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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活的乡村,不值得拍成网红视频

2021-10-05 09:10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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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刘言 新周刊

作家顾湘13岁便开始发表文章和画作,19岁出版首部长篇小说《西天》,年纪轻轻便已成为《中外少年》的明星作者,再后来是大名鼎鼎的《萌芽》杂志的主力撰稿人。

早年被贴上青春作家标签的她,名不虚传,连郭敬明都深受影响。而时至今日,出版商都不放过任何机会将其介绍成“郭敬明铭记多年的传奇作家”,即使她早已不再写作青春题材。

虽然年少成名,但顾湘似乎没有“出名要趁早”的狡黠与自觉。对于“名利场”,她固执地不感到兴趣,她只是想玩,想做些自己喜欢的事,好好画画,好好写作。

《赵桥村》插画/顾湘

她记得,出版商曾让她再多写些青春文学,预测能卖得不错,但她自己觉得当不再处于那样的人生阶段,纯粹地去虚构少年情事与心绪,哪怕能够大卖,她也一点儿都提不起劲来。

从上海戏剧学院戏文系毕业后,她选择去俄罗斯留学。

说是选择,也有些言过其实,就和她人生中的各种选择一样,这次也只是“顺势而为”。

“当学生读预科玩一年也是好的”,她曾这样轻巧地解释道。

顾湘在俄期间的游记、随想,于去年冬天结集重版成《在俄国》一书。在冰天冻日的极寒里,她也从没懈怠“玩”这件事,这本书便是结结实实的证据。

“我并不是真的顺利,而是总能找到逃跑的办法。”这是顾湘自己的人生小结。

她最近的一次逃跑是在2014年。这一年她辞去工作,从上海山阴路新式里弄,住进了位于上海郊区的长江出海口,面对崇明岛的赵桥村祖屋之中,从此成为一个驻村的作家兼画家。

“逆城市化”被讨论了多年,上海作为中国最发达的城市,那里的人们似乎理应走到这一步。但人们如果这样想象上海人顾湘的这次迁移,那将是大错特错。

《赵桥村》的书封上这样介绍这个小村庄——“废土与科技交织的21世纪田园”,它是在城市化发展浪潮下,“被大路侵逼着的孤岛”,与中产化想象里的田园相距甚远。

不过,赵桥村确实有自然与乡村的一面。

顾湘初到赵桥村时,正值茶翅蝽活跃之时。她写道:“在夏夜的风中飞来飞去,又停在我的纱窗上,就像人游了一会儿泳趴在泳池边上一样。它们扁扁的盾形身躯从窗框间的缝隙挤进注满日光灯白光的大立方体,在灯管上啪啪乱撞。”

“我就像操纵船闸那样,打开外间的灯,关上里间的灯,关上里间的门,打开阳台的门,光流诱导它,又将它抛回自由的黑暗的旷野。我没有对它们使用过暴力,所以它们也没有让我见识它们著名的臭气。”

除了与小虫们饶有趣味地游戏,村邻们的交往也都透着亲切的泥土质地。

“这天我提着苹果回家,想想村里人都太好了,我也想给他们点什么,我给森林之王(那个小狗),画过一幅肖像, 给了借我菜刀的老奶奶一把河池菜刀(朋友的舅舅自己打的),请大家吃龙眼,但我没有地,没有像农作物那样自然而然的礼物可以拿出来,看来只有帮他们去杀龙了。”

而住在农村并不只有浪漫的一面,城市扩张、发展与传统观念,同样制造着遗憾与不悦。

“发展就在村外边停下了。看不出来还发不发展。头两年有许多人在附近找房子,老是在家门口遇到人问我房子租不租,一七年春节又听说很多人因为待不下去都回了老家,好些地方在拆违章,房租涨了,小店老板跟我说‘赚不到钱’。”

《新周刊》是一个创立于中国城市化快速发展阶段,与城市生活方式相伴相生的新锐媒体。在《逆城市化:还乡或重建乡村的可能》一期,我们曾写道:“我们挤在城市,农村渐远。但也有各种类型的乡愁、田园梦和重建乡村的努力,在逆城市化而行。”

