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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巩俐:走进人物,成为于堇

澎湃新闻记者 王诤
2021-10-16 09:14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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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余舞倦时,嫣然巧笑,临去秋波一转。”小说《上海》中,横光利一如此描写方秋兰的出场。同这位日本新感觉派小说家笔下那些“肮脏野蛮”的工人形象形成强烈的反差,他是在用柔情满怀的笔触描写这位明眸皓齿、充满异国风情的“典雅的中国女人”,而恰恰是这个柔弱的女子,在非常时期领导了上海的工人运动……

《兰心大剧院》海报

在横光利一的笔下,方秋兰一个人独来独往,经常出没舞厅饭馆,却决不仅仅是一个混迹舞场的交际花,她信仰马克思主义,是坚定的共产主义者,是影响深远的五卅运动的领导人之一。这个柔弱美丽的女子只要“一举起右手,这个工厂的机器便会马上停下来”。

“Kabuki(歌舞伎)将在夏威夷演出。昨天不告诉你,因为我不得不帮助中国。现在告诉你,因为我不能辜负你。亲爱的弗雷德,原谅我,像以前你每次原谅我一样。你自己小心。”小说《上海之死》中,虹影替女主人公于堇的选择做出辩解。随后,小说家如此安排于堇的结局——像戏里所演的那幕一样:头朝下、手臂直伸在前,跃出窗去。“上海,像出生时吮吸你的空气一样,我要亲吻你的街道”。

电影《兰心大剧院》剧本,取自小说《上海》和《上海之死》。这是一部娄烨导演的电影,也是巩俐主演的电影。是他的,也是她的。片中,巩俐既是那位戏中戏里的工人领袖“方秋兰”,也是背负谍报任务回到上海,继而左右太平洋战争走向的“于堇”。

于堇(巩俐 饰)

是娄烨的电影,尽管这是一部黑白片,却比他过往的电影在故事立意、剧情结构上都要“明亮”。“在娄烨的电影中,女性角色一般都是作为影片的主角出现,故事的发展线索也都是围绕着女性来展开,男性角色则大多具有辅助的意义。同时,这些女性角色形象鲜明,大多拥有叛逆的性格以及丰富的情感世界。”在很多分析导演电影中女性主义倾向的文本中,你大抵都会看到类似的论述。《兰心大戏院》,也概莫能外。

片中的于堇经历足够复杂,感情戏码又枝枝叉叉、层层叠叠。于堇催眠白云裳(黄湘丽饰演)和古谷三郎(小田切让饰演)的两场戏都足够迷人,除了展示职业间谍应有的机警和熟谙流程的职业,她还演出了母爱的柔情,姊妹的迷离以及夫妻间的缱绻。特别的,虽然片尾于堇最终做出了最有利于国家和民族利益的选择,可导演显然不想在此太过煽情。他是个和平主义者,于堇也是——尽早结束这场大战,才是她这颗棋子,在世事大棋局中的落子无悔,亦无声。

于堇与白玫(黄湘丽 饰)

近日,巩俐在北京接受了澎湃新闻记者专访。在访问的最后,谈到这部电影让她最为感触的地方。巩俐顿了顿,“非常荣幸能够参加《兰心大剧院》这部真实的展现和记载了上世纪四十年代中国人民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中精神与力量的影片。历史是不容篡改的,我们永远不会忘记。”

《兰心大剧院》剧照

【对话】

谈于堇,“饰演一个角色,首先就要成为她”

澎湃新闻:同娄烨导演是首次合作,当他把剧本交给你,对于要饰演的这位女特工、女明星于堇,你有什么自己的感受?其实就于堇的人设而言,会让观众联想到你之前在很多电影中的角色,比如《外婆桥》里的小金宝、《谍海风云》里的黑帮夫人。

巩俐:娄烨导演之前的作品我都有看过,非常崇拜他,和他的独特的个人风格。他在每一部电影里都不愿意重复自己,我其实也是这样做的。

说到于堇这个角色,她有自身的多面性、多重性,有多重身份、多重情感,内心世界非常复杂。这样的角色对于任何想挑战自我的演员而言,都有致命的吸引力。片中于堇有跟休伯特父女情,跟前夫倪则仁的情感,跟导演谭呐的情感,跟女孩白云裳的情感,跟古谷三郎的情感,非常多的维度,而她又是一个内心柔软的女性。她作为一位盟军间谍,一个杀手的职业要求她不应有这样柔软的内心世界。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片中她用枪击倒对手,从来不会再上前补枪,这是导演特意做出的不同。

