隐若现。
这些神迹在穆斯林到来后全都消失了,换成了现代的伊斯兰教神迹。
法显在那揭国度过了三个月的冬天,与慧景、道整会合后,终于向着最后的目标——中天竺赶路了。他们向南翻越小雪山。所谓小雪山,就是贾拉拉巴德之南的萨菲德山脉(Safed Koh),这里也是塔利班盘踞之地,由于山势复杂,洞穴遍布,美军用炸弹都无法将他们从山洞中炸出来。这里也是罂粟遍地的地方,因为战争破坏了水源,无法种粮食,人们只好种罂粟来解决经济问题。
小雪山对法显等人也造成了巨大的打击。山上大雪纷飞,风暴骤起,将几位汉地僧人困住。慧景由于身体弱,终于吃不消走不动了,他口吐白沫进入了弥留状态。他告诉法显:我已经不行了,你快走,不要都死掉。
慧景死后,法显抚尸痛哭,不得不向前翻越山岭。这可能是这位百折不挠的汉子最悲伤的时刻。
阿富汗对全世界来说都是一个充满了悲剧意味的地区,它曾经让无数的英雄豪强望峰息心,也曾经葬送了无数的性命和野心,这一次,几位倔强的中国僧人也尝到了这堵世界之墙的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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