在赵桥村,在这曲21世纪都市与郊区日常的咏叹调中,日常生活的残破、永恒,则超越了城乡议题,“城市化与逆城市化”在顾湘的私人经验前变成了一个没什么意思的宏大叙事。

如何将极其平常的每一天都过得有滋有味,才是最重要的人生课题。

在新周刊25周年之际,我们采访了顾湘,听她讲讲上海里弄旧居与赵桥村租屋的故事。

以下是顾湘的自述。

作者|刘言

编辑|萧奉

前门是瞿秋白故居,后门是鲁迅故居

我家就夹在中间

新式里弄是我从小住着的房子,后门是鲁迅故居,前门是瞿秋白故居,我家就夹在中间。

我家在一楼二楼,和三楼住的邻居共用楼梯和门。家里有一个“天井”,叫天井,其实就是一个小院子,是泥地,可以种植物,也有人会把它铺上水泥,或是搭出一间小屋子,我家的这块泥地上有一棵枇杷树,一棵桂花,这几年还新长出来一棵滴水观音,长得异常的大,还开了花,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滴水观音的花。

我之前和我的猫也在这里住过,于是,我会和它一起在这个院子里待着。我看到网上有人说我对它是散养,我不知道一个人和自己的猫一起待在户外能算什么散养,它一分钟也没离开过我的视线,我进屋就会把它带进屋。我觉得让它看看树,看看草,不是很好吗?我又不会放它自己出去。我的另一只猫有次跑到邻居家床上睡觉了,因为我们和邻居住在同一个房子里。你能理解吗?就是它并不会跑出这个建筑。

《赵桥村》插画/顾湘

住在里弄的隔音不大好,我虽然挺喜欢有植物的院子,但不大喜欢老房子的隔音,不过老实说,我以前住过的楼房隔音更差,那些老公房、新住宅高层,隔音都很不好。我家的房子都是独立煤卫,但有些上海老房子是没有独立煤卫的,可能会和邻居共用。这样有好,也有不好,看各人喜欢。不过大家在一起做饭的氛围,确实让我蛮开心的。我家周边的生活环境,我也挺喜欢,都是成熟的社区,有烟火气,热闹,建筑也很美丽,植物长得很好。

有人觉得,逼仄的环境会让人际关系紧张,我倒没这么觉得。我以前的家的邻里关系,好极了,住了几十年的老邻居可能比亲戚还亲。在我的里弄生活和观察里,从未见到过任何不快。邻居在自己家里吵架倒是有,但邻里之间没有什么紧张的,而且说实话,里弄生活不见得比楼房里的合租生活更逼仄。总而言之,那里好像并不会比别的地方更容易发生摩擦。

《赵桥村》插画/顾湘

村里的商业广场热闹极了

像在贾樟柯电影里

我自己在上海买的房子非常小,是个老公房,我要画画,在一室户里是摆不开那么多东西的,之所以搬到赵桥村,就是因为郊区房子大。

这里就是一个农村,上海原来的乡下,是我祖辈的老家。我在赵桥村的家确实是个大House,共三层楼,只有一个人住,但也不中产化,就是在宅基地上的自建房,只有最简单的装修,并不值得拍成网红视频的那种。

《赵桥村》插画/顾湘

我住在这边取快递都方便极了,可能比住在楼房里还好,因为没有什么驿站或快递箱,快递从前都送到村口,现在干脆直接给我放在家门口。

关于过文化生活,我不知道这件事要有多方便才算方便,天天看话剧跑场子吗?我其实也不是个那么爱跑场子的人,所以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我出门骑个自行车就能到地铁站,路上多花一点时间也能去到市里,所以住在村里对我的文化生活没什么影响。

自然环境就还可以,家附近有一点荒地,有一片小树林,也都是岌岌可危的了。它们很快就会被开发,然后消失,人们也不必想象这里有多么美丽的田园风光,总有朋友说要来参观,我都说没什么好参观的,这里并不值得特地跑来看。如果你期待着桃花源一样的风景的话,是要失望的。你去到随便的郊区、乡下看,也就这样,而且我们这里有的鸟,城里的小区里也一般都有,小区里没有的,公园里都有。

美和鸟一样,你留心、认识,就都能看到,你不留意看,在哪里都看不到。

住在村里,可能就是吃新鲜蔬菜比较方便,因为我邻居种的菜都吃不完,常常慷慨地送给我,他们甚至帮我在院里种了青菜和黄瓜,我想吃的时候,下楼去摘一摘就可以了,我发现新鲜的菜确实会更好吃一点。

