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战》背后鲜为人知的香港公务员两大阵营之争

近日，香港电影《寒战》第二部正式上映，这部郭富城、梁家辉和周润发——三大影帝云集的电影，是近年来难得的港片佳作。不仅票房已经突破5亿大关，而且成为史上最卖座的华语警匪片，无论口碑还是票房都颇为可观。尤其在影片中出现了多名高官、议员合伙试图通过阴谋争夺未来香港特区行政长官职位的桥段，令人大呼过瘾。从《寒战》第二部的剧情发展来看，此前彭于晏饰演的反派角色只是一枚棋子，整个系列均围绕着香港领导人换届背后的暗战进行。笔者认为，《寒战》中的演员表现和场景塑造确实堪称港片中的经典，然而编剧的才情其实远不止于此。这部电影真正的高明之处在于，深刻地揭示了香港政府架构中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尤其是斗争双方的背景，实际上代表了香港政府高官不同发展路径之间的竞争，熟悉香港政府架构的人如果对每一个角色的职位和背景进行分析，将会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这是香港政府高官中两个阵营之间的战争。

香港公务员的两个阵营

香港政府号称香港最大最好的雇主，不仅因为在香港当公务员几乎没有失业的风险，而且香港公务员的起薪点比较高。以寒战中的主要群体香港警察来算，最低级别的警员起薪点为月薪21420港元（约17000元人民币），且享有免费医疗、子女教育津贴、警察宿舍等福利待遇，持有警员委任证还可以享受各种购物、旅游、健身设施的优惠。根据香港政府公布的数据显示，现在香港的月入中位数为14800港元（11840元人民币），公务员群体绝对属于高收入人群。而香港公务员的职业发展路径，在全世界范围来看也是比较独特的。一般西方政府体系中，各部门一把手由行政长官任命，常务负责人则由本系统直接晋升。这种制度安排的好处在于，行政长官通过选举上任后，可以安排自己的合作伙伴进入行政系统。一来作为对长期支持自己的一种回馈，二来等于在各个主要部门安排了自己的亲信，方便未来指挥和调遣。当然，一旦选举换届之后，虽然各个部门一把手也要被替换掉，而由于常务负责人为本单位元老，仍能维持该部门的正常运作，不会因为换届而瘫痪。

但是，香港根据特区基本法，维持了与西方社会相近的三权分立政治构架。又由于从港英时期延用至今的行政主导政府架构，各部门主管的任命和更换与大部分西方社会颇为不一样，甚至可以说是典型的香港特色政府首脑任命制度。整体而言，香港政府主要高官均出身自管理派和技术派两个派系，这两个派系可以说决定了香港的整体走向。

香港政府的管理派

要在香港政府中成为高官，大部分起点为政务主任（Administrative Officer，简称AO）。AO这个岗位的设置，是希望培养政府部门中的高级通用管理人才，所以是偏重管理能力的一个岗位。每年香港政府都要定期举行AO的统一考试，要求报考人必须具备香港本地大学一级或二级荣誉学士以上学历（外国及内地同等学历也被认可），通过笔试和面试筛选出优秀人才加以重点培养。AO这个岗位的特点是通用并注重管理能力提升，如果一名优秀大学毕业生有幸成为AO，那么他将会被培养成一个全面的公共管理人才而不是一个专门岗位专才。在职业生涯中，AO要求每隔3-5年就在香港政府的13个决策局（并非全部，有些需要专业技能的决策局AO无法轮岗）之间进行轮岗调动，这样一名青年AO经过几次轮岗不仅可以基本掌握政府各个决策局的工作内容，还可以同时历练管理能力，最终成为决策者和香港的实际管理者。AO的轮岗和调动不仅可以培养通用管理专才，也有助于避免政府各部门形成小圈子文化和部门垄断。

