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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詹仁雄:我到现在都觉得,买国外模式这件事毫无道理

澎湃新闻记者 杨茜
2016-06-27 07:20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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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年,身为制作人的詹仁雄大概略有些头疼,因为什么,多数人都清楚,台湾综艺状况实在是乐观不起来。

詹仁雄是王伟忠徒弟,跟着这个以创意著称的“综艺教父”开过无数档承载两岸年轻人青春记忆的综艺。在与奶茶的对谈里,他形容自己与王伟忠的关系就是陈升之于奶茶,“至今仍与王伟忠在同一间办公室工作”。但王伟忠从3年前就开始进军内地综艺,詹仁雄却迟迟未动,仍旧固执地周旋于因为资金太少关系愈发不好的制作公司和电视台的尴尬里。

詹仁雄与王伟忠。

《康熙来了》停播时,很多人说詹仁雄备受打击,但实际上詹仁雄在2011年的一篇长文中,性格直接的他已经开始控诉台湾综艺环境,并预测节目状况可能会越来越差。而当年这篇长文发表的当月,就又停播了三个节目。

他在这篇长文中写自己20多年来在台湾综艺里感受到的变化,“从无线三台战到有线频道开放的一百多台,等收视率调查表,从每周紧张一次到一天紧张八次,制作费从一集一百八十万到一集八万。”尽管如此,他依然冲在第一线,“我从未转换跑道,没有中途休息找灵感或搞什么沉淀心情那套,连公司都没换过。”

这些控诉让人想到“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类哀叹,但又多了点不甘心。

他还在文中写台湾现在综艺瓶颈是资金紧缺,原因是台湾广电法不允许节目有赞助或冠名,让制作方完全得看电视台根据收视率做出的分配,并在文终得出结论“以这样的路径走下去,台湾引以为傲的电视制作,只能沦为对岸的‘佣兵’。”

是不是“成了佣兵”还不能下结论,毕竟和小s的新节目《姐姐好饿》他仍抱着很大的期望,但与大陆团队的合作,在眼下已经免不了了。

综艺节目《哇!大学生来了》。

今年5月,曾在去年因《偶滴歌神啊》红了一把的爱奇艺VC工作室在新节目《哇!大学生来了》宣传里正式打出了詹仁雄制作团队的旗号,并且从名称到设置都直接把台湾播了9年的《大学生了没》拷贝了来,甚至连主持人陶晶莹事后也曾说,以为会继续与詹仁雄团队合作是她来坐镇这档内地网综的重要原因。

打了詹仁雄旗号的《哇!大学生来了》播出没多久,台湾中天电视台就宣布《大学生了没》将停播,但这个本应该是接替原版节目粉丝的网综实际表现还是有些争议。但怎么说,也算是请来了国内疯狂引进模式前,大陆大学生最为认可的詹仁雄团队来操刀此事,先有了品牌,才能安抚广告主们投资前的忐忑。

在接受澎湃新闻记者采访时,詹仁雄提及这档节目时略有些面露难色,表示“这档节目方向由VC工作室来掌握,但台湾的团队每个人都有几百个小时,甚至上千个小时的电视制作的经验,网络视频上真正的纯电视制作团队比较少。台湾团队主要是执行上的支援,经验上的执导。”

而对于这档节目和原版在深度的差距,詹仁雄倒是理解还在野蛮疯长阶段的网综自然无法在专业性、配合度上与真正的专业电视团队比,“这件事情的难度在于,你要怎么让一些年轻人天马行空的想法可被具体执行,这两者间的差距是很多大的,也就是年轻人太天马行空了,我们都跟一群才刚毕业甚至是刚大一、大二的学生在聊你们想看什么,所以这个会造成在执行层面上的差距。”

见他不太愿意说这个他的团队只是指导的节目,记者就换了话题,和他聊他打了半辈子交道的电视、综艺。说到这些,詹仁雄才算来了劲,“我真的做了太多个节目,100多个,我相信不会有太多人有这种经历,我真的每天都泡在里面。”