谭呐和于堇

澎湃新闻:我知道你曾有机会出演007电影中的角色,当年也曾和皮尔斯·布鲁斯南一道拍过广告。娄烨也说过,于堇是戏中的“大明星”。你饰演的于堇,身上很多东西是要自带出来的,比如她的职业“前史”,她的丰富性。

巩俐:于堇这个人的内心世界和外表是相反的。她本身是一个职业间谍,也不知道之前她执行过多少次任务,我们没有去刻意强调。其实观众如果细看的话,她的脖颈上一直有一道伤疤。这个位置的伤疤,本身就带有故事,观众可能会猜想这是不是她之前任务中留下来的。片中,她对父亲说这是最后一次(执行任务)了,但作为一名间谍,踏入这个职业就没有最后一次。我觉得娄烨导演的特殊之处,他不会让你从一开始从头就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尾。你一定要跟着他的故事走到最后,慢慢才会知道整个故事的真相。

澎湃新闻:我们都知道你出演一个角色前,都要真实地沉浸在角色当中。比如《艺伎回忆录》中练习和扇,《夺冠》(原名《中国女排》)排戏时,时刻都带着一个排球。谈谈这部戏里,你要掌握的“职业技能”。

《夺冠》剧照,巩俐 饰 郎平

巩俐:我从来觉得要饰演一个角色,把角色本身的能量释放出来,你首先就要成为她。具体在这部戏里,我首先要把于堇身上的技能学习到自己身上。在开拍前我们安排了英语学习、日语学习。此外还有催眠术的学习。

特别是枪械的学习,当时道具找来了几把手枪让我们选择。导演选择一把男士M1911掂在手里,我觉得分量刚好。可实际上这把枪很重,不装子弹就有一公斤多重,端起来坚持半分钟,就会觉得整个手臂在抖,所以需要每天练习。全程有两名安全员时刻陪在我左右,盯着我(笑)。整个拍戏过程中,这把枪是我的“专属”。

于堇在枪战中表现特别英勇

练习的时候,连发几枪,你就会感到它后坐力很大。而且(当你不熟悉的时候)枪口会上跳,火星四溅,你不由自主就会侧过脸去,所以我还要克服在开枪时眨眼的习惯,这样大概前后练习了一个多月。

后来我跟这把枪培养出了感情(笑),不拍戏的时候,枪是不能拿到室外的,我就是呆在车里,两个安全员轮流,一个陪着我在车里指导,另一个站在车外警戒。我要练习怎么拆卸、怎么擦枪、怎么装弹,怎么换弹夹。

《兰心大剧院》剧照

他们给我的是一块蘸着机油的绒布,每次擦完枪,满手都是黑乎乎的,感觉很有成就感。这把枪一开始从库房里拿出来的时候,上面还有点生锈(迹),拉开它都费劲。到最后,在我手里给摸得锃明瓦亮,都有包浆了!我就知道,哎,成了!这技能算“长”在身上了。

澎湃新闻:还是想请你再回顾下《艺伎回忆录》里练扇子的故事,我专门找来又看了遍,这个镜头其实不多的。

《艺伎回忆录》剧照,巩俐 饰 初桃

巩俐:《艺伎回忆录》练扇子的桥段,我是真练了几个月,当时导演也没有特意要求我这么做,但我觉得他既然提出来了,是不是会在片中有很多镜头?那就必须得练啊(笑)。可没想到,最后呈现出来也就几秒钟。这事我后来还是能想明白,练扇子不是为了练扇子,而是帮助我走进了这个人物。这次练枪也是如此,一开始的时候我装弹夹都会卡壳,但后来已经可以做到闭着眼睛都能迅速操作了。当这些技巧“长”在你的身上,你也渐渐地成为了这个人物。

黑白片,“我非常赞同”

澎湃新闻:在我的印象里,这还是你第一次主演全部黑白画质呈现的电影。谈谈你观看《兰心大剧院》成片时的观感?