AO这个岗位实际上继承自英国文官制度，这套制度始于上个世纪英国的富尔顿报告体系。该报告首次提出，政府事务官员应该以文官为主，要求所有事物官员恪守政治中立、具备专业化操守及与岗位相匹配的道德标准，并且确立了现在的AO轮岗制度和晋升机制。显然AO这个岗位是香港政府中高官的踏脚石，港府三司13局中除了极少数专业化程度较高的部门，其他首长级官员均为AO出身的香港公务员。当然，AO这个岗位不仅前途光明而且待遇优厚，起薪点为4.7万港元。

AO和电影《寒战》关系密切。从第二部的剧情来看，反派首领香港律政司试图与前警务处处长、现任副处长（梁家辉饰）以及两名立法会议员等联合，通过寒战行动来搞掉郭富城饰演的警务处处长，进而解决掉郭富城上司刘德华扮演的保安局局长，因为片中警务处处长是保安局局长一手提拔的。律政司认为，保安局局长是自己竞选特首的最大障碍。那么保安局局长一般是什么出身呢？尽管保安局局长并未规定必须为AO出身，然而由于系13个决策局之一，且下辖香港所有纪律部队包括警队、消防、海关、入境处、惩教（监狱系统）等，所以AO系基本包揽保安局高层主要岗位。回归后的两局长黎庆宁和叶刘淑仪均为AO系出身，且保安局历任秘书长也均为AO系出身。至于现任局长黎国栋虽然为入境处出身，却曾为叶刘淑仪的班底，因此可以说是AO系栽培（类似郭富城的角色）。显然，律政司要挑战的实际上是整个AO系官僚，而三司中财政司和行政司司长均为AO系出身，而13个决策局的高层大部分为AO系出身。

那么，律政司又属于哪个系统呢？

香港政府中的技术派官僚

《寒战2》剧照。

律政司司长可谓是香港政府中技术派官僚中的代表，且为三司中唯一非AO出身的司长。从职能上来看，律政司专门负责香港政府的法律事务，包括刑事检控、草拟政府提出的所有法律草案以及为香港政府提供法律意见等。由于律政司的主要业务是承担刑事案件中公诉人的角色，因此在很多内地的报道中认为其定位相当于内地的检察院。但实际上，律政司与内地的检察院差别很大。由于香港奉行三权分立，因此香港法院的审判和裁决均不受政府影响，因此一旦涉及诉讼或者司法问题，香港政府同样需要代表律师，律政司其实承担了政府法律顾问和诉讼代理人的角色。至于刑事检控则是因为在香港公诉案件中，政府被视为原告一方，检控官仍旧扮演的是原告律师的角色。如果从权力和可调动资源来看，律政司实际上是三司中最小的一个，13个决策局没有一个在律政司之下。和内地的检察院相比，律政司的权力也有所不如。内地检察院有调查公务员职务犯罪的业务，并设有反贪局调查公务人员行贿受贿。而香港的职务犯罪和反贪除了各个部门自己的监察部门之外，还有直属特首的廉政专员公署（有趣的是廉政专员一般也是AO出身），也就是大名鼎鼎的ICAC。

尽管律政司管的人是最少的，却因香港为法治社会而地位崇高，位列三大司之一。在《寒战2》中，周润发饰演的简大律师称律政司长为一人之下其实并不准确，在香港政府的序列中，律政司长实际上排名第四，在特首、政务司长和财政司长之后。