算起来,詹仁雄已经过了“不惑”的年纪,这100多个节目给詹仁雄的不仅是工作经验,几乎还是青春全部的回忆。

他说现在乐于看看年轻时候的那些节目,“之前因为一个契机,我重新回头看了很多期《我猜》,我发现台湾有8成的美女明星都上过这个节目。我真觉得挺惊讶的。”说完以后,詹仁雄停顿一下,兀自感慨一句,“现在肯定比那时做得好,但做不出那时候的青春气息了。”

“那时候的青春气息”是詹仁雄在采访里说了好几遍的话,他津津乐道于自己年轻时的创造,“现在很流行花字,但其实是从我这里学去的。乌鸦飞过你知道吧?那就是华人综艺里第一个花字。”实际上这些怀念背后,是台湾综艺风头无两的时光。

没了年轻气息,但骨子里的固执和不断催促自己的工作狂劲头一点没改,只是固执的点从追求收视率变成了要有“艺术性”,比如“好的镜头语言、音乐、节奏和思想”。

他想不通一些事,“为什么要买模式?台湾综艺当时就是没想过要发展成模式才错过好时候。”

但还想做另一些事,“到了现在这个年纪,想让观众看不上花字、不过度剪辑的原汁原味的节目。”

詹仁雄。

【对话】

“台湾综艺最大的问题是没有模板化”

澎湃新闻:怎么想到把《大学生了没》搬过来的?

詹仁雄:我跟爱奇艺的创办人龚宇很早以前就有合作,我们有时候会在北京或台湾碰面,然后就聊到也许可以做一档年轻人的节目,跟他们的观众群是非常吻合的,所以就开始了这件事情。

节目大方向还是由VC工作室来掌握,台湾团队主要是执行上的支援。

澎湃新闻:有没有关注这两年内地网络综艺这方面的发展?

詹仁雄:网综在这两年非常火热,原因有两个,一个是视频网站愿意投入更多的资金、人力。另一方面,视频网站的起步很早,但为什么网络综艺这两年才被发展?因为没有模板,它是不好做的。大家没有画面,不像你讲一个故事。比如看《奇葩说》的时候,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理解。

《奇葩说》也好,《偶滴歌神》也好,或者是《火星情报局》,这三个都属于原创节目,如果只是纸上谈兵就很难理解,所以视频网站一直没有那么大的信心。

这种自己创造出来的节目做出来后,视频网站就有信心投入了。但问题是,很多专业的人不习惯投入比较小的项目的,即使创意好,更多人都是在观望。以后才会慢慢有更专业的团队进驻。

这是网综现在最有趣的地方,还看不到天花板。如果有一档节目跑出来跟卫视综艺有一样的预算,影响力更为庞大,那就是完全改变综艺节目的时候了。

澎湃新闻:所以电视综艺现在到了天花板?《奔跑吧兄弟》和《中国好声音》一类的大型综艺到了第三、四季普遍有颓势。

詹仁雄:就算不是天花板,也离天花板不远了。严格来讲,电视台得到回报已经是相对困难了。第二就是华人自制的模式并没有那么大预算去研发,版权都被买光了。所以未来自制模板一旦成立,成功的几率就更大。

其实本来综艺节目就不可能有一个完美的收场,可以一直不停录,但主持人会老。倒也不是好节目不过第三季,是观众对新鲜感的追求非常残忍。每个月都出一部《钢铁侠》,这电影还有人看吗?

新鲜感是对娱乐行业最基础的残忍,这是所有人都在追求的,再红的东西你一年播两次也就没办法了。

澎湃新闻:现在回家之后还会一直看节目么?看哪些节目?

詹仁雄:对我来说,很难不看节目啊。现在大家都用手机看,观看习惯都被手机改变了,我也一样,我相信你应该也很久不看电视了吧,甚至你都不认识有固定看电视习惯的人了。这事也不是国内有,全球都这样。

这样挺好的,做节目不要被一个60寸或者70寸大的屏幕给限制住了,未来手机一投影说不定就有80寸大的荧幕了。

不过在华人思维里,节目本身比较重要。我至今还是觉得,买版权这件事是毫无道理的。我们有那么多人,却用在国外的测试逻辑,回来给我们的13亿人看,这没道理。

澎湃新闻:其实版权就是模式,但台湾综艺没有模式。

詹仁雄:这是台湾综艺最大的问题——没有模板化。

因为这十几年来,台湾都是制播分离,太不习惯把所有东西化成细节分工。我们做节目从收到电视台通知,说这节目一个月内就要上了,我们就花最多的时间把主持人搞定,也不试录,也不跟导播沟通。最后制作单位在进棚以后就形同虚设。所以节目不是一体成型的,根本没有镜头语言。

“不要花字,不要过度剪辑,更伟大的作品是什么都没有的”

澎湃新闻:以后好的电视制作人应该有什么样的品质和眼光?

