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国危机｜专访：民众仍支持查韦斯渐进政策，而非反对派政策

出生于1953年的米盖尔·廷克·萨拉斯（Miguel Tinker Salas）是美国加州波莫纳学院（Pomona College）历史学教授，专攻拉美历史，著有《永恒的遗产：委内瑞拉的石油、文化和社会》（杜克大学出版社，2009年）及《委内瑞拉：每个人都需要知道的真相》（牛津大学出版社，2015年），他被美国学界视为最了解委内瑞拉的美国专家之一。

谈及委内瑞拉目前遭遇的这场经济危机，萨拉斯教授日前在接受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专访时表示，石油及其收入分配问题是此次委内瑞拉危机的核心，但在这场经济危机的背后，大部分民众并不支持由反对派主导的新自由主义紧缩措施。

“尽管大家不希望看到经济状况持续恶化，但民众依旧青睐已经施行16年、由查韦斯政府提出的渐进的社会政策。”他说。

马杜罗施展拳脚的政治空间很小

澎湃新闻：导致目前委内瑞拉危机的直接原因，被认为是油价的大幅下跌以及持续性的干旱。除此之外，在此次危机背后还有其他根本性政治矛盾么？现政府的政策使得精英阶级与中下层阶级分化不断加剧，是不是埋下了祸根？

萨拉斯：石油以及收入分配是此次委内瑞拉危机的核心。

过去两年中，原油价格的大幅下跌极大程度地暴露了这个国家对石油的依赖。自20世纪30年代开始，委内瑞拉成为了原油的主要出口国，同时它也成为食品净进口国，这种情况持续到了现在。

当前社会缺乏基本物资，与石油收入急剧下滑有着无法分割的关系。政府对于一些生产物资的企业的价格监管，造成了（基本物资）短缺的加剧。而一些企业和个人将囤积的物资通过黑市转售，也加剧了当前的危机。在石油价格居高不下的情况下，政府可以通过进口更多的物资（来缓解危机），但是现在已无法做到。

目前的旱灾和电力短缺，反映了另一层面的依赖。在20世纪60年代，委内瑞拉领导人决定依赖水力发电，其前提是该国永远会雨水充沛。但事实证明，这个假设是错误的。全球变暖和厄尔尼诺现象让委内瑞拉因严重缺水无法发电，而委内瑞拉并不是唯一一个面临这种情况的国家。

石油给委内瑞拉带来了两种（发展）愿景：一种是从石油出口中获利，另一种是靠石油经济的利润率生存。查韦斯在1998年大选获胜后让这两种“愿景”得以剧烈地释放，随之而来的对立反映了不同（政治）立场间的相互竞争。

过去的15年间，查韦斯政府和现如今的马杜罗政府都利用石油收入来消除国家贫困，并提供了必要的社会福利。但这些政策也加剧了国家对石油收入及原油出口的深度依赖。尽管也有过经济多样化及保证食品独立性需求的讨论，但现实状况是没有取得什么进展。此外，在石油价格急剧下跌的情况下，委内瑞拉内部也没有齐心协力节省石油收入。

澎湃新闻：在过去3年，你有注意到马杜罗总统在治国上的变化么？有说法称他一直在查韦斯的“阴影下”执政才逐渐出现了现在的危机，是这样吗？

萨拉斯：马杜罗总统似乎对即将来临的危机缺乏全面的认识，并且对石油价格的急剧下降反应过慢。在汇率的失常、市场力量及价格管控对物资短缺的影响，以及飙升的通胀所带来的摧毁性效应等方面，政府表现出不愿或是无力应对。除此之外，持续的腐败问题更是加剧了委内瑞拉的物资短缺。

自2013年当选以来，马杜罗领导的政府在政治上一直遭到围攻。美国一直拒绝承认马杜罗是委内瑞拉的合法总统。同时，反对党自2014年起一直在街头发动抗议游行，制造“无治理能力”的条件，试图推翻马杜罗政府。在查韦斯政府时期，美国就不断在拉丁美洲孤立委内瑞拉并计划政权更替。换句话说，马杜罗可以施展拳脚的政治空间很小，在原油价格急剧下降之后，他面临的政治环境更糟糕了。

澎湃新闻：有报道说，马杜罗总统正在失去权力。

萨拉斯：毫无疑问，马杜罗总统的支持率正大幅下滑。对于不少委内瑞拉群众来说，他就是这次经济危机的“代言人”。尽管如此，大部分民众并不支持由反对派主导的新自由主义紧缩措施。尽管大家不希望看到经济状况持续恶化，但民众依旧青睐已经施行16年、由查韦斯政府提出的渐进的社会政策。

邀反对党和私营业主共商应对

澎湃新闻：对于目前委内瑞拉糟糕的经济状况，有人提出引入私营经济是方法之一，你怎么看？换言之，这场危机中，经济原因还是政治原因是目前国家最大的障碍？

萨拉斯：因为原油出口占委内瑞拉出口收入的95%以上，所以此次委内瑞拉经济危机和原油价格的下降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来自私营业主的投资或许可以解决进口和生产链上的一些瓶颈，但这并不能阻止出口收入的下滑。委内瑞拉的大部分私营业主都一直依赖政府补贴的美元来进出口或是售卖货物。

目前，政府已经邀请反对党和私营业主加入到全国关于国家经济问题的讨论中来。最近的民调显示，绝大多数的委内瑞拉民众希望看到政府和国会、政府和反对党之间进行对话。然而，在目前反对派持续要求罢免总统的状况下，反对党不太可能看到与政府对话存在任何优势。如同他们过去一样，反对党很大程度上将政治看成不过是提案。

澎湃新闻：这次危机背后，美国干预的程度有多大？联系到拉美地区左翼政党近期的遭遇来看的话。

萨拉斯：据维基解密（Wikileaks）的资料显示，自查韦斯当选总统开始，美国就以委内瑞拉的政权更迭为目标。而从小布什时期的共和党政府到现在奥巴马的民主党政府，方针从未改变。

他们通过各种方式来支持委内瑞拉反对派，包括来自美国国家民主基金会的金融援助、制裁委内瑞拉官员以及在美国主流媒体迅速传播的国务院的定期指责等等。

（更广范围来看）从美国前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曾经发表的声明中就可看出，美国曾支持洪都拉斯的政变。此外，美国对巴拉圭前总统费尔南多·卢戈的下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同最近针对巴西总统罗塞夫的情形如出一辙。

可以说，美国明确支持了2002年反对查韦斯以及2004年让海地统前阿里斯蒂德下台的政变。从近期奥巴马总统在毛里西奥·马克里当选总统后立刻访问阿根廷就可以看出，美国对拉美新自由主义右翼的明显支持。

澎湃新闻：你预计委内瑞拉的局势会如何发展？

萨拉斯：委内瑞拉的宪法中包含罢免总统的条款。目前，保守派的反对党已经迈出了罢免总统马杜罗的第一步。但是，统计以及认证罢免总统的投票签名需要一定的时间。除此之外，一旦罢免进程开始，反对派需要收集额外400万个签名以使得进程继续下去。最终，反对派需要收集比马杜罗当选总统时所获得更多的选票，以罢免总统。另外，任何修改宪法或是引入军队介入的举动都会激化目前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