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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密《山羊胡子》幕后:主要是去干农活,顺便拍了纪录片
曾经,纪录片《摇摇晃晃的人间》,让人们知道了诗人余秀华生活和情感世界;
如今,纪录片《山羊胡子》,也让放羊诗人李松山的名字再次活跃在人们视线。
◇《山羊胡子》海报
日前,由贾雨翔拍摄的纪录片《山羊胡子》,在「海浪新力量电影计划」第六届NEW ERA青年电影季上,获得主竞赛最佳纪录短片奖,去年12月,该片更是获得第七届中国国际大学生纪录片大赛优秀纪录长片奖。
导演贾雨翔分析获奖原因,认为60%来自于被拍摄者李松山身份、身体的特殊性,加之诗歌文字本身的力量,为整个纪录片搭建了牢固的精神框架。剩下40%是他及制片人王兆阳用镜头相对真诚地接近李松山的生活,从而用诗意的镜头去记录下这一切。
◇ 贾雨翔
的确,在纪录片《山羊胡子》中,贾雨翔没有使用过跟镜头,每一次拍摄都是将脚架稳稳地扎在固定位置,任由李松山在里面行走、畅想。片中也没有旁白,有的只是生活中真实的声音,以及李松山用不标准的发音念着一首首诗。“一切都是自然地在画框中上演,就像他的诗歌,朴实、真挚、自然。”贾雨翔说。
可以叫他山羊,也可以叫他胡子。
在尚店镇李楼村,
他走路的样子和说话时紧绷的表情,
常会引来一阵哄笑,
如果您向他谈论诗歌,
他黝黑的脸上会掠过一丝紧张,
他会把您迎向冈坡,
羊群是唯一的动词。
——《自画像》李松山
李松山,笔名“山羊胡子”,围绕在他身上的标签有很多,自幼残疾、来自农村、热爱诗歌、身残志坚……虽然身处乡村,但他诗歌的文字却很高级,充满力量。他曾获《诗刊》年度青年诗人奖等多个奖项,也得到中宣部颁发的“乡村阅读榜样”证书。尽管有多个奖证傍身,但李松山依然不忘自己农民的身份,将自己定位成“放羊娃”,为人热情,随和。
贾雨翔,22岁,同济大学广播电视编导专业,设计学硕士在读。大学期间,他多次前往山区支教,他对乡村教育很关注,坚信教育可以改变命运。
当2019年9月,贾雨翔第一次通过电视看到李松山的事迹后,便关注着这个放羊诗人,除了自己和李松山都是河南人之外,他还在认真读完李松山所有的诗歌后,发现想象中的感动确实有些单薄。“我惊讶于他诗歌中描绘的农村世界,仿佛把我记忆中老家河南的泥土和麦田铺上了一层梦幻的田园滤镜;惊讶于他心底对母爱的感知是那样深沉厚重,又不易察觉;惊讶于他关于爱情青涩又细腻地描绘,他对邻里日常视角充满浪漫的童趣,又夹杂对生活中苦难的悲悯。我好奇在这想象力和修辞技法背后,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灵魂。”那时,恰逢学校老师布置拍摄纪录长片的作业,他找到同为河南老乡的室友,一起去拜访。
◇ 拍摄花絮照
不过,当时正读大三的贾雨翔对李松山本人并不了解,在给李松山发微信表示想要前往拍摄时,他反复斟酌着每一个文字,生怕遭到拒绝。
贾雨翔说,“松山哥那时正在收玉米,说或许不能满足我们拍摄需求。我们立马表示愿意帮他忙。”
李松山说,“本来对于他们来拍摄还有点小烦,但听到说能帮我干农活,我就同意了。”
但那时的贾雨翔并不清楚干农活这意味着什么,现在回头再看,他苦笑着告诉记者,“拍完这部纪录片后,我觉得后来所经历的任何艰苦拍摄条件,都不算什么。”
2019年10月,贾雨翔和王兆阳带着两台单反、一个三脚架、一个稳定器,还有给李松山带的上海特产和烟,说走就走。抵达的第一天上午十点,他们来到河南省舞钢市尚店镇李楼村李松山的家,李松山放羊去了,便拍摄他74岁的母亲徐巧佩做饭、做家务,不一会儿,李松山开着三轮车运着满兜的玉米进屋。还没开始拍摄,他们先撸起袖子搬玉米,“要把玉米卸下来,打包装进麻袋,再一袋袋扛上屋顶晾晒。我们干到晚上才结束。”贾雨翔说,第一天基本没有拍摄,到第二天镜头才打开,不过拍摄地点,在玉米地。
◇ 玉米地中的李松山
“在玉米地,我们其实仍然在干活。”贾雨翔说,拍摄纪录片需要相对客观地站在旁边,去看他的生活,但面对一个行动不便的人和70多岁的老人在你面前辛苦地掰玉米,又将玉米装进三轮车兜,很难有人站在旁边一动不动。为了满足拍摄和帮忙的两种需求,他们常常选择先拍摄十分钟,两人再加入掰玉米行动,最后再拍摄一段结尾。
贾雨翔说,“虽然我们是年轻人,体力算好,但两三天后,我们觉得自己真的需要休息下了。”
李松山说,“他们干活没得说,很好。”
◇ 李松山和母亲一起收玉米
当他们真实体验农村生活后,觉得自己与李松山的生活成为了一体,在拍摄中的镜头运用也慢慢发生了变化,“我们会不自觉地把相机放得更低,让视角姿态更贴近他生活的土地。”
后来,他们一起放羊、收玉米、进城领奖、喝酒谈天,关系越来越近,贾雨翔对于李松山的称呼,也从开始的“松山叔”,变成“松山哥”。
“把镜头架在那里,任由他在画面中行走” 。
你用三脚架框着我陈年的旧疾,