要领导香港政府的法律团队，就必须要有专业技能。律政司司长确实不能从AO中提拔，往往由资深法律界人士担当。例如现任律政司司长袁国强，港大法律系毕业，是资深大律师，且曾为大律师公会主席。袁这样的法律界精英，最后无非是当律政司司长或香港终审法院首席大法官而已。由此可见，香港律政司司长要求候选人是法律界中的翘楚，通晓法律和司法程序，并且在业内有着相当高的声望，公认道德水平极高。除了律政司之外香港政府中凡涉及专业技能的首长级岗位，均来自自身的专业界别。如现任医院管理局主席梁智仁为国际著名骨科专家、香港大学医学院教授、中科院院士。而香港发展局高层则往往为工程专业人士或财会专业人士担任，如本届局长陈茂波为资深会计师，曾任香港会计师协会会长。在香港走仕途，并不一定要从公务员干起，律政司在香港位列第四可以说是技术官僚能达到的最高一级。事实上，医疗、法律、财会、金融等专业领域，香港政府均对本行业专业人士开放，与此同时警队、消防、飞行服务队等要求专业资格或者专业训练的公务员岗位，也属于技术型公务员主导的部门。从宏观来看，技术型公务员因为全部来自同一个专业界别，因此小圈子文化盛行。片中香港警察就是典型的小圈子，梁家辉动员其他高级警官参与弹劾郭富城的时候，并不提什么加官进爵之类的条件，而是直接问你是不是明白事理。所谓事理，无非就是行动出身的警员要抱团，这才是同袍情谊。

寒战在技术派和管理派之间发生

《寒战2》剧照。

《寒战》系列电影从第一部就可以看出，编剧设定的敌我双方是政府部门中的技术派和管理派。《寒战1》中梁家辉和郭富城的角色同为香港警务处副处长，梁家辉主管行动处是香港警队的实干派技术派代表，而郭富城则是文职副警务处长，属于管理岗位出身，主要负责警队内部协调和技术部门的管理。郭富城的出身非常像AO出身的政务系官员，不直接参与一线工作，且一直担任管理岗位。到了第二部，律政司一派阵营更是典型的实干派技术派抱团。根据主要反派角色前警务处处长蔡元祺的介绍，他非常不满意郭富城作为文职官员担任处长，并有意扶持曾经跟过自己的梁家辉，担任下一任警务处处长的职位。更有意思的是，律政司阵营中完全没有任何AO系人存在，两名参与阴谋的立法会议员政客出身也不属于政务系。片中前梁家辉问前处长蔡元祺你们是否有权决定警务处处长的人选时，蔡表示自己及背后的势力并没有这个权力，由此可见这部片子的反派集团并不算强大。毕竟AO系占了三司13局中的大部分，而律政司一派没有任何职业官僚加入。更糟糕的是，更为独立的ICAC也站在了郭富城为代表的AO系这一边。由此可见，律政司集团从牌面来看并不占优势，电影中郭富城看似孤军奋战，实际上背后是整个AO系在支持。

有趣的是，律政司派别不仅实力对比悬殊，眼光和方法论也颇成问题。整个阴谋集团居然把保安局局长视为竞选对手，根据以往香港特首的候选人背景来看，局长级官员基本不在考虑之列。以前任特首曾荫权当年对手为例，号称出来竞争的有香港回归后第一任政务司司长陈方安生，不仅是曾本人的老长官且同为AO系精英。还有大律师公会主席梁家杰，资深大律师出身且为立法会议员，香港本地政党党魁，算是经验极为丰富的政客。现任特首梁振英的竞争对手，则为名门出身的唐英年。唐大少不仅富豪家庭出身，而且曾为香港工业总会主席，是香港工商界的代表人物之一。同时他还曾在2007年担任政务司司长，是回归后唯一一个非AO系出身的政务司司长。至于梁振英本人，不仅是专业测量师出身，他创立的戴德梁行是香港测量界老大，国际五大房地产顾问行之一，梁本人在测量师界就是泰山北斗级的角色。除了企业成功之外，他还曾经担任特首行政会议召集人，相当于特首幕僚长的职位，行政地位基本与三大司长齐平，可谓是公共服务经验丰富。从历史上来看，从未有一任特首候选人会从决策局局长中选拔，除了首任特首董建华出身商界之外，没有比司长资历更浅的特首候选人能进入最后竞争阶段。寒战中律政司司长不把目标盯住政务司或者财政司司长，而是屈尊降贵去跟保安局局长的马仔撕，眼光也未免有点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