比起城市,农村其实不怎么广阔,我们才是孤伶伶的、小小的一块,是被大路和开发侵逼着,剩下的一点点地方和一点点人,就像个迷你的孤岛。

《赵桥村》插画/顾湘

我的一些邻居,都是七十几岁的老年人,他们一整年、长年、一辈子都不怎么出门的,她们几乎从不离开这么小的一个村子,但也不觉得无聊。我在这里每天就和同样的这些人——十来个人,最多就二十来个人——打交道、聊天。

我如今走在附近的商业广场,常常觉得这里好像越来越像乡下了。这样说也不对,因为从前这里就是乡下,现在附近的商业广场是非常繁华、热闹、现代了。但是它们在变繁华的同时,也有一种“土俗气”大放异彩起来,而田地和村庄本身是没有那种土气的。商场霓虹灯和地摊都有一种上世纪的庙会感,游艺摊里有捞鱼的、套圈的……热闹极了,像在贾樟柯电影里。

不过,赵桥村这里风可大了,特别大。因为我周围很远都没有任何高房子,往东边一直到陆地的边缘都没什么遮挡,而且我房间又三面都是窗(一个房间一共有五个窗),所以我常常有一种完全被天气包围的感觉,在窗外有两棵比三层楼还高的树,刮风时会更加助长风的声势。除了被自然的力量震慑,更实际的是它们确实可能会造成破坏,于是我听着狂风暴雨的声音会更加担忧了,不像以前那样泰然。

比如当雨大到一定程度,屋顶会漏水;风大,树会倒,我会担心它砸到什么东西,以及扯断电线。近年来的两次台风使得我家院子里的三棵大树全都倒了,倒了就扶不起来,只有锯掉了。大风过后,地里的玉米也会全部倒伏在泥泞里。

所以,乡下的风雨是一点也不浪漫的,是让人头疼的。

如果居无定所

你是不会买太多好东西的

村里并不像有些人想象的那么山清水秀、空气好,但环境问题也算不上特别严重。附近其实看不到什么污染,我在书里写到的污染是周边一些地方的,那里都不属于我们村了。我们村就是很小的一块地方,不是电影里或想象中的一个大山村。

要说环境不好,其实主要是垃圾处理问题。周边的野地里经常会看到一些垃圾,有些是饭盒,有些是工厂里扔出来的废弃物(包装袋上有字)。它们都是非常大批量的工业垃圾,感觉是一种非法倾倒出来的。还有一种垃圾,是曾经在那里生活过的人的废弃物,如床垫、沙发、玩偶、铁皮屋顶下用的隔热材料,各式各样的你能想象的人们离去以后但没有带走的东西,它们都堆在你平时看不见或看得见的地方。

《赵桥村》插画/顾湘

往往一些村庄消失了,在那里居住的人也随之消散,有的是本地人,有的是从别处来的人,但他们却留下了这些东西,它们都是便宜的东西,是便宜的生活的一些残骸,证明着人们过着一种临时的、将就的生活。

如果居无定所,你是不会买太多好东西的,你会总睡在便宜的床垫上。如今容纳家具、家电等东西所需的成本,比如房子,往往已经比东西本身更贵了,于是大家都过着临时的生活,就更容易选择扔东西。

我不知道那些人奔波去了哪里。他们是过上了更好的生活,还是同样地过着另一种临时的生活?

《赵桥村》插画/顾湘

在外面散步时,会闻到燃烧的烟味。村民们会经常烧树叶、秸秆之类的东西,但他们似乎对烧塑料的害处并不在意。我的邻居经常用塑料纸引火,我对他说了很多次,那样对他的健康不利,但他每次都笑嘻嘻地说,一点点没关系的。

另一方面,这种情况在变好,这也几乎是注定的。因为它就发生在城市的边缘,而城市化还在继续,城市的边缘在扩大,随着那些荒地被整治重建,垃圾处理问题就得到了改善。当人们开始要让那些土地派上用场,就不会让那里再堆上垃圾的。

✎策划 | 新周刊新媒体

✎作者 | 刘言

✎编辑 | 萧奉

✎校对 | 杨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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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我生活的乡村,不值得拍成网红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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