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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伏天将至:旧时盛夏的避暑智慧
什么是“三伏”?
关于盛夏,民间流传着“小暑不算热,大暑三伏天”的说法。所谓“三伏”,旧时以干支纪日,十天干中的“庚”象征西方,对应五行中的“金”。而五行以火克金,农历六月“火”盛,故金气必须伏避盛暑,以免销熔。唐代四大类书之一的《艺文类聚》解释“伏”便说:“伏者何也?金气伏藏之日也。金畏于火,故至庚日必伏。”
由此,自夏至日算起,第三个庚日便是“伏日”,又称“初伏”。其后还有“中伏”与“后伏”。以2016年为例,6月21日夏至,其后的第一个庚日为6月27日庚辰,第二是7月7日庚寅,第三是7月17日庚子,第四是7月27日庚戌,第五是8月6日庚申,第六是8月16日庚午。《阴阳书》记载:“从夏至后第三庚为初伏,第四庚为中伏,立秋后初庚为后伏,谓之三伏。”所以,2016年的初伏便是7月17日庚子,中伏是7月27日庚戌。有趣的是,因今年立秋在8月7日,所以后伏便顺延到了8月16日庚午。
“伏日”,原是与农历十二月“腊日”相对应的重要祭祀节令。《史记》记载:“秦德公二年,初作伏,祠社,磔狗邑四门。”意思是春秋战国时的秦国,秦德公在伏日祭祀土地,在城市东西南北四门杀狗。至于为何在这一天杀狗,据《史记正义》的解释,狗在当时被认为是阳气的代表,而伏日阴气潜伏,容易化为蛊毒害人,所以才杀狗借阳气来抵御阴毒。
祭祀所用祭品通常在典礼后由众人分而食之,所以伏日这天便有了分肉的传统。《汉书·东方朔传》记录了一个故事。汉武帝时期,伏日这天朝廷分肉,百官都已到齐,而主事的礼官却迟迟不来。东方朔不愿久等,跟同僚说伏日得早点回家,便上前拔剑割肉,怀揣以归。事后主事礼官向武帝告状,武帝命东方朔自责。谁知东方朔摘掉冠冕,上前说:“朔来,朔来。受赐不待诏,何无礼也!拔剑割肉,壹何壮也!割之不多,又何廉也!归遗细君,又何仁也!”意思是说,自己当百官面前拔剑割肉,是何等气魄;所取不多,是何等廉洁;所取之物,尽数交予妻子,是何等仁爱。
武帝听完这番“自责”,非但不怒,反而开怀。便加赐东方朔美酒一石,肉百斤,让他拿回家孝敬老婆。今天中国南方的一些省份仍有三伏天吃狗肉的习俗,也许是秦汉伏日风俗的遗存。
旧时的消夏智慧
三伏的到来,往往令人苦热难熬。唐代大诗人杜甫写到:“七月六日苦炎蒸,对食暂餐还不能。每愁夜中自足蝎,况乃秋后转多蝇。束带发狂欲大叫,簿书何急来相仍。南望青松架短壑,安得赤脚踏层冰。”
杜诗头两句说七月初天气太热,屋内如蒸笼一般,令人食欲不振。酷暑时节,人们常吃一些生津开胃的食品饮料来刺激食欲。《清嘉录》记载,在三伏天里,“街坊叫卖凉粉、鲜果、瓜、藕、芥辣索粉,皆爽口之物。”所谓凉粉,是用木莲草熬汁后取纱布滤清,和水凝结成块,用于解暑。凉粉在宋代便见于记载,流传至今已有千年。
杜诗中间四句说饱受蝇虫之扰的同时,更被繁忙的公务压抑得直欲大叫。最后两句说希望到林间避暑,赤脚踏冰以解心中烦扰。古人为了销暑,除了饮食方面以外,也确实在居室和储冰两方面费了不少心思。
《携琴访友图》。明人文震亨在他的《长物志》中描写了一个如清凉世界般的“敞室”:“长夏宜敞室,尽去窗槛,前梧后竹,不见日色。……北窗设湘竹榻,置簟于上,可以高卧。……湘帘四垂,望之如入清凉界中。”意思是说,夏季避暑的敞室,需拆除窗户,屋前屋后,栽种梧桐、绿竹,以通习习凉风。在北窗之下,设竹榻一张,上铺凉席,主人高卧其上。敞室四周悬挂竹帘,构筑清凉境界。唐代诗人张籍所作“遇午归闲处,西庭敞四檐。高眠著琴枕,散帙检书签”正好是敞室销暑之一例,会让苦热的杜甫好生羡慕。
