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流的婴儿：从《魔兽》到《西游记》再到希腊神话

如果你看过最近热映的电影《魔兽》，可能对影片中的一段情节留有印象：霜狼氏族遭到灭族时，氏族首领杜隆坦的妻子带着还在襁褓中的孩子逃到河边，把他放在一个篮子里，让他顺着河流漂走。

当我在影院里看到这一幕时，脑海里第一时间闪过一个词——“漂流婴”，这是英雄神话中堪称最经典的母题。

在古希腊神话中，阿尔戈斯国王阿克里西俄斯从神谕中得知他将被自己的外孙杀死。因此，他把唯一的女儿达那厄关进高塔里面，并杀死所有前来求婚的人。有一天，宙斯巡回天宇时透过窗户看见了美丽的达那厄。于是他化成金色的雨水飘进高塔里和达那厄结合。十月怀胎后，达那厄生下了一名男婴，取名叫做“珀尔修斯”，在希腊语里意为“金光闪耀”。阿克里西俄斯知道这件事情后，气急败坏下令把女儿和外孙一起关进箱子里，扔到海里，企图淹死他们。可是海水把箱子冲到塞里福斯岛，一群渔民救了他们。珀尔修斯长大以后成为了斩杀蛇发女妖美杜莎的大英雄。

无独有偶，古印度史诗《摩诃婆罗多》也讲诉了一则类似的故事：雅度族的公主贡蒂和太阳神苏利耶结合生下了一个儿子。为了防止自己未婚先孕的事情败露，贡蒂公主将这个孩子放入到一个篮子里，让他随着河流漂走。这个婴儿被一个苏多（古印度六小种姓之一，被视为贱民）拾获抚养长大。后来他成为了史诗中赫赫有名的勇士迦尔纳。

如果继续列举的话，还可以举出古罗马的奠基人罗慕路斯和瑞穆斯兄弟、犹太教的创始者摩西等等，就连《西游记》里的唐僧都是这类漂流婴儿的代表。

我们可以把这类神话归纳成一个表格，然后排除掉个别特例，就可以从中发现一种标准的叙事模型：漂流婴往往出生于一个高贵的家庭，刚降生就面临生命威胁，为了逃避迫害，或者敌人为了杀死他们，将他们装在篮子里放到河里。但是这些孩子经过一番漂流，都幸运地被人拾获，最终成长为伟大的英雄人物。

美国神话学家坎贝尔描述了一部英雄的成长寓言：关于一个男孩如何不幸地失去父母，到启程去寻找父母，最终发现父母，在这个过程中他也找到了自身的社会身份，完成了从男孩到男人的转变。

漂流婴的神话正好构成了这场舞台剧的第一幕——英雄和父母的分离。在其中我们看到一种社会身份的转变：英雄通常出生于一个高贵的家族，他们的父母很可能是神灵和公主，不可抗的外力导致他从原本的阶级跌落，坠入到平民或者奴隶的家庭中。英雄的冒险正是为了重新获得失去的身份。

摩西的故事却是一个反常的个案，他从处于底层的犹太人家庭进入到了埃及宫廷当中。所以弗洛伊德认为犹太人从埃及人那里窃取并倒转了这个神话，他的怀疑并非没有道理。（参见《摩西与一神教》）

另外从叙事的角度来说，漂流传奇也可以视为英雄后来的冒险人生的预演。比如：罗慕路斯和瑞穆斯的传说开端就展示了一场浓缩的历险。他们的叔公将他们装在篮子里丢进台伯河里，试图杀死他们。但是篮子没有沉入河底，或是被湍急的河水冲进大海，而是在一棵无花果树下平安靠岸了。一头母狼发现了这对饥肠辘辘的兄弟，给他们喂奶。

这些幸运的经历证明了漂流婴是被命运选中的人，受到自然母亲的眷顾，在他们面前所有凶险的自然力量都变得温和，共同守护这个脆弱却蕴藏着无限潜能的小家伙。上表故事6中的桃太郎是从一颗桃子里生出来的，这也就显示了他不是人类的孩子而是自然之母孕育的果实。

然而上面的解释只是部分揭开漂流婴母题的神秘面纱。这个神话中还隐藏着一个疑题，为什么英雄们以这种方式遭到遗弃？弗洛伊德在《摩西与一神教》中给出了答案，他指出装婴儿的容器和河水分别象征着子宫和羊水。

墨西哥女画家弗里达·卡罗在她的作品《摩西》当中形象的展示了这一隐喻。

在画面中间，一轮太阳辐射出数道光之手，这个图案是古埃及太阳神阿吞的象征。下来从右往左表现了受精到有丝分裂的过程，然后在子宫内发育成胎儿，最后胎儿落到水面上成为摩西。值得注意的是摩西的额头上长着神圣的第三只眼睛，荣格在《原型与集体无意识》中指出数字三和三角形是男性象征。最底下一个海螺和贝壳相抵，象征着男女性器官结合。

画面左右两边描绘了各民族神话中的神灵：阿兹特克战神特斯卡特利波卡，印度的毗湿奴，希腊的宙斯、阿波罗，埃及的拉神、荷鲁斯、伊西斯，基督教的耶稣等；下来是历史上的伟大人物：佛陀、耶稣、马克思、甘地，其中不乏备受争议的人物：希特勒、成吉思汗、拿破仑等；再往下是底层的人民。呈现出一个从神到伟人再到底层人民的阶梯。从太阳辐射出的光之手指向了左右两边的历史伟人，表明这些男精英都是太阳神的化身，同时是水面上漂流的圣婴。

这幅画剥开民族的差异性，向世人展示了人类历史共通规律，即历史是男性精英创造的历史。但是仔细观察这幅男性精英群像的话，我们就会在其中发现隐藏的女性的身影：阿佛洛狄忒、圣母玛利亚等，以及一系列女性象征物：子宫、雨水、篮子、河流与贝壳。这一切隐藏的女性元素表明了，女性虽然不能直接影响历史，但她们作为男性的母亲，却构成了史诗实现的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