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兴波兰的中产困境：国际品牌缺失，希望有天不再向欧盟要钱

或许没有任何标签能比波兰总统府门前飘扬着的三面旗帜更能代表波兰在这个世界上的定位和归宿：波兰国旗、欧盟旗帜、“北大西洋公约组织”旗帜。

就在这三面旗帜的背后，在一座拥有300多年历史的新古典主义风格建筑的二楼，有着一个被称之为“绿厅”的地方，1955年，曾经与“北约”分庭抗礼的“华沙条约组织”就在这里应运而生。

波兰总统府“绿厅”，1955年《华沙公约》在这里签署 澎湃新闻记者 吴艳洁图

当年的“华约”因为华沙而得名，如今却已不复存在，而于1999年加入“北约”的波兰，即将在今年7月主办“华沙峰会”，集结北约成员国共同探讨战略调整。

“是不是有些讽刺？”华沙向导毕达（Piotr Karpinski）在讲述完这段历史之后，不无感慨地向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发问。

经济衰退海洋里的“绿岛”

这样的对比和矛盾，似乎时常出现在这片被称为欧洲经济奇迹的土地上。

去年5月，波兰民众在意外爆冷的大选中，投票结束了执政8年的亲欧盟政府，用37.6%的支持率迎来了法律与公正党领导的“疑欧”政府；但在新政府正式履职不足1个月后，上万华沙民众却又挥舞着波兰国旗拥上了街道，抗议政府在任命宪法法庭法官程序中行为不当。

谈及令布鲁塞尔方面有些担忧的“疑欧”因素，波兰东方研究中心（OSW）中欧关系研究负责人马辛·卡兹马斯基（Marcin Kaczmarski）告诉澎湃新闻：“我想‘疑欧（eurosceptical）’这个词可能不太准确，我更倾向于说是他们对欧盟的乐观态度更少（less europtimistic ）了。”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在已经加入欧盟的共10个前社会主义国家中，从欧盟成员国身份中获益最多的，就是波兰。

2004年，波兰正式成为欧盟的最新成员国，随后的12年里，曾夹在德国和俄罗斯之间进退维谷的波兰获得了前所未有的经济腾飞，一跃成为中东欧的领导者。

据波兰中央统计局数据，2015年波兰全年经济增速达到3.6%，2016年预计达到3.8%。近25年以来，波兰是全球为数不多的几个一直保持着经济正增长的国家。在经济发展的连贯性上，目前在欧洲，或许只有德国能与其比肩。

从2008到2009年，欧洲各国在金融危机和欧债危机的连番打击下一片颓靡，波兰却成为2009年欧盟内唯一没有出现经济衰退的国家——在欧洲经济衰退的海洋里，波兰正在成长为一片增长的绿岛。

波兰信息与外国投资局前局长、董事会顾问斯拉沃米尔·马伊曼（Slawomir Majman）表示：“2004年加入欧盟之前，我们也曾一度担心波兰民众会反对加入欧盟。而现在，我们可以肯定地说，从欧盟成员身份中获得最多好处的就是普通的波兰民众，比如波兰农民。”

据统计，波兰是受到欧盟结构基金补贴最多的成员国，2007年至2013年间，欧盟向波兰提供了共超过760亿欧元（约合5399亿元人民币）的发展援助，用于建设高速公路、快速路网、运动设施、下水道系统等等。而根据欧盟最新的2014年到2020年援助计划，波兰将会享有来自欧盟的816亿欧元的援助，如果按照现在的货币计算，这笔援助的价值相当于二战结束后“马歇尔计划”的2倍。

“波兰会永远保留欧盟成员国身份”

“我们是欧洲最受外国投资欢迎的国家之一，是欧洲最大的电视机生产国，是欧洲最主要的加工食品出口国……”6月初，在由波兰外交部、波兰驻华使馆组织的媒体观察团活动中，深谙波兰经济事务的马伊曼一口气报了一连串的“之最”，以证明波兰和西欧发达国家的发展距离如今已经大大拉近了。

然而，入欧12年，仍有许多人习惯于将波兰同一些非欧盟成员的中东欧国家相提并论，这令许多波兰人感到无奈——他们希望自己的欧盟成员身份获得肯定，同时又不希望欧洲彻底的一体化。

“波兰，是欧盟的波兰，相比和它同属中东欧国家的塞尔维亚或者波黑，我们和德国的发展程度更为相似。”毕达解释道。

波兰之行中，多名波兰官员也不约而同地向澎湃新闻传递着这样一个信息——波兰的快速发展得益于欧盟的帮助，现在的波兰正处在经济发展的历史最佳时代，但同时，波兰需要更多地在欧洲以外寻找新的机会。

事实上，伴随着欧洲屡陷危机和波兰新政府的上台，布鲁塞尔和华沙的关系在近一年来的发展遭遇了一些磕磕绊绊——此前，布鲁塞尔方面就多次对波兰现任政府在宪法法庭问题上的做法提出质疑；而英国退欧危机也令外界开始担忧， “疑欧”的风向是否会就此令更多的成员国想要离开。

“波兰是欧盟成员国，而且会永远保留成员国身份。在不同的时代，不同的欧盟政府会有不同的危机，意大利政府在很长时间里都和欧盟政府有着矛盾，最近几年，德国政府也有，更不用说英国了。” 波兰总统发言人马利克·马耶洛斯基（Marek Magierowski）这样向澎湃新闻解答波兰目前的“疑欧”因素，“出现争论是正常的，只是现在的波兰政府更强调自己独立国家的态度。”

