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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希尼诗集汉译出版,要想读懂并不容易
爱尔兰是盛产文学大师的国度,百年间已诞生了四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戏剧家萧伯纳、贝克特,诗人叶芝、谢默斯·希尼,相较前三者而言,国内对于希尼的译介是最为薄弱的。
近期,广西人民出版社一口气推出了希尼三部诗集的汉译本:《电灯光》(杨铁军译)、《区线与环线》(雷武铃译)和《人之链》(王敖译)。这三部诗集是希尼1995年获得诺奖之后的作品,分别出版于2001年、2005年和2010年,同时也是他生前(谢默斯·希尼于2013年去世)出版的最后三部诗集。
对于一般的文学爱好者来说,希尼作为一名外国当代诗人,名气可能并不如近些年译介颇多的普拉斯、辛波斯卡,乃至布罗茨基、奥登,但他对于中国当代诗歌写作小场域的影响绝对不容忽视。俄裔美国诗人布罗茨基(左)与希尼虽然早在上世纪90年代,文学青年们就可以从各种文学刊物上零星见到希尼作品的汉译,但此前结集出版的却只有一本《希尼诗文集》(吴德安等译,作家出版社,2001年)和山东“不是基金”独立出版的《在外过冬:希尼诗选1966-1996》(贾勤编译,2011年)。
《希尼诗文集》收录了希尼1966至1996年创作的10部诗集中的76首诗歌、随笔和评论文章,以选集的方式为汉语读者相对完整地呈现了这位诺奖得主的创作面貌。此书出版后,也迅速成为中国当代诗人们行走江湖的武功秘笈,一时间洛阳纸贵。诺奖对希尼的授奖词如此写道:“他的诗作既有优美的抒情,又有伦理思考的深度,能从日常生活中提炼出神奇的想象,并使历史复活。”希尼注重日常经验和叙事性的诗歌品质恰好为中国当代诗歌写作提供了1990年代以来的转型参考。其次,他的一些文论如《舌头的管辖》、《诗歌的纠正》等更是作为经典篇目而被国内诗歌批评不断征引。
因此,希尼的知名度或许在大众读者中并不卖座,但他的诗学遗产对于汉语新诗写作的贡献却是极其深远的。
波兰诗人米沃什(左)与希尼翻译不是造“金句”
关于文学作品的翻译问题,一直以来都是学者、大众热衷于评判、讨论的,而诗歌尤甚。就在这套希尼系列出版后不久,其中《电灯光》的译者杨铁军就在豆瓣网上遭到了某些网友的“恶意围攻”,最后使得杨先生不得不注销账号,以示对攻击者的不屑和豆瓣网的抗议。当然这场闹剧本身并没有评论的价值,其实杨先生从一开始就不必理会。
认真的读者只要略微翻阅一下这三册诗集,相信不难感受到三位译者的水准和诚意。杨铁军、雷武铃、王敖,他们不仅都曾毕业于北大,而且自己本身就是诗人,最关键的是具有良好的知识结构与学术训练,我们从其详尽的注释中就可以看出。
很长时间以来,我们读到的西方现代主义诗歌翻译似乎大多是诘屈聱牙、怪诞费解的,当然也偶尔能碰上一些令人拍案的“金句”,诸如“黄金在天空舞蹈,命令我歌唱”(曼德尔施塔姆)之类。但“金句”毕竟可遇不可求,通常的情况是,某个诗人的大半本诗集读完,除了几句漂亮的话之外,对于诗人本身和他依附的文化传统仍然没有任何感觉和印象。
尤其对于希尼这样着重记叙朴素、琐碎的日常生活的诗人来说,倘若我们抱着发掘“金句”的目的去读,结果一定是令人失望的,你很可能会在领悟意义之前,被一连串的劳动场景、农业用具、乡村动植物名称败坏胃口。而此时,译者的注释也许就会成为我们理解希尼诗歌的一把钥匙。高质量的注释不仅是词语的简单溯源和解释,还应该提供被注释词语对于整首诗逻辑发展的作用和必要性。这无疑要求译者对诗歌整体的结构和意义有着清晰的理解。
