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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金宇澄的《繁花》,评论家吴亮动笔写出小说《朝霞》

澎湃新闻记者 徐明徽
2016-06-13 12:23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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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980年代曾以犀利敏锐著称的文学评论家吴亮,在年过花甲时写出了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朝霞》——讲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一个隐秘的上海,一群无处藏身的人,被称为是一部“敏感与自觉心灵的精神史”。

这是一部难以分类的城市小说:邦斯舅舅千辛万苦从青海劳改农场回上海见朱莉,马立克逃出新疆,“牛皮筋”似乎哪儿都去不了,沈灏沿着长江深入测绘的同时逐步深入自己内心,面对因母亲和同学父亲私通而产生自卑感,马馘伦、何乃谦和浦卓运三位老知识分子私下又究竟在讨论着什么……

6月11日,吴亮与刊载该篇小说的《收获》杂志编辑走走做客思南读书会,围绕这部新长篇,与读者交流了看法。

几经修改的作品名

促使吴亮下笔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今年茅盾文学奖得主、小说《繁花》的作者金宇澄。

“我们是同时在一座楼里待了30年,他总说我肚子里有很多东西,盯着我写下来”,但吴亮却仍有一点纠结,“据我们业内人士说,评论家写小说一般是失败的,这是很大的风险,而我很要面子。”

吴亮笑称,为了保护面子,遂决定也在弄堂网注册一个笔名开始写作。除了版主,没有人知道这个贴主就是评论家吴亮。《朝霞》的第一个名字,是《昨日不再来》。写了几章后,友人觉得这名字太俗气。

“恰好写到马立克、邦斯舅舅这些身份可疑生活奇怪的人都回来了,于是我就想到‘无处藏身’这个名字,也会有一些悬念感。”吴亮说。

但最后为何定名《朝霞》?吴亮说原因很多,而最主要的一个原因是小说结尾主人公阿诺脑海中响起了《少年先锋队之歌》。“这首歌是我、我们这一代人进小学后都要唱的,由马思聪作曲,郭沫若作词。‘文革’开始以后,少年先锋队就没有了。我想我的小说结尾应该在黎明或者是早晨,1976年‘文革’结束,是一个新的黎明的到来。”

另一个原因是,吴亮非常喜欢的一句印度古诗,也曾被尼采引用在他的哲学论集《朝霞》的扉页:“还有无数朝霞尚未点亮我们天空。”

在开放过程中写作

由于小说一开始是匿名写作,吴亮说自己写得很放肆。写到十万字左右,有点像样子了,吴亮就给《收获》的编辑走走看了,走走希望吴亮慢慢写完,并答应做小说的编辑。所以在之后的写作中,写多少吴亮都会给走走看。

“可以说这个小说是在开放的过程中写的,不是关起门来的。刚刚过世的陈忠实老师写《白鹿原》,就是在闭关的状态下写成的,写完拿出来一下子就轰动了。而我不是这样,我生活在上海,每天在马路上走来走,内心活动与日常生活会混杂在一起。”吴亮说自己写的时候经历了5个月的分裂状态,“写到一半后,这些虚构的人彷佛每天都跟着我,我必须记住他们前面做了些什么,今天又要做什么。”

写作中,也曾发生过写了一半甚至写了大半的文字突然消失的恶梦,比如网络突然中断,还有节假日在办公室写作,天黑了,值班人员不知道吴亮还在办公室写作,把电闸拉了。

“印象比较深的,是一段写阿诺与马立克在1972年秋天的一个傍晚于上海图书馆阅览室邂逅,他们后来成为忘年交。那个渐渐暗下来的阅览窒里只剩他们两个人……这一幕我无法再描绘出来了,《朝霞》中没有这个场景,因为我把它给丢失了!丢失的这一节对我打击很大,沮丧了好几天,那段文字不是很长,但印象中非常美,一种空寂的美,二层楼的阅览室天花板很高,很空旷,六点关门,五点三刻开始关灯了,惨淡的日光灯一排一排一盏一盏关闭,他们才同时发现了对方。”吴亮后来再找不到那个语感,决定留下空白。

小说走向尾声阶段时,吴亮说自己完全沉浸在一种着魔状态,那几个角色似乎自己在讲话,而他不过是在记录他们的即兴对白,“我好像根本没有动脑子,一切都是自动发生的,事后我回忆那个过程觉得十分神秘,谈不上是灵感,就像是一种我在1980年代读西方现代派小说的意识流(的感觉),但是意识流小说通常是纷乱跳跃的,我的那些类似舞台对白的写作却非常合乎人物的性格逻辑,完全不是那种紊乱的自动写作,这真让我吃惊。”