巩俐:当时拍的时候是彩色的。后来导演提了一个想法,把电影转换成黑白片,大家是否赞同?征求我们的意见。我很兴奋地表示,“我赞同!”(笑)我觉得《兰心大剧院》需要呈现出一种时代的氛围。

《兰心大剧院》剧照

澎湃新闻:电影对时代的还原感,对于观众而言会有一种陌生感。片中的“熟脸”显得陌生,而本就“陌生”的脸孔又像是从那个年代走来。这恐怕也同黑白画质呈现有一定关系。

巩俐:嗯,这也得益于服化道的高水准的呈现。比如我们的服装师迈琳琳,为我们所有主演准备的衣服,开拍前都要一件一件试,包括一条围巾都会去揣摩(是不是合乎年代质感)。不仅如此,所有群众演员上戏前,穿什么衣服也都了如指掌。这次的群众演员也都是一个一个挑出来的,先挑人,然后按照人的相貌特征给配衣服。首先做到不能穿帮,其次是要看合不合适,不是套上就完事了。另外,美术的水准很高,这都有助于我们尽快地沉浸在那个时代氛围中,呈现给观众的自然也有那个年代的代入感。

古谷三郎和于堇

澎湃新闻:间谍是个特殊职业,你有没有在要在戏里带出一点职业感,比如在饭店第一次“偶遇”古谷三郎,你要引起他的注意,又不能让他特别留意,你在戏里的眼神令人印象深刻。

巩俐:是的,导演之前的剧本会上也提醒大家不要脸谱化,给人的感觉越普通越好,要学会把自己“藏”起来。但于堇这个角色的难点恰恰也在于,她不仅是个间谍,还是个女明星,时刻都要接受众人的注视。所以我们在设计角色,让她跟人说话的时候,不能直视对方,要若即若离。间谍的眼神都特别“毒”。我要演出于堇身上,她的耳朵乃至全身都有“眼睛”,即便她漫不经心地走过,身后也是“留眼”的。她身体语言的丰富性,这些动作都在细微里去表达。

《兰心大剧院》剧照

澎湃新闻:《兰心大剧院》的剧本来自虹影小说《上海之死》和横光利一的《上海》,这两个文本中的桥段和线索也出现在剧情的舞台上下,能否谈谈你对于这两部文学作品的阅读体会?

巩俐:剧本来自小说,但我们也做出了很多改动。比如《礼拜六小说》这出戏的剧情是和电影剧情结合起来的,戏剧里讲的是秋兰所代表的工会同资方间的冲突,也是生死恋情,我们利用戏剧舞台把电影故事带出来。

在改编小说的过程中,娄烨导演和编剧马英力老师,他们把故事最后提升到这个女性(于堇)是一个“背叛者”,于堇并没有把“珍珠港事件”的真相告诉她父亲,在职业和大义之前,她选择最有利于国家的(选择),她憎恨战争,她的选择是为了尽早地结束战争。小说(《上海之死》)里女主角最后是跳楼而死,在片场我们也拍了最后的对战,但导演觉得还是要留下一个开放式的结局,最后她的生死在电影里并没有讲白。我非常认可这样的改编和呈现。

《兰心大剧院》剧照

澎湃新闻:在片场,你是不是也就剧情走向和人物呈现提出了一些自己的观点和看法?

巩俐:其实每一场戏我们都有商量,这是一种非常好的创作氛围。这部戏是以真实感为目标,除了我刚才说的那些细节,我认为刻画这个人物最关键的一点在于,要表现出她真实的内心世界同职业的矛盾。在表演方面汲取营养的角度,坦白讲,我平时看的更多的还是男性电影,欧洲和好莱坞的男性电影。像《教父》,这样的电影我会看好多遍,因为从每一个人物里面,都可以学到很多东西。马龙·白兰度,他是进入到了人物之中,成为他,而不是去演他。所以我觉得一个演员体验生活和准备工作是特别重要的。

另外,昆汀的作品我看的也比较多,他的电影有很多层次和不同的风格,又很极致。在我的电影中也有很多极致的表达,我想学习那种极致怎么用在关键时刻,该爆发的时候力量怎样表现,在表演上去吸收借鉴他们的经验。好莱坞黄金时代的那批演员,阿尔·帕西诺、罗伯特·德尼罗等等,都是我学习的榜样。

    责任编辑:张喆
    校对:张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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