三位译者在这一点上,做得都很负责,而且每部诗集后面都附有一篇译者自己撰写的“导读”性质的文章,可以很好地帮助读者把握希尼的诗歌世界。这里个人特别推荐雷武铃撰写的译后记,他较为全面地论述了希尼对于中国当代诗人的教育,以及在翻译实践中总结出来的心得体会,皆是沉浸多年的经验之谈。
阅读的难度和考验
此次广西人民出版社计划推出的希尼系列除了这三本率先面世的诗集外,还有《开垦地:诗选1966-1996》(黄灿然译)、《踏脚石:希尼访谈录》(雷武铃译)待出。鲜为人知的是,希尼除了是伟大的诗人和批评家外,还是一位出色的翻译家,他曾将著名的古英语史诗《贝奥武甫》(Beowulf)译成现代英语,这种学养和毅力恐怕也是很多中国诗人望尘莫及的。
尽管拥有值得信赖的三位译者,但普通读者想要迅速进入希尼的诗歌,还是具有一定的难度。首先由于希尼的诗中存在大量对于西方古典(经典)文学的化用,《圣经》、古希腊神话、荷马史诗、维吉尔、莎士比亚的影子随处可见;其次就是基于各种古典语文的文字游戏,其中的玄妙显然也是只可在原文中体会。尽管译者已经尽力在注释中将这些“不可译”的信息传递出来,但对于缺乏西方古典学修养的读者来说,仍会构成不小的考验。
希尼手持萨顿胡头盔的复制品最后,我们必须知道希尼的诗歌根植于爱尔兰民族文化的历史语境中,读诗之前,如果不清楚英国与爱尔兰之间的政治对立与纠葛,对天主教与新教的宗教冲突毫无了解,要想真正读懂希尼也是天方夜谭。
既然希尼这么难读,为什么非读不可?说到底,还是他山之石。
现在美国大学任教的诗人王敖觉得希尼“是可以给我们的诗歌界提供示范的诗人”,“因为种种政治和文化的原因,我们缺少这一代大诗人。1950年前后出生的诗人,已经是诗歌界的老前辈;1960年以后出生的一些有名气的诗人,已经习惯了长年在文化领域里扮演骄傲而神秘的大师,如果缺乏个人反省,很难保持一种相对正常的写作心态,也会给年轻诗人制造不良的影响。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应该认真地对待希尼,不是说诗人不能当文化名流,而是说需要有经得起考验的品质。”
作家薛忆沩也曾经在一篇纪念希尼去世的文章里说:“希尼在中国没有足够的影响。他可能是在中国的地位与在世界上的地位最为悬殊的西方作家。这种悬殊也同样标示了中国与世界的距离。”
但愿此套希尼作品集的出版,能够让这种距离再缩短几分。
附:希尼诗作一首
水中枝上的鲈鱼悬垂于巴恩河
靠近黏土岸,尽是桤木斑驳和漾动的清澈,
我们称作“小咕噜”的鲈鱼,流水的线疙瘩,短小、倏然欲动,
我以前看到现在也看到河水光耀的体内虽可穿行
却被它们顽固地把守着这通道,
在水的屋顶之下,河床之上打盹,
迎面吞噬流水,鼓起肌肉,咕噜噜地
在满是鲈鱼鳍的世界②,桤木的沼泽世界里
以水作为空气,在巴恩河水的地毯上,暂定于
万物皆流、奔涌无休的世界。
【注释】
1.鲈鱼,Perch,和第一行的水中栖“枝”是一个词,作者连着用了几个perch,得靠上下文判断其含义,这个文字游戏是本诗的核心,但汉译却无法表现。另外,水中的栖枝应是反射,而非实象,“水中枝”的翻译因“水中花”的联想,更能给人以虚实对比的感受。
2.The finland of perch,同时也可以解释为满是桤木的世界。另外,诗人在这里用finland(芬兰)这个词,在此可以理解为陌生的外国,但上下文的意义关系却又把这个词分解为fin+land,也就是鱼鳍的世界。总之,这个多重语言游戏是无法翻译的,在原文中才能体会到其巧妙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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