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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罗河来信|金字塔下再“报菜名”:古埃及饮食文化续

田天
2021-10-25 14:19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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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尼罗河来信|金字塔下“报菜名”:古埃及饮食文化》谈了谈古埃及的甜食和肉食,不知道各位读者吃得是不是舒心。其实古埃及人的饮食不仅是肉类出彩,甜点天然;他们的时蔬和主食也大有讲究。另外埃及人吃饭也有自己的规矩,有的和现代社会的餐桌礼仪很相似。今天咱们继续来到金字塔下,品尝古埃及的美食,一览这个古代文明的饮食文化。

在正题开始前,有必要回应一个上期文章热心读者的评论。这位读者说文章里把骆驼肉给落下了。骆驼肉和烤驼峰在现代埃及可是珍馐美味。所以怎么能不提骆驼呢?这是个很好的问题。骆驼肉在今天的中东国家的确是招待客人的大菜。今天去埃及玩儿,骑骆驼也已经成为了必备项目。但是在古埃及大部分的历史时间段,埃及人几乎没有这样的口福。因为埃及人驮东西其实靠的是驴,要到公元前7世纪才开始广泛地使用骆驼,而且还是亚述、波斯和马其顿这些征服了埃及的文明把骆驼大规模地介绍到了埃及来做“沙漠之舟”的。所以埃及人即便吃上骆驼肉,也是比较晚的事情了,也难怪在之前的历史文献和艺术作品里几乎没看到过吃骆驼。

报菜名里除了蒸羊羔和蒸鹿尾,其实还有烩酸菜和烩白菜,毕竟肉菜吃多了,该吃点素,压压心火。古埃及的蔬菜是有了名的,且不说埃及古文献,翻翻《出埃及记》的故事,里面就有提埃及的蔬菜。话说当年摩西带领犹太人,劈开红海出埃及,来到了西奈半岛,在荒野吃不上饱饭。这时候就有老百姓嚼舌头了。当年在埃及,虽然苦是苦点儿,但是好歹有黄瓜、甜瓜、韭葱、洋葱和大蒜吃啊。现在跟您出来了,伙食反而变差了。希罗多德也提到当年修金字塔的劳工吃的是洋葱、大蒜和萝卜。这几样儿在一起,听着味儿就够冲的。埃及人自己的文献也不含糊。上篇说到《沉船的水手》里那个水手九死一生来到孤岛,却找到葡萄和无花果。其实还有后半句:JAk.t nb.t st“韭葱是这儿的王”。和葡萄、无花果并列,说明也是埃及人常吃的作物。不过这里的“韭葱”(Allium porrum)既不是包饺子的韭菜,也不是吃烤鸭卷的大葱。这种植物模样像大葱,但是比大葱粗很多。味道也不辣,也不像韭菜和大葱那么冲,炖了之后很嫩滑,还有股甜味儿。既然有葱,就要有蒜。公元前3500年,在涅伽达260号墓的墓主人下葬的时候,估计是怕亲人在来世嘴里没味儿,人们往墓里撒了6个泥巴捏的大蒜。考古发现最早的大蒜则晚许多,来自第18王朝工程师Kha在底比斯的墓。古埃及的大蒜个头儿比今天的小,而且每一头里最多有45瓣儿蒜!这可是是苦了扒蒜小妹儿。但是古埃及的蒜可能味道也没有今天这么辛辣和上头,当蔬菜生吃不成问题。

涅伽达260号墓中出土的泥制大蒜模型,前王朝,约公元前3500年,皮特里埃及考古博物馆(Petrie Museum of Egyptian Archaeology UC6054)

