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佣》：有大女主爽剧潜质，但没掉进窠臼

艾利克斯（玛格丽特·库里 饰）的男友肖恩（尼克·罗宾森 饰）和母亲宝拉（安迪·麦克道威尔 饰），放在别的剧里都是主角相。

《女佣》海报

肖恩是西方影视剧，尤其是罪案剧里常见的男主角形象。他和艾利克斯初识时正在读布考斯基的《爱是地狱冥犬》。不知道这位九岁开始沾酒，终至酗酒的酒保，高中辍学、被母亲虐待的青年，读“我始终一手拿着酒瓶，一面注视着人生的曲折、打击与黑暗……对我而言，生存，就是一无所有地活着”会产生灵魂共鸣，还是宿醉后的自我厌恶。

肖恩和艾利克斯都没读上大学，住在林中的活动房屋。两人在二十岁出头时因艾利克斯的意外怀孕育有一女。贫穷和女儿合力，切断生活的许多可能。

这个角色是众多此类角色的青年形象。《真探》里的马修·麦康纳、《小镇疑云》里的大卫·坦南特，是肖恩成为中年人后的样子。他们往往孑然一身，孤独自毁，不在乎大多数社会规则，但心里有比别人更强的正义心，不惧凝视深渊。

《女佣》剧照

这些角色登场时往往已经失去挚爱，只有最后的忠实朋友——酒精相伴。肖恩正在经历他们的人生早期阶段。他确实爱着艾利克斯和女儿麦蒂，想负起成年人的责任，但经常在酒精的操控下变成凶暴傀儡。艾利克斯在第一次深夜离家出走之前很久就不爱他了，她后来对肖恩表现出的依恋、感激、默契、怜悯，都已经不是爱。要艾利克斯彻底出走，肖恩独自生活很长一段时间后才能看清当年的情形，蜕变成那些富有魅力，自毁而透彻，痛苦又洒脱的马修·麦康纳、大卫·坦纳特们。

艾利克斯的母亲宝拉，也是个足以担当主角的人物。由风情万种的安迪·麦克道威尔出演，宝拉经常穿一袭翻毛薄外套，精致的五官由于生活的粗暴对待凝成悲苦的形状。她不止一次地问女儿，我的胸部是否裸露得恰到好处？她永远在爱情和艺术的激情里进出，曾是家暴受害者但绝不承认，包括任何自己受过的伤害和窘迫境况。“太阳曾向我俯身。”宝拉是个不能靠艺术养活自己的艺术家，唯一的生活来源是不断抵押母亲留给她的那栋房子，将房屋出租，用租金养活自己的拖车生活。

《女佣》剧照

经常分不清现实和幻想的宝拉，在艾利克斯小时候差点把她冻死在阿拉斯加的冰水中。肖恩的嬉皮梦因为女儿和生活的负担而骤然结束，宝拉却幸运地直到年纪一大把还游离在社会与责任之外。居无定所她就睡在车里，整个白天都待在公园，搬一把躺椅在湖边看尽棉花糖般的夕阳染云彩。

宝拉和真正的女主角之间只隔着一项——才华不够。否则她的人生多精彩，传记和电影可以出好几部。平庸艺术家宝拉，身上充满日本人说的“色气”。她心无旁骛地追求人之美，两性和身体之美，自然、神秘与艺术之美。就算年老色衰，活得落魄，她也是一匹竖条纹、鼠灰色与茶色的织物，鲜艳的色彩流失后残存冷峻与媚态。她一半清醒一半糊涂，对女儿艾利克斯的爱交织嫉妒与骄傲。

但这部剧的主角不是肖恩和宝拉，而是艾利克斯。通过肖恩和宝拉，我们能大致了解艾利克斯。她是不稳定家庭里的稳定因素，正处于少女和母亲、学生和成人的中间态。艾利克斯一直想去密苏里大学艺术学院念创意写作，四年前收到过一纸录取通知书和奖学金。被新的生活打乱计划后她几乎陷入绝境，反而使她对大学计划重新燃起渴望。

《女佣》剧照

艾利克斯没钱，无家庭支持，零谋生技能，还有一个幼女。但她美丽，完全获赠母亲的美貌（扮演宝拉和艾利克斯的演员在现实中真是母女）。玛格丽特·库里的皮肤有时泛红，有时下巴一颗痘，不用化妆，穿廉价衣物，戴便宜首饰，在人群里还是鹤立鸡群。她是携戴森吸尘器坐轮渡的仙女，扎头巾的打扫天使，幽绿森林里的精灵。她爱阅读，会写作，想念书，遇事果断。艾利克斯走投无路去应聘清洁女工，完全未经培训就在头一户人家获得高度肯定。她的天赋那么强，一路遇贵人帮助完全不出意外。

改编自斯蒂芬妮·兰德畅销回忆录的《女佣》（Maid）在大女主爽剧的边缘徘徊，如果艾利克斯不是那么美，那么幸运，还有写作和果断的天赋（意味着她能对自己诚实，看清自己），让这个角色再鲁钝一些，那么巧得到的贵人相助再少一些，会更好。

在种种戏剧性的逢凶化吉中，艾利克斯毕竟是她母亲的女儿，也满溢活色生香的“色气”，弥补了好运频频的生硬感。每逢做选择，她都不肯妥协，越被逼至绝路就越顽强。拒绝和富裕的雇主雷吉纳住在一起，拒绝爱慕她的建筑师奈特，拒绝混蛋父亲的帮助，推开一直爱他、挣扎着向好的肖恩。由于赤贫，她的处境和理想之间有一道鸿沟，这让艾利克斯的选择都看起来很作。

她不肯妥协自己对理想生命的渴望，拒绝一切次好的选择。她的理想是什么？进大学学习写作，在密苏里的河流湖泊里划船。只是，写作可以被教导吗？大学里的创意写作这门课程，经常如《英文系主任》里所描述受到质疑。

艾利克斯想主修“写作”，不如说她只是想离开有森林和湖泊的家乡，离开有毒的肖恩和宝拉，独立地随自己心意生活。她把写作当成体验内心情感的唯一方式。随身的一支笔、一本本子，是宝拉尝试理解她为何会落到今天处境，她是谁，除了一方屋顶一顿饱食和女儿之外，还想要什么的唯一途径。

为了更好地体验生命，艾利克斯离开家乡，背上学生贷款，放弃肖恩和宝拉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存哲学，投身资本主义世界明码标价、鼓励消费的新世界。

《女佣》剧照

但很可能，等她毕业立足，终于还清学生贷之后，会怀念从前不顾一切也要逃离的生活。从一个原点离开后又想回到这里。作为一个写作者，艾利克斯必须每时每刻地躬身自省。闪回她和肖恩在女儿出生前日子的镜头闪着光，森林里苔藓翠绿，地上开出番红花。艾利克斯在吊床上读书，肖恩骑行归来。这个画面更像是中老年艾利克斯的回忆，但人生没有回头路。教会她“太阳向你俯身”的永远色气满满的老妈，和酒精的风车作战的骑士肖恩，在她步入正轨后的人生里不太可能再遇到。

到时候，屏幕右上方跳动的收支平衡表（经常跌到负）将变成生活的主轴，且不再有倒计时的紧迫动力，能够推动年轻人奋力一跃跳出老巢。到那时，艾利克斯会写什么，做什么？因为这种想象空间的存在，《女佣》虽有爽剧潜质，却终于没有落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