关于古人储冰的记录远在先秦时期就有了。《诗经·豳风·七月》:“二之日凿冰冲冲,三之日纳于凌阴。”意思是说冬季在山中凿冰,储藏在冰室之中以备销暑之用。顾禄记载苏州市中夏季卖冰的情况,说:“土人置窨冰,街坊担卖,谓之凉冰。或杂以杨梅、桃子、花红之属,俗呼冰杨梅、冰桃子。鲜鱼肆以之护鱼,谓之冰鲜。蔡云《吴歈》云:‘初庚梅断忽三庚,九九难消暑气蒸。何事伏天钱好赚,担夫挥汗卖凉冰。’”根据《元和县志》,苏州葑门之外共有二十四座冰室,寒冬之时百姓将冰藏于室中,来年夏天便可取出使用。可见,在明清时期,夏季用冰已经常见于市场交易之中。更有暑热哄抬冰价的例子,据《温热经纬》记载,清乾隆九年六月,北京极热,“冰至五百文一斤,热死者无算。”
盛夏伏阴与平衡之道
虽然古人各尽所能地设计出了不少销暑良方,但翻阅古籍,书中却反复提醒着读者要控制内心的欲望,当心炎暑中潜伏的阴气。如《致富奇书》说:“三伏内,腹中常冷,特忌下利,恐泄阴气。……虽大热,不宜吃冷。”这里是说盛夏之季,人体腹中积阴气,最怕腹泻,恐伤元气。便是天气极热,也不宜吃寒冷的食品饮料。
《遵生八笺》记录孙真人之言:“宜节约饮食,远声色。此时阴气内伏,暑毒外蒸。纵意当风,任性食冷。故人多暴泄之患。”孙真人建议三伏天里要远离声色,节制饮食,不可常受风吹,也不可多吃冷食,以妨疾病。
前文提到的凉粉,据《本草纲目》记载,亦有用绿豆为主要原料制成的。但李时珍同样认为这种凉粉也“偏于冷,能致人病”,应当少吃。
个人在盛夏中任性食冷,不防备潜伏的阴气,还只是招致身体上的疾病。若当道者在盛世中也不持平衡之道,影响则更深远。东汉末年,灵帝兴建裸游馆以避暑。据《拾遗记》,裸游馆以渠水环绕四周,选“玉色轻体”的宫女撑小舟荡漾渠中,甚至故意令小舟覆没,使宫女湿透全身,以便观者“视宫人玉色”。宫女年十四至十八岁者,以西域所献香料沐浴,体带奇香,面上靓妆,轻解上衣,仅着内衣相伴君王游乐。裸游馆中又遍植嘉木,渠中种莲,灵帝纵情其间,长夜宴饮,嗟叹到:“使万岁如此,则上仙也。”他觉得这种寄意于声色犬马的岁月,便是所谓的神仙日子了。然而,灵帝的荒淫无度为人神所共愤。董卓率军进入都城后,将裸游馆宫女尽数劫掠,并且焚烧了这座荒淫的避暑馆阁。
《万壑争流图》。晚明陈继儒作《销夏部》,记载历代士人的销夏故事。在序言中,陈继儒批判那些为了销夏而“愿得泰岱之长松、潇湘之修竹、匡庐之飞瀑、太湖之明月、峨眉之古雪,又渴思金茎之露,困忆石步之廊,饱风欲为蜩,泳水欲为鱼”的思想。他认为销夏是要取得心中的清凉境界。若有如此众多的欲望,那无论是内在个体还是外在天地,都无法“跳出火坑”而“莫可解脱”了。
旧时的避暑智慧,说到底还在于人内心的平衡与清凉。宋人苏舜钦营造沧浪亭,作《沧浪亭记》,说:“予以罪废,无所归,扁舟南游,旅于吴中。始就舍以处,时盛夏蒸燠,土居皆偏狭,不能出气。思得高爽虚辟之地,以舒所怀。一日过郡学,东顾草树郁然,崇阜广水,不类乎城中。……予时傍小舟,幅巾以往。至则洒然忘其归。觞而浩歌,踞而仰笑。野老不至,鱼鸟共乐。形骸既适,则神不烦、观无邪,则道以明。反思向之汨汨荣辱之场,日与锱铢利害相磨戛,隔此真趣,不亦鄙哉。”在苏舜钦的世界中,“盛夏蒸燠”与“荣辱之场”互相隐射,而“舒所怀”又与“神不烦”、“道以明”相通。苏舜钦最终所得的“真趣”,也许就是古人对于盛夏与伏阴的平衡之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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