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江古城停业风波幕后的多方博弈：官方称特警进驻为防打砸抢

云南丽江古城6月1日以不少店家闭门谢客的方式站上舆论浪尖。当天早上，丽江古城商户大面积关门停业抗议丽江古城保护管理局（以下简称：古管局）向游客征收古城维护费，原因是“围城收费使城内游客稀少，生意冷清”。

这是一场早有筹划的行动，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调查了解到，丽江官方5月19日就掌握了商户们欲停业的相关线索。事后，丽江古管局发布通报称，古城维护费是依法征收的行政事业性收费，关店停业现象发生以后，丽江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视。相关部门介入对部分煽动、教唆经营户参与关店停业、胁迫正常经营者关店停业的人员调查处理。

丽江古管局局长和丽萍说，表面上看这是一次商家向官方表达诉求的单一事件。实际上，丽江在分享国内旅游市场火爆红利时，旅游业带动的过度商业化、层层转包带来虚高的房租、旅游商品的同质化在市场萧条的冲击下集中爆发。

无论是商户还是和丽萍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都认为，丽江在寻找未来出口的路上，此次事件不会是最后一次。

停业抵制古城维护费

今年5月20日，丽江大研古城的商户收到关门谢客、停业抗议的信息，来自四川的商户赵英是其中之一。她说，大致内容是古管局在古城各个出入口加大了征收古城维护费的力度，导致古城内白天游客不愿买门票进城，客流量减少使营业额大幅下滑、生意难做，商家要关门停业抵制征收古城维护费。

赵英说，一些商户对照相邻的大理和香格里拉，大理在2015年9月1日起“围城收费”引发抗议后取消；香格里拉也没有征收。千里之外的湖南凤凰古城今年取消“围城收费”，让他们觉得关自家门店休息也不违法，这种软抵制只要商户们齐心也能引起重视。

为了达到商户们统一的目的，来自不同地方的商户采取了不同的办法。商户李平说，5月30日福建商人集体去福建商会开会，但商会“收费应该”的说法，引起会员商户的不满，会议不欢而散。但“谁家开门，以后有事福建人不会出面帮忙处理”的说法成为福建商户之间的统一口径。

浙江人则采取在匿名信上签字画押的办法。浙江籍商户陈陈告诉澎湃新闻，5月30日一早，他们在四方街集合，有人拿着匿名信，所有来自浙江的商户签字按手印并留电话号码。

在众多商户的眼中，来自云南当地的鹤庆人最心齐，没有出现内讧的情况。除了这三支主力军，来自广东、东北、湖南、四川、江西的商家也在奔走相告关于“6月1日起停业3天抵制征收古城维护费”的事情。

不仅是商户，5月30日官方也有所行动，澎湃新闻调查了解到，丽江古管局5月19日就已知晓商家们的停业行动。商户赵英说，丽江古管局5月30日约谈一些商户代表，宣讲商户营业额下滑是经济不景气、大气候所致、商家不善经营等方面原因造成，试图说服商户们放弃关门停业行动，“说我们是极端的行为，要合理地表达诉求。”

多方力量的角逐

停业抵制古城维护费在完成事前准备后，6月1日一早，丽江古城四方街、东大街、七一街、五一街、宝屋巷等街道大面积商铺关店停业，四方街附近具有地标意义的春天百货商场也暂停营业。

根据商家的说法，有上千商户参与到了停业行动中。而古管局向澎湃新闻提供的数据显示，截至当天上午11时，调查统计古城内客栈1499家，参与关店停业的客栈有74家，占4.9%；调查统计商铺2766家，参与关店停业的商户有810家，占29.2%。

商户钟灿对澎湃新闻称，当天政府和房东分别给商户挨家挨户打电话，让店铺开门营业。他还说，事发后还有特警进驻古城，抓人的同时强制商家开门。

古管局局长和丽萍坦言，她理解商户当天的行为但并不支持，换个角度思考，“假如古管局工作人员全部不上班休息一天，古城会成为什么样子， 仅仅生活垃圾每天就40吨。”

和丽萍也回应了特警进驻和强制开门的消息，她说特警进驻是在古城派出所待命，派出所20余名警力，古城商家几千家，当天还出现一拨陌生面孔威胁恐吓开门正常营业的商店，为防范打、砸、抢等不可预知的事件发生，特警去派出所待命是有必要的，“至于特警强制开门，我想说没一个公职人员蠢到身穿制服干这种事吧？”