除了葱蒜,稍微温和点的蔬菜就要数莴苣了(Lactuca)。埃及的莴苣类似长叶莴苣(romaine)。这么水灵爽脆的蔬菜,在埃及人心中却总和壮阳有关,是生殖之神“敏”(Min)的特供。最有意思的就是切斯特贝提纸草(Papyrus Chester Beatty I)里提到荷鲁斯和赛特比赛,赛特羞辱了荷鲁斯,于是荷鲁斯的母亲伊西丝就在赛特的莴苣里加了点来自荷鲁斯的“作料”,让赛特最后怀上了荷鲁斯的……这段故事其间的细节不适于写在科普文章里,有兴趣的读者可以自行查找。绿色蔬菜还有黄瓜,和今天埃及的黄瓜一样,能直接吃,也可以腌起来。位于李斯特(Lisht)的第12王朝墓里就出土过模型黄瓜。不过古埃及对今天埃及影响最大的植物可能要算豆类了。今天埃及街头巷尾都可以看到推着小车卖炖蚕豆(فول مدمس ful medames)的大爷们。蚕豆、香料和大蒜煨到绵软,再潲上几滴柠檬汁儿,撒点儿孜然,无论是权贵还是平民,都逃不过它的诱惑。难怪埃及有谚语说“豆子就算法老吃都觉得香”。这道菜曾经是是科普特僧侣们的食物,而他们可能又是从古埃及人那里继承下来了这种美食。除了炖蚕豆,埃及人很可能还把豆子磨碎了捏成丸子下锅炸,如今这道菜可是遍布中东、名震世界的炸豆丸子(فلافل Falafel)。

费昂斯(faience)材料的食物模型,最右可能是一根黄瓜(Lisht North, south of Tomb of Nakht,Pit.453),中王国,第12王朝(约公元前16到14世纪),大都会艺术博物馆(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15.3.130)

菜上齐了,要是觉得不够,可以添碗饭。但是古埃及人是不吃大米饭的,他们的主食是小麦。麦子磨成粉,过罗筛之后,就可以做面包了。埃及文字里有三十多种面包,考古发掘所得的面包也是五花八门,但是总归分为两类:死面的和发面的。死面面包类似中东的皮塔饼。面粉加点水和盐,拍成饼,往热石板、陶炉壁子上甚至热乎的灰堆儿里一拍,等会儿就齐活了。要发面,最佛系的办法就是把面团撂那儿,等空气中携带的酵母。也可以把上次和面剩下的“老面”放一宿,加入新面揉。更高级的方法是从酿啤酒的大缸里找酵母。今天如果去埃及南部,还能看到当地人引以为豪的“太阳面包”( عيش شمسي a’ish shemsi)。这种酸酸的面包和古埃及人吃的很接近,下次去阿斯旺观光可别忘了去尝一尝。面包烤之前,可以塑造成圆形或者三角形的饼,供神的面包还捏出一个耳朵的形状,希望神享用的时候顺道儿听一下供者的诉求。要是做常见的圆锥状面包,就要靠模子了。不讲究的模子一般是用尼罗河里挖出来的淤泥,捏成一个模子烧硬了,把面团填进来再上炉烤。烤出来之后,把模子摔碎了,面包就出来了。模子当时做的时候就很粗糙,所以摔碎听个响儿,埃及人也不心疼。讲究一些的用陶罐儿烤。烤之前先在罐儿里头上油,然后加温,反复几次之后就有了个类似不粘锅的表面。这个时候把面放进去烤,拿出来之后不用再砸了,面包自己就出溜下来了。考古学家发现很多面包上的硬壳是完整的,说明面团没有“粘锅”。更讲究的就是烤的时候给陶罐加盖儿,烤的时候时常晃动一下,这样的面包出来之后就松软无比。有时候在发现的面包模子上还残留有孜然粒,说明古埃及人也有“味多美”和“龙凤呈祥”的风味面包。

