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年｜银河映像PTU系列：命运在街巷注视你

看银河映像的“机动部队PTU”系列是最近的事，希望闷湿的季节里能在另一个闷湿的地方找到几个好故事。

看的是口碑最好的《机动部队PTU》（2003，杜琪峰）、《机动部队—警例》（2008，罗永昌）、《机动部队—绝路》（2008，刘国昌）。这几部的故事依次缓慢下去。

杜琪峰的首部像快鞭，及至《绝路》变成一碗混汤，喝完让人几天回不过神。

“PTU系列”因为起用不同的导演及编剧，即使大体是用同一个演员班底（任达华、邵美琪、林雪等），亦给人相当不同的观感。尽管褒贬不一，但是内核基本是一致的。

在香港这个不信生前死后，没有信仰，但求现实生活的城市，人唯一的神大概就是命运，唯一可以依赖的信仰则是良心。

在这个前提之下，人物和故事不必事神鬼，只需处理好眼前的危机即可。这样，反而令故事更能直击核心。

PTU，香港警察机动部队，俗称“蓝帽子”，巡街巡更，日日夜夜，佩枪的时候很威风，一旦丢了枪，和庶民也就无甚二致了。

第一部《机动部队PTU》正是从丢枪和寻枪的故事开始。一位反黑组阿Sir丢枪（林雪饰），任达华饰演的PTU沙展答应用一夜的时间为他找枪。同时黑帮仇杀，林雪唯唯诺诺夹在中间意欲调停，一边还有重案组的女上司因怀疑他与黑帮勾结而紧追不放。

PTU的另一个由邵美琪饰演的女长官带领的小组在深夜追查一宗打碎车窗玻璃案件，本来与别队人马并不相干。但是冥冥之中，五队人马（还有一队是欲从口岸偷渡离境的不明黑帮分子）在路灯下汇合。

多线索交汇引爆高潮。此前警察和黑帮之间界线模糊，各自怀揣私心，不同的警种乃至PTU内部也矛盾重重。但是枪火一开，众人立即服从自己的身份——警察归警察，黑帮归黑帮，回归片头任达华对兄弟们说的一句话：“穿制服的都是自己人。”

《机动部队PTU》剧照

在法理、良心、身份认同之间游移，最终在命运露出狰狞面孔的时候，“自己人”抱团，成为杜琪峰为“PTU系列”奠定的基础。

这一部亦具有鲜明的杜氏风格，黑暗中冷峻的几束灯光，考究的人物站位，结尾高潮前反复出现的骑着脚踏车砸碎车玻璃偷零钱的小孩，一脸惶恐又蠢相实际却是危险黑帮分子的男青年，都像是魔鬼布下的棋子，既预示又引诱众人进入地狱。

而尽管各路人马纷杂，剧本却严谨，在最后的高潮能够一一相合，不掉落一根线头。因此这首部PTU成为日后由不同导演和编剧贡献的“PTU系列”之标杆。

好像命题作文，日后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

《警例》和《绝路》大概是反差最大的两部——前者的结尾出人意料地温暖圆满，后者则真正逼人走到绝路。

剧本相较第一部都简单了不少，线索也不再纷繁，因此节奏明显放缓。

《警例》中也是四队警察——一位是向警队申请破产的PTU同事，因未得到援助而欲走上绝路；一队涉嫌在暗巷殴打黑帮分子，被调查科盯上而急欲寻找该黑帮分子“解决问题”；一队正常巡逻，同时两队人一起寻找欲走绝路的同事；一队是调查科及背后的警察高层，急于找到违反警例的PTU成员。

沿袭“PTU系列”传统，四条线索最后在封闭的警局内汇合，同样因为共同的目标——脱逃的持枪黑帮分子而抱团合作。

警员之间的嫌隙在追捕过程中迅速化解，最终依然是“自己人”之间的纽带战胜外力，且这一次甚至战胜命运，博了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然而很快，《绝路》扭转了这一部险中得来的福。同样是黑帮和警察之间的博弈，这一部的主角却是曾国祥饰演的底层黑帮成员盲辉及其“北姑”女友。

警察和庙街黑帮之间的平衡被打破后，警察所代表的权威一方尽管心知对黑帮赶尽杀绝并非好的选择，却因为谋杀案而不得不作此选择。争斗中，牺牲者不仅有被黑帮劫财害命的孤老婆子，还有处处背黑锅的盲辉情侣二人。

这一部中，导演用几乎是煽情和过分缓慢的镜头描述这二人走向绝路的过程，打破了“PTU系列”紧凑的传统。讲故事的手法也欠高明，最终“冷酷的人善念一起就会带来灭亡”的结局丝毫不出观影人的意料。

然而可以臧否它的剧本打磨不够仔细，节奏拖沓，煽情太过，但是相较前两部把问题和答案统统推给“命运”的系列作品，《绝路》中把这二人推向末路的不止是命运，更多的是真实的环境。

《机动部队—绝路》剧照

两强相争，各自维护自己的族类，无队可站的人能够指望谁？盲辉二人顺从命运也无路，顽抗命运也无路，最终作出错误的选择是意料之中，因为已经对周遭失去希望，复仇是唯一的愿望。

《绝路》中的现实悲剧比命运悲剧更摄人，但是影片给出的“答案”却让人吃瘪。任达华饰演的沙展被捅了一刀之后，PTU的同事们再次深夜聚在一起吃夜宵。他们讨论的结论是：“打破平衡，多走一步，就是这样的结果。”

香港顶现实的世俗生活智慧，能救大多数人，令大多数人过太平日子，却未必是最好的选择。但是“意外”过后众警员以此安抚自己的良心，并作为之后行事的准则，则未免太“乖”，太愿意服从游戏规则了。

导演应该也对这样的“港式智慧”颇有微词，所以让警员一本正经地说出这句港片中常常体现出的话，反讽这样的软弱和妥协。

PTU系列之后，香港的警匪片愈发走上“大”的路。比如最近的《寒战2》，愈接近权力高峰，愈阴暗复杂，引人遐想。

这自然是一条路，但是也怀念PTU这样愿意注视街巷小人物的港产警匪片。这种“脱了警服我同你一样”轻易地身份转换，在惨淡现实里拉拉扯扯碰碰撞撞的故事，真让人怀念。

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