詹仁雄:我做了20多年的电视制作人,这几年遇到最大的问题,是观众跑掉了,因为大家都不会再准时看电视了,这是决定性的事。这就代表,你要跟民间高手过招,这是最可怕的。如果没有适应这件事,那就会过得很辛苦。

我甚至觉得,以后戏剧、唱歌、综艺没有清楚的界限,都会糊在一起。你必须同时有对电影、音乐的鉴赏能力,有非常大的综合能力。

比如说《鸟人》的导演,我也能找他做综艺啊,那个电影的一部分不就是《欢乐喜剧人》的一部分么?再比如《火星救援》,那是个很好的真人秀啊,我现在就是没办法把明星发送到太空去,不然这个节目迟早会出来,把鹿晗、黄渤、TFBOYS射到火星上过一个月,就给他们一台车,拍的东西传回来,就会是个好综艺。

好的电视制作人要具备什么资格?都行,但他们必须相信他们传播的东西(很重要),每个节目都担着责任,哪怕是一个错字,可能都影响到一个人的考试或者是人生观。我常说,制作人就是在记录一个时代。

澎湃新闻:代表你的时代的是哪一部?

詹仁雄:说到我自己,就说不清了。我是从《我猜》开始让大家认识的,很多大陆人一见到我就说,詹老师我是看你节目长大的,虽然他也没大我几岁。不过我觉得挺高兴的,因为从来没想过,我的节目会在新疆被看到、在广东被看到,实际上这节目不是服务他们的,我只要顾好台湾观众就好了。但能扩散的原因,是我在做的时候并不是单纯做给哪个地方的人看,不要拘泥于地区。

从《我猜》到《康熙来了》,到《国光帮帮忙》,再到《大学生了没》,一路以来,每个节目都像沙发上的刻痕,我实在选不出哪个是代表我的时代,每一个都是那个年纪的我才能创作出来的。

现在让我去做《我猜》,我可能就不愿意了,或者不用那个方式做了。不过能确定的是,我肯定比那时候做得好。

但其实想想,再好都不会有那时候的任性了,那些不完美是代表时代冲撞的。

澎湃新闻:还会回头看以前的节目吗?跟年轻时候比,对综艺的看法有什么变化?

詹仁雄:之前有个契机,引发我去看回头看《我猜》,我发现台湾八成的美女明星,都上过《我猜》,哈哈。其实一个人如果一开始不是抱着全世界人随时会看我节目的心态去做节目,做出的东西就不会好。

变化是,我开始有更大的企图,在镜头方面之类的,我就是想看看我到底能改变什么。

现在网综都上的“花字”其实从我年轻时创造的“乌鸦飞过”开始流行的,但按照我自己现在的想法,是最好什么花字都不要上。因为花字就好像调味料,你上花字就代表你不希望大家去感受这个节目的原汁原味。它是一种表现手法,但我个人更倾向于少做那些事情。

更伟大的作品应该是什么都没有的。这不是好的标准,只是我个人的喜好。不要上花字,不要过度剪辑,镜头和音乐的组成都可以替代掉这些,让观众看看节目的本质。

我真的做了太多个节目,100多个,我相信没多少人有这种经历。我每天都泡在里面,心中有很多模式,能想象出最后80%的节目效果。这些经验很重要,戏剧人才、音乐人才都不能完全理解,因为主持人和来宾都是不可控的,你没经验,最后戏剧张力就出不来。

创作出一个大家都没想过的全新模板,这个新的模式里包含着戏剧、美术、音乐、镜头,还有专属综艺部分的主持。这是我现在最想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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