在虚构和非虚构之间

《朝霞》字里行间弥漫着对上海的地域情感,但其实这里几乎没有一条弄堂是真实的,小说中的人物常常被读者猜测是谁或是谁的影子。漂浮的人们,断裂的秩序,恰如《朝霞》穿插跳跃的碎片式结构。吴亮笔下的人和地点,游走在虚构和非虚构之间,勾勒着上海1970年代的特殊回忆。

“小说中的人物是谁,并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读者能够想起那个年代,想起自己身边的朋友,你们分享过哪些书、讲过哪些话、偷偷爱过哪个邻家女孩?在那个年代,你们胆小如鼠,有时候却讲出危险的话。”

吴亮说,他在记录一个历史的变动,一种巨大的震荡:“不管每个人对现在的社会、现实、生活持有什么看法,那个时间段是非常重要的,这是我觉得在这个年龄必须写下来的原因。”

吴亮说在《朝霞》中虚构出的几个知识分子人物,他们的讨论争执、观点思想,在高压时代下对国家的忧虑,与我们现在大家聚在一起谈天说地并没有什么两样。“我不会刻意去提‘文革’,因为政治总要过去的。从文学角度来看,比如法国十九世纪七十年代出现的小说,现在读者不会说它是巴黎公社的作品。”

吴亮很喜欢“对话”这种形式,在小说中少有直接的心理活动描写,仅仅通过一些信件和日记留下人物的内心痕迹。但在《朝霞》中他会把人物的对话像剧本一样呈现出来,而不是糅杂到故事情节中。

“小说中我用了大量的对话,对话有两种。一种是众人聊天,你一言我一语,不用引号断开,全是逗号,是非常零碎的日常对话。另一种是带有戏剧性的,我把几个人的名字都放在前面,众声讨论问题,用这样的方式呈现那个时刻他们非常关心的重大问题。”吴亮说他想通过主要人物的谈论,去表明不同的姿态,甚至会产生相反思想,而这是必须的,因为世界很大,每个人都不一样。

据说,吴亮“用四两拨千斤的方式构造了一个大世界”。走走提到编辑两个例子:一只猫的主人被批斗后自杀而亡,这只猫像狗一样忠诚地围着主人的老房子转。吴亮通过几句简单的描述,就让读者感受到了主人的人生轨迹。再有,主人公阿诺回到家发现窗台有信,他很奇怪,而且隔了一天,第二封信就来了。阿诺在想,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心事要讲?但阿诺并不知道寄信人在七年前“文革”刚开始时就已自杀。

走走向吴亮发问:“这个小说用了大量琐碎的、充满人间温度的生活细节,用一种微观的方式还原了一个年代宏观的温度。你没有用任何残酷的事情,而是用这两个细节去回忆那个年代,怎么会这样处理?”

吴亮倒觉得生活就是这样的:“你会问生活的来龙去脉吗?小说里出现猫的地方很多,我家的二楼就有人养猫,记忆中那时候上海人养的大多是野猫。我小时候很怕猫,顽皮时也踢过猫,有时候到同学家玩,门口有猫我就不敢进去,写作中可能是有意识带出来的。小时候的老房子没有信箱,信则是从窗外扔进来的,当时经常有一封陌生人名字的信投递到我家,我对陌生人的信产生了好奇,这其中是不是有秘密?当然我没有拆过人家的信。所以在小说中,我也有用意在其中,不过我没有想太多,小说里邦斯舅舅给阿诺寄了两封信,第二封信后来就没交代,一封信不知道哪里去了,这个情况生活中也常常发生。”

走走提问:“你如何概括那时候的上海,你觉得上海的精气神和北京的区别是什么?为什么上海会有《繁花》、《朝霞》这样的小说,上海是怎样的城市?”吴亮回答:“如果我不写《朝霞》,我可以回答你这个问题,因为我是一个评论家。但是我现在是一个小说家了,一般小说家比较感性,他沉浸在人物中,我现在还沉浸在人物一些非常复杂的关系中,现在理性思考能力明显下降了。他们在批评我、提意见的时候,我不知道怎么来消化他们的东西,假如说我马上要反弹,我没有能量了。”

“我只是写出了一部小说,也许有些人喜欢,也许有些人喜欢其中一部分。但是不管怎么样,今天这样一个会见结束后,就要翻过去。你们的生活就像我的生活,不管写不写,在你心里的东西永远是存在的。但是假如说有机会把它写出来,那是一种幸运,有读者则更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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