左脸颊僵硬的表情,
源于四岁的一场高烧,
药片。草根儿。来来回回,
四十多里的土路,
——摇摆不定的童年。
——《自嘲或反讽》李松山
40分钟的纪录片,贾雨翔和王兆阳前前后后去了三次,总共不到20天。在最初动身前,他们曾陷入思考:该如何从纪录片的角度,窥探和呈现这样一种诗意生命状态?后来,他们认为,李松山的诗句充斥着新鲜的泥土气味和生活质感,必然和他的生命日常存在着无法割舍“互文关系”。于是,决定抛开传统纪录片以叙事说明为主的方式,回归诗歌文本,探寻诗歌与诗人生活之间的关系。
◇ 获奖时的李松山
“我们没有别的想法,就是纯粹站在旁边记录,带着善意去打量他的生活。某些时候,真诚比真相重要。”贾雨翔说,他在拍摄李松山时,总是会和他的诗歌不期而遇。比如镜头里,理发店里老板娘的剪刀,真的“如同银亮的铲子,正剪着生活之外的雪”(《致高丽》),夕阳的旷野里,牧羊人的羊群仿佛真的成为了“唯一的动词”(《自画像》),靠在火车上的睡梦里,窗外的匆匆的景色,仿佛真的如同记忆里无法邮寄的闪烁星辰(《畅想曲》),母亲在菜地里浇菜,仰拍视角下的佝偻的身躯仿佛真的接住了磅礴的雨(《雨的潜台词》),一同走在异乡凌晨的马路上,轿车也如同激素过剩的斗牛,与故乡的距离也不过是一杯酒环绕舌苔直奔肠胃的距离(《在宛城》)……
观看过纪录片《山羊胡子》的人,会发现,贾雨翔的镜头是固定在一旁的,导演没有任何引导,李松山也没有任何表演,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却充满诗意。贾雨翔说,由于李松山走路不便,他可以快速跑前去,把机位架好,等李松山慢慢从一侧经过。有时候又会把机位架在李松山背后,看他坐在田埂上沉默,或思索,或放空。
“我和他在一起,日子也变得慢起来,镜头表达也慢了起来。”贾雨翔告诉记者,这种慢,也来源于老师黎小锋的指导。当他们第一次拍摄了四天回学校,把素材给老师看后,老师告诉他,“只有耐心等待,纪录片才会被时间赋予更厚重的力量。”同时,也告诉他说,“如果导演内心里住着一个诗人,他的镜头自然会带有诗意。”
◇ 放羊时的李松山
于是,在凌晨一点,他用延时摄影拍到李楼村的星空,仿若李松山的《畅想曲》。也无意中拍到了村口的烟花,李松山站在其中,满脸笑容。还拍到他独自前往咸宁领奖后回乡,村友和他聊诗歌、聊生活。贾雨翔认为,从某种意义上看,李松山是成功的,在诗歌中,得到了文学界的认可,生活上获得村友的喜爱。
“远景和特写的切换,梦想和现实的融合”
画框中你低语咆哮
让光影失神
万花过隙
如果落笔是人山和人海
注解是板机和快门
可惜我没有铜币
只有玻璃
——《摄影艺术》贾雨翔
对于贾雨翔而言,《山羊胡子》是他第一部纪录长片,也是随堂作业。初出茅庐,胆子很大。“获得中国国际大学生纪录片大赛优秀纪录长片奖,令我很意外,因为同参赛的是北影、中电的大学生,他们有高端的器材和精美的构图,而我只有两台刚买的单反和土地上的人,平时还要上课,也没有拍摄时间。”
获奖后,贾雨翔继续着自己的生活,偶尔也会回顾拍摄李松山的过往,认为其实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以及不充分的准备。他坦然地说,这个片子里绝大部分打动人的力量都是李松山赋予的。而自己的镜头更多是被李松山的诗歌牵着走,而这种被诗意带入的情感,也激活了他内心的诗意。
◇ 李松山站在夕阳下
同时,他认为自己的大胆还体现在镜头语言中,“我的镜头中中景很少,很多时候是大场景之后,马上切到特写镜头,这样来回大幅度跳跃,就像是他的内心和环境来回交互。”他还认为自己足够幸运,如片中许多诗句和事件不期而遇的互文。还有片尾处,村口突然放起的烟花。他回忆道,村口放烟花那天,是他们拍摄结束的前一天,在村口吃完烩面,李松山走出门口,天空瞬间星火炸开,来不及多想,在15秒内,他便把镜头架好,构图排好,开机。“我现在觉得,即使今天的我也惊讶当时我有这样的反应和运气。”
作为一名独立纪实影像的创作者,往往前期的策划、解说词、甚至每一幕的分镜脚本并不是主要的创作方式,漫长的等待和对于人物生命的理解判断才是拍摄的日常。
能够相遇这些“幸运”,更重要的是因为,我们心底饱含着对这个世界的“真善美”最质朴的探索欲和表达欲,这种欲望充满着共同的赤诚与美好。
纪录片剪辑完成后,李松山看过,他评价“挺好。”他告诉红星新闻记者,他已经被拍过很多次,但很少回头看镜头中的自己,“因为我嫌我自己丑。总觉得对不起大众,影响市容。”想想又说,“我不能死抱着诗歌不放。我还有羊、几亩地需要打理。”
作者|乔雪阳 曾琦
来源|红星新闻、贾雨翔
图片|红星新闻
编辑|老饼干
校对|何凝
原标题:《解密《山羊胡子》幕后:主要是去干农活,顺便拍了纪录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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