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忆丨“欧洲联合”曾令丘吉尔为之激动，但新欧洲里没有英国

曾呼喊出欧洲“联合起来”的丘吉尔应该不会想到，若干年后，正是英国，第一个离开了联合了的欧洲。

1948年5月29日，西欧各国政界700多人在海牙举行了旨在推动欧洲联合运动的欧洲大会。丘吉尔演讲后情绪激动。视觉中国 资料

二战后，有恐于法西斯幽灵卷土重来，人们打算将德国整合进欧洲以避免新的战争。1946年，丘吉尔在瑞士苏黎世大学发表《欧洲的悲剧》演讲，他充满激情地说：“摧毁了纳粹政权的时候，我曾自问，对这个生灵涂炭民穷财尽的欧洲大陆的兄弟公民们，我能向他们提出什么最好的建议呢?我的建议可概括成一句话：联合起来。”

一个女子走在战争的废墟中。

此后，一批人为大欧洲奔走。从1951年欧洲煤钢共同体建立到如今，60多个年头过去了，重建于二战废墟上的欧洲联合城堡，第一条裂缝已然出现。

二度被拒，欲去还留

假如将之比喻成男女，英国和欧盟从来不是一见钟情。

虽然，丘吉尔呼唤欧洲统一，但在他的心中，英国不必成为其中的一部分，而应当由法国和德国来承担起建设新欧洲的任务。对此，他有一个明确的判断：“我们同欧洲在一起，但不是其组成部分。我们对它感兴趣，同其联系交往但不能被并入或同化。”此后几年，当1951年欧洲煤钢共同体（ECSC）成立、1957年欧洲经济共同体（EEC）成立时，英国始终是欧洲一体化进程的旁观者。

1951年，让•莫内手握一个铁锤出席剪彩仪式，这标志着欧洲煤钢共同体（ECSC）正式成立。

欧洲统一运动的总设计师让•莫内曾言：“我永远也不明白，为什么英国不加入。我倾向认为也许这就是胜利的代价，即一种认为不需要改变就可以维持现状的幻觉。”

毕竟，英国曾是独霸一方的日不落帝国，也是被大海包围起来的隔离岛屿，它更习惯发布命令而不是遵守规则。昔日荣耀的余光之下，被欧洲一体化包括进去，只是意味着失去自己独特的影响力和机遇。

1962年，反对英国申请欧共体资格的商人在街头抗议。

直到1961年，眼见着欧洲经济共同体（EEC）成立后，六个创始国都获得了经济上的繁荣。英国保守党的麦克米伦（Harold Macmillan）政府渐渐觉得，加入共同市场也许不是个坏主意。于是，英国开始申请加入EEC。他的提议遭到了工党党首休•盖茨克(Hugh Gaitskel)的反对，后者声称，加入共同市场将是英国作为一个独立欧洲国家的终结，是上千年历史的终结。

戴高乐

但这一申请被戴高乐否决了。戴高乐如此不待见英国，除了英法两国的历史恩怨、怕被英国抢去新欧洲的中心领导权，也是不满于英国和美国的特殊亲密关系。1967年，继任的哈罗德•威尔逊（Harold Wilson）政府再接再厉，继续申请加入共同市场，但同样被戴高乐否决。戴高乐的拒绝毫不留情：“共同市场，对我们来说没有问题，对你们来说就有问题，你们想加入，这就是问题。”他甚至声称，英国想加入除非等他下台。

1971年，爱德华•希思手拿《大不列颠与欧共体》白皮书。 视觉中国 资料

果然，直到1973年，法国总统蓬皮杜上台后，英国才在保守党的爱德华•希思（Edward Heath）政府领导下正式加入欧洲经济共同体（EEC）。

1973年1月3日，英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参加庆祝英国加入共同市场的音乐会。视觉中国 资料

1973年6月19日，英国皇家赛马会上，一名女子戴着一个巨大的帽子，上头标注着欧洲共同市场成员国。视觉中国 资料

然而，虽然英国成功加入了共同市场，但1973年爆发的石油危机，让英国人借助共同市场搭顺风车的主意落了空。到处都是经济增长乏力，英国人的疑欧情绪又占了上风。此后，哈罗德•威尔逊承诺只要再次上台，就搞一次脱欧公投。

1975年5月29日，家庭主妇Vicki Crankshaw向人们宣传脱欧的代价。视觉中国　资料

新当选的保守党领袖撒切尔夫人在公投前夕，为留欧拉票。

1975年，公投如约而至。当时大多数的保守党报纸支持留欧，撒切尔夫人也上街为留欧站台。那一次的结果是67%的人支持留欧。首相哈罗德•威尔逊宣称，这是一次自由的投票，意味着长达14年的全国纷争结束了。此后，工党渐渐倾向支持欧洲一体化，而保守党则慢慢转向反对一体化。

67%的人支持留欧。

“我们所有的问题都来自欧洲大陆”

虽然，1975年公投前夕，撒切尔夫人还穿着绣满国旗的衣服上街为留欧拉票，然而，当她于1979年成为首相后，对欧洲一体化的大业算不上热情了，甚至是充满敌意。她曾毫不客气地说：“我们所有的问题都来自欧洲大陆，而所有的解决方案则来自全世界说英语的国家。”