和丽萍的说法，在随后澎湃新闻随机采访商户时，也得到了部分商户的认同和理解。

两难的古城商户

有商户对澎湃新闻称，停业的直接原因是经营额大幅下滑，“生意难做”。他们解释说，此前虽然征收80元古城维护费，游客还可以从其它通道进入古城消费。但自今年5月起征收力度空前加大，征收时间从原来的早8点至晚6点延迟到晚上9点30分，而原本征收点也加大到100多个，这直接导致古城游客稀少、商家经营额下滑。

经营披肩店的张英营业记录显示，去年一天能卖2000多元，但今年6月2日截至当晚20时，披肩店营业额才200元。

“营业额同期相比相差五六倍，但房屋层层转包，房租不降反涨。”张英的3个铺子一年租金75万元，她已经签订4年合同。她是从二房东转包后接手。

和丽萍说，丽江古城房屋层层转包出现五房东、六房东的现象，每经一道手都会加码租金，“炒作后房租虚高，起初生意火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如今问题展现出来，商户们承受不起，但这是市场行为，古管局没法介入直接解决难题。”

多名客栈老板告诉澎湃新闻，2012年是丽江古城房租上涨的一个拐点，在旅游火爆带来的商业利益驱使下，丽江古城房租水涨船高，有人专门租赁转手院子和店铺牟利。为了转手，有人手中租赁的院子多达10多个，另一方面有人借高利贷来丽江开店继续接手，出现恶性循环。

“火爆的时候黄金周人满为患，客栈院子里加一个帐篷一晚都要200元。”来自广东的客栈老板黄涵说，如今他开着两家客栈，9间房的一家今年从未住满过人，而另一家直接关门没有经营。

和丽萍和商户们认为，除了虚高的房租，生意难做与今年经济下行有关。

和丽萍分析，电商的冲击和旅游市场商品的同质化也会导致经营额下滑，此次关门事件中他们统计时特意留意，关门店面最多的就是同质化最高的披肩店、茶叶店及鲜花饼店。

6月2日，古城已基本恢复正常营业，古管局也开始按规定收取古城维护费。

古城维护费争议

古城商家关门停业后，丽江古管局6月1日发布的通报称，古城维护费是依法征收的行政事业性收费，关店停业现象发生以后，相关部门对部分煽动、教唆经营户参与关店停业、胁迫正常经营者关店停业的人员，已经依法介入调查处理。

2000年，云南省政府正式批准丽江古城收取行政事业性收费。从起初的40元到2007年上涨到80元，在价格和征收方式上争议不断。

商户刘晨说，古城要保护，古城维护费是该收，但怎么收、收多少值得思考，“一家来3个人旅游，就要240元，如果二三十元那也无所谓，古城的保护就一定得盯着这80元不放才行么？这次事件恐怕才是个开始。”

起初征收的方式，路口、车站、机场、景点、客栈代征。这种捆绑征收方式被游客质疑：“去香格里拉路过丽江为什么还要征收？不去古城还不能去其他景点？”

和丽萍坦言，这种征收方式确实存在漏洞，经常接到游客和商户的投诉。如今丽江古城28个出入口有180多人征收古城维护费。

古管局对外发布的数据显示，2001年至今已征收15年，累计征收入库277198万元，但投入的古城维护费高达662755万元，其中贷款391200万元，如今还背负15.68亿元债务。

对此，有商户说“你围城收费，还亏损着，我们想不通。”

和丽萍解释说，1997年12月4日，丽江大研古城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文化遗产”，同时丽江古城又是“5A级景区”，但并没有收取门票，古城维护费从一开始就承担起了丽江古城的门票功能。

她举例，“如果游客能自觉，我们也不需要专人值守，就像今年春节期间，7天假期累计进入古城的游客45万人，想着大家放假试着让游客主动上交，但7天假期主动上交买票的没超过30张票，大家都喜欢免费。”

和丽萍说，近20年来投入66亿元，但上级部门下拨用于遗产保护的资金却不足1000万元。一方面是世界文化遗产，遗产保护人越少越有利；另一方面是国内5A级景区，作为旅游市场则人越多越好。这种矛盾的对立，如何使保护和利用有机统一，是她思考的问题，也考验着整个丽江的原住民、商户及游客。

和丽萍说：“商户作为丽江的一部分，不能光考虑赚钱，在丽江文化的传承上同样要发挥作用，现在的丽江古城已经不是十年前的古城，我们没法让历史的车轮倒转，我想这次事件也不是最后一次。”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商户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