一直以来，包括波兰在内的非欧元区国家加入欧元区都被视作是欧洲一体化的大势所趋，而法律与公正党的上台或许将无限期地推后这一进程。

波兰国际事务研究所欧盟事务专家卡洛琳·海涅维卡（Karolina Boronska-Hryniewiecka）认为，目前的波兰政府更倾向于赞同英国的“灵活性”。

“在欧盟内部市场方面，对在数字化、资本化、能源、银行等问题上建立一个共同的欧盟，波兰和英国的态度基本都是一致的。”海涅维卡说，“但他们同时认为，全方位推动更深层次的‘欧盟一体化’，并不是每个成员国的义务，而现在的波兰也更同意卡梅伦政府的观点——欧盟将会是个拥有多种货币的统一体，而非只有唯一的货币欧元。”

如今的波兰的确有着十足的底气在欧洲一体化问题上坚决地说出自己的声音，作为一个曾经从世界版图上消失又崛起的国家，波兰成为“欧洲中心”的愿望尤为强烈。

在北部城市格但斯克，团结工会博物馆的大门上自豪地写着 “欧洲由此开始”的口号，足见波兰人的民族自豪感——这里诞生的“团结工会运动”被视作是苏东剧变的导火索，结束了冷战时期欧洲的撕裂状态，迎来了新欧洲的历史进程。

毕达坦言：“波兰虽然现在还不是欧洲中心，但是正在越来越多地影响欧盟的决定。波兰近期的目标是成为G20的成员国，而且希望能从2020年开始，不再向欧盟基金要钱，而能有给欧盟提供钱的能力。”

“像华为一样的‘波兰制造’是梦想”

虽然被称作是欧洲近年来经济发展的“发动机”，波兰作为欧盟内的发展中国家，同样面临着经济发展的困境和瓶颈。世界级品牌的缺失和中型企业发展困境就是其中最主要的两个问题。

“波兰有着欧洲最大的汽车制造厂之一，这里生产的汽车深受欧洲以及全球消费者的欢迎，大家都知道这是德国品牌，却很少有人知道这是在波兰的工厂里制造出来的。”总统发言人马耶洛斯基称，“‘波兰制造’是目前波兰面临的挑战，也是波兰的梦想，我们正在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在华沙市中心，人们可以轻易地在任何一个大型商场附近看到中国品牌“华为”的身影——商店、巨幅海报、宣传标语，而当澎湃新闻记者问及波兰最为有名的品牌时，许多波兰人都一时语塞。

波兰经济发展部国际合作负责人亚当·布罗捷克（Adam Brozek）曾在中国居住10年，其中的3年里，他曾在深圳的华为总部工作，他坦言，波兰应该效仿中国这种通过“中国品牌”让世界了解中国的战略。

布罗捷克解释称：“要创造新的国际品牌是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需要很多人力、物力和财力去宣传。但我们最大的问题是，波兰市场太过多样化，比如只是牛奶就有着许许多多的品牌，这些中小型企业为了缩减开支，或是担心自己的专利问题，并不愿意相互之间共同合作，一起发展成国际化的公司，他们认为自己独立发展挺好。”

这样的例子在波兰有太多太多，目前，欧洲最大的门窗生产商是丹麦的Velux品牌，而鲜少有人知道，排名第二、三、四名的均来自波兰。“他们之间相互竞争，拒绝合作，这样谁都无法发展成闻名全球的国际品牌。”毕达说道。

麦肯锡咨询公司在2015年下半年发布的一份有关波兰经济的报告中指出，尽管目前波兰国内经济形势一片大好，但如果想要继续保持这样的势头，必须进入转型的下一个阶段。作为欧洲最受外国投资者欢迎的国家之一，据统计，波兰在未来十年每年吸引的投资额平均需要达到500亿美元才能够保持势头。

清楚于此的波兰因此不断将目光投向东方，“欢迎中国投资波兰”也成为了近年来中波关系的高频标语。有关数据显示，中国对波兰直接投资仅占波兰收到的外国投资的1.2%左右，有着巨大的增长空间。此外，作为占到中东欧16国GDP总量40%的国家，波兰毫无意外成为中国提出的“16+1”机制的积极推动者。

6月19日，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受波兰总统杜达邀请对波兰正式展开国事访问，此访也因此被视作将对中波关系起到“决定性的推动”。

中国同济大学德国研究中心兼职研究员，中东欧研究所副教授宋黎磊向澎湃新闻预测称，未来波兰可能会进一步加强向东看的态势，这也是所有中东欧国家的趋势，而中国无疑是在东亚区域中最具诱惑力的因素。

“对于中国，波兰所期待的，已经不仅仅只是短期的贸易，而是长期性的投资项目。”宋黎磊称。

马伊曼则表示，如今的欧洲没有一个国家不在试图弄清和适应中国在世界上的新角色，而从过去一直以来都忙于同欧洲内部交往的波兰必须加入到这个队伍中来。

“中国不再是一个‘害羞的巨人’，波兰也同样在‘走出去’。”马伊曼说，“中国经济在世界上是如此的强大，而波兰经济在欧洲也是不断增长变强，希望通过（习主席）的这次访问，北京能和华沙离得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