农民在布鲁塞尔抗议，欧共体40%的预算都变成了农业补贴。视觉中国 资料

在撒切尔夫人看来，英国为共同市场贡献良多，而获益很少。这是因为欧洲共同市场的大部分预算都投入了农业补贴，而农业在英国并不是主要部分，英国获利自然是少了。1984年，撒切尔夫人与欧共体重新签订协议，得到了“返款特权”。比之投入的金钱，更令撒切尔夫人无法忍受的，是要将权力转移给布鲁塞尔，“让一个指定的官僚机构来做决定”。

1984年，法国总统蓬皮杜与联邦德国总理科尔在凡尔登战役纪念遗址前历史性地牵手。

在1988年的“布鲁日演说”中，撒切尔直言：“欧洲不是罗马条约的产物。 欧洲理想也不是那个集团或机构的财产。”

此时，法德已经于1984年和解，分隔东西两大阵营的柏林墙即将倒塌，欧共体主席雅克•德洛尔正雄心勃勃地想要将共同市场中的国家更紧密地结合起来。他放言，十年内，共同市场中的国家之80%的经济、税收和社会立法权将上交到联盟层面。撒切尔夫人自然反对。1989年，同样在布鲁日，德洛尔回应撒切尔夫人当年的演讲，他说道：“历史在加速，我们必须加速（联合）。”

1985年12月2日，卢森堡，抗议者反对共同货币政策。

此后，双方的矛盾全面爆发。德洛尔提议取消边境控制，撒切尔则表示，边境控制对打击恐怖主义、贩毒和非法移民至关重要；当德洛尔提出单一货币和欧洲央行时，撒切尔声称这辈子都不想看到这样一个银行出现；甚至当欧共体试图调整香烟外包装上的警示标志时，撒切尔夫人也要嘲笑一番：“他们很快就会告诉你，一个电视节目应该有几分钟了。”

1989年11月9日，柏林墙倒塌。

撒切尔夫人对欧共体越来越严厉的态度令她与原本的心腹、外交大臣杰弗里•豪伊分道扬镳。在被革去外交大臣职务，并被勒令搬出外交大臣官邸后，杰弗里•豪伊的不满爆发了。1990年11月，杰弗里•豪伊发表辞职演讲，抨击撒切尔夫人的欧洲政策，接着保守党的其他议员也开始倒戈，最终迫使撒切尔放弃党主席职务。

1992年2月，《马斯特里赫特条约》草案签订后，葡萄牙、荷兰、德国的领导人和雅克•德洛尔开香槟庆祝。

接替撒切尔夫人的约翰•梅杰对欧洲一体化的态度要好得多，他上台后，英国于1992年批准了《马斯特里赫特条约》，在此基础上，1993年11月1日，欧盟正式成立。此后，申根协定、欧元区与不断增加的成员国令欧洲团结的前景看似无比光明。

2012年12月10日，欧盟被授予当年的诺贝尔和平奖，默克尔和奥朗德一脸骄傲。视觉中国 资料

第一条裂缝

然而，虽然大欧洲的理想激励了一代又一代的人，但在这一神话之下，对欧洲深度联合的疑虑也从未消散。英国虽然加入了欧盟但并没有加入欧元区和申根协定，这多少昭示了英国对欧盟的保留。而2005年，长达300页的欧洲宪法草案公投意外在法国和荷兰被否决，这部宪法野心勃勃，将为成员国的共同预算和进一步限制否决权铺平道路。法国人担心它会威胁他们引以为傲的社会福利系统，荷兰人则对当时荷兰是欧盟最大的经费缴纳国而不满。2008年6月12日，简化版的《里斯本条约》在爱尔兰的公投中又遭否决，直到16个月后，爱尔兰人才在第二次公投中通过了它。而这一次，向来疑欧情绪最严重的英国民众干脆对欧盟说了“No”。

2005年5月29日，法国人以55%的票数否决了欧盟宪法。视觉中国 资料

还在英国脱欧公投之前，曾是欧盟宪法起草者之一的法国前总统吉斯卡尔•德斯坦就不无悲伤地指出：“欧洲如今失去了目标，从前欧洲要创立和平、制定外交政策、实行单一货币，而今天，我们无法确切地说出目标是什么。”

因为如今，笼罩在欧洲上空的疑云要比光辉的远景更厚重。

当地时间2016年2月12日，希腊雅典，希腊农民在农业部外举行示威活动，抗议养老金改革计划，示威者与警方发生冲突。

希腊仍深陷债务危机； 2015年起的难民潮令欧洲宽容与接纳的理念正饱受考验，一道道铁丝网似乎是对欧盟引以为傲的自由流动政策的嘲讽；发生在法国的两次恐怖袭击拷问着欧盟的安全；欧盟创立之初限制民族主义的目标无法阻挡欧洲右翼政党的兴起。更被普通人诟病的，是欧盟决策的不透明。

被意大利海岸警卫队营救上来的利比亚难民们在船头遥望远方的海岛。视觉中国 图

1989年11月，俄罗斯大提琴家罗斯特洛波维奇在开放的柏林墙下演奏了一支巴赫的舞曲，几百万人通过电视看到了这一场景。那个时刻所传递出来的欧洲团结的音符，今天似乎是黯淡了。

而从1975年第一次脱欧公投起，英国人用了41年的时间告别欧洲团结的梦想，这是一次无比漫长的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