面包不仅有固态的,还有液体面包,也就是啤酒。在古埃及文献里,面包和啤酒是亲哥俩,总是一起出现,是埃及人最常见的饮食了。中王国时期的故事《能言善辩的农民》里,农民出远门儿前跟老婆说:jr r=T n=j swt tA jt HqAt 6 m t Hnqt“为我准备6 heqat(相当于今天的28.8升)大麦,做成面包和啤酒”。不过古埃及人的啤酒真给您来一扎,您不一定认得出来。这种啤酒像泥汤子,棕色、混浊还浓稠。今天在北非、中东和东欧流行的“博扎”(Boza)就很接近埃及人的啤酒了。埃及人酿啤酒先要烤大麦面包。要不怎么说啤酒和面包是亲哥俩呢。但是大麦考得不要太猛,不然会破坏酿酒需的酶。烤完了撕碎放到大缸里加上水和麦芽,捣成糊糊,然后发酵。讲究的可以加椰枣,做成甜酒。最后把液体过筛,就得了。古埃及人是不知道使用啤酒花的,因此这所谓“啤酒”还真不是“燕京纯生”那个味儿。

《吃鸭子的公主》石灰岩浮雕半成品,阿玛尔那北王宫(North Palace, Amarna),新王国第18王朝,约公元前1353-1336年,开罗埃及博物馆(Egyptian Museum, Cairo)

酒足饭饱,说说古埃及人吃饭的文化。中国人讲究吃,老话说“民以食为天”。埃及人也把吃提在很高的位置上。上一期提到《伊普味预言》里唠叨礼崩乐坏,不会宰牛的拎着肉跑了。其实这里也有这样一句话:mk nfr zA Hr jmw kA=f…Axw pw n zA jmw kA=f wD sw nTr n Hsy=f“且看,人吃饭是好事儿……人吃饭是神的造化,人赞美神,神就让人去这么做”。这句话就透露了埃及人对于吃的态度。只要天下不大乱,吃是理所当然的。人吃饭就是好事儿,而且这个事儿神说了算。古埃及人没有筷子刀叉,吃东西上手,无论是王公大臣还是黎民百姓都一样。在阿玛尔那发现的浮雕中,就有表现宗教改革法老阿肯那顿吃肉的画面。法老是真没有偶像包袱,手握着肉一端的骨头就往嘴边送,眼看就要啃了。同一时期保存下来的公主吃烤鸭的形象也是如此。娇小的公主一手托着小鸭子,一手还伸向旁边篮子里的水果。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显得贪心却又十分可爱。不过,小孩子和公主可以,在和其他人吃饭的时候可千万别这样。中王国时期有一篇维齐尔(宰相)卡格木尼(Kagemni)的父亲教儿子为人处世的教喻,里面就说和人吃饭的时候:jr Hms=k Hna aSA.t msD=k t mrr=k“假装讨厌自己最喜欢吃的菜”。为什么呢?因为:At pw ktt dAr-jb Xww pw Afa…“能控制住自己口腹之欲的时间是很短的,而贪吃是不可取的……”。也就是说,跟亲戚、同事或领导吃饭的时候,上了溜肉片儿,你爱吃也不能夹太多。所以为了能控制自己的食欲,最好的办法就是假装自己最恨溜肉片儿了。说不定这一招我们现代人也可以借鉴一下呢。

参考文献

Gardiner, A. H., 1946. The Instruction Addressed to Kagemni and His Brethren, Journal of Egyptian Archaeology 32, 71–74;

Gardiner, A. H., 1931. The Library of A. Chester Beatty: The Chester Beatty Papyri I, London;

Ikram, S., 2001.The Oxford Encyclopedia of Ancient Egypt, vol.1,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390-5;

Murray, M.,2000. Fruits, vegetables, pulses and condiments, in Ancient Egyptian Materials and Technology edited by Paul T. Nicholson and Ian Shaw, Cambridge, 609-655;

Samuel, D. 1996. Archaeology of Ancient Egyptian Beer.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Society of Brewing Chemists 54.1, 3-12.

Simpson, W. K., 2003. The Literature of Ancient Egypt: An Anthology of Stories, Instructions, Stelae, Autobiographies, and Poetry, Third Edition 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Wilson, H., 1988. Egyptian Food and Drink. Aylesbury: Shire.

    责任编辑:彭珊珊
    校对:张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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