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年｜包青天狄仁杰宋慈，如何与福尔摩斯们竞争

近些年，外国侦探剧火遍了神州。东有柯南、金田一、汤川学和加贺恭一郎等等；西有福尔摩斯、波洛和马普尔小姐。在这些各具特色的外国侦探的夹击之下，我国的侦探剧似乎显得有些落寞。虽然也有诸如《重案六组》这样的刑侦剧，以及更早期的《霍桑探案》，要说中国真正深入民心的神探，恐怕还是要回望古人。

狄仁杰、包拯和宋慈这几位古代青天神探的故事，如同他们的外国同行一样，无论经过多少次的改编演绎，依然魅力不减，让观众们乐此不疲。而台湾1993版《包青天》、梁冠华主演的《神探狄仁杰》系列和何冰主演的《大宋提刑官》无疑是这三位神探的代表作。尽管都是古代神探，但是这几部剧集的表现手法和人物塑造还是颇有些不同。

包拯（金超群饰演）、公孙策（范鸿轩饰演）和展昭（何家劲饰演）

脱胎于经典公案小说《三侠五义》的《包青天》古典范十足，从装束到背景音乐都带有浓厚的京剧色彩。但也正因为其古典公案小说的基因，《包青天》从一开始就与现代侦探推理剧有着相当的差异。

现代侦探剧讲究的是悬疑和推理，一般的模式都是发生案件产生悬疑，之后由侦探通过侦查和推理最终找出凶手；而公案小说一般在开头就通过受害人之口知晓了案情和凶手，探官只需收集罪证，真正的高潮并不在于案件的侦破，而是青天大人最后的升堂和执法过程。

所以，《包青天》所刻画的主要是包大人不畏权势维护正义天理的浩然正气，而并非惊悚悬疑的精彩推理。甚至，剧中数次出现的探阴间、鬼神等非科学情节也完全不是现代侦探剧的路数。推理从来不是包大人的人气所在，观众们叫好的是面对自己的恩人（《狸猫换太子》）、朋友（《天伦劫》）和亲人（《铡包勉》），包青天都能持平公正、不徇私枉法；叫好的是面对权贵势力们对司法的干预（《铡美案》、《铡庞昱》、《铡王爷》、《雷霆怒》），包青天都拼了乌沙也要维护天理昭彰的正气。包拯代表的正义与权势们的一次次冲撞，不仅针砭时弊，更反映了普罗大众的期盼。

包青天不顾太后和公主的阻挠，坚持法办陈世美。

《神探狄仁杰》与古典的《包青天》不同，虽同是古代探官，却带有现代侦探剧的属性，以悬疑、推理见长。狄大人本来就可能是最拥有西式侦探推理基因的古代探官了。荷兰汉学家高罗佩早就在其风靡西方的系列小说《大唐狄公案》中，以现代侦探小说擅长悬念推理的模式塑造了狄仁杰的侦探形象，上世纪90年代的《狄仁杰探案传奇》一剧就是根据高氏小说改编。

狄仁杰：元芳你怎么看？

《神探狄仁杰》中的狄大人往往洞若观火，机智无比。虽早就发现了凶嫌的破绽，却能欲擒故纵让凶手反而陷入圈套。而最后的揭开“巨大的阴谋”的推理重演往往能让凶犯心生佩服。这种侦探与凶手贯穿侦破始终的斗智斗勇和结局处的推演分析大揭秘，完全是现代侦探剧的模式。但相比外国侦探剧的快节奏，该剧仍有情节拖沓之嫌。

狄仁杰往往是身负武则天的皇命侦破意图颠覆武周的阴谋逆反，因此不太会遇到包青天所经常面对的百姓对阵权贵的案件，故而该剧也就没有了传统公案剧的正义与权力冲突的主线。但单就推理来说，该剧也有瑕疵，比如剧中常用的“人皮面具”实在是不够现实。

相较于《神探狄仁杰》里计中计、套中套的阴谋，《大宋提刑官》中宋慈所破的案件虽也有诡计和悬疑，却要现实主义的多。毕竟主角宋慈是我国法医鼻祖，其所著的《洗冤集录》乃存世的第一部系统的法医学专著。而剧中的法医技术也都直接取材于该书。正由于宋提刑这一特殊的身份，其破案重证据实，依靠的是现场的仔细勘查和严谨的推理。这也是为什么他没有展昭和李元芳这等拥有传说中的武功的侠客助手，更遑论鬼神之力的帮助。

宋提刑的出场惊吓到其他书生。

如何检验一具死亡多时尸体的死因是否是溺亡？如何判断死者的死因是否真的是上吊自杀？如何从几十把一样的砍刀中找出杀人凶器？这些在八百年之前的南宋提出的法证问题在现代看来可能已经是小儿科，自是无法与《犯罪现场调查》（CSI）等剧相比。况且，受时代所限，剧中所引用的《洗冤集录》的一些技术也是不科学的，比如“滴骨验亲”。然而，瑕不掩瑜，剧中宋提刑细致的勘验和缜密的分析依然颇有看头。

何冰饰演宋慈

该剧不同于包、狄二剧的另一点在于宋慈人物形象的多面性。包青天铁面无私，狄仁杰足智多谋，一般古代探官的刻画仍主要集中于专业形象与品格。这与外国侦探的丰富个性颇有不同：大侦探波洛的挑剔、洁癖和傲娇，卷福版福尔摩斯的低情商，汤川学的性格偏执，以及柯南每次为了险境中的小兰的奋不顾身。终于，《大宋提刑官》中的宋慈除了严谨正直的执法者形象，如其外国同行一样，也拥有了更丰富的性格特征。

他首先就是个古代极客（geek），整日钻研头骨人体，陷入沉思之时，会忘记脱鞋直接洗脚；他在感情上又颇为木讷，一见夫人就呵呵傻笑，由铁面命官变身暖男，连背景音乐也连带欢快起来；他却又是君子，和助手英姑之间发乎情、止乎礼。

宋慈半夜研究案情，为防止进来的夫人看到骷髅，连哄带抱。

和助手竹英姑

《大宋提刑官》一剧因其法证、推理等因素，与《神探狄仁杰》一样，带上了现代侦探剧的属性，但是，其并没有舍弃《包青天》这类经典公案剧注重法与权冲突的描写和清官人物刻画的传统，相反，还进行了超越。事实上，法与权的冲突这一主线一直埋伏在剧情之中，直到最后一个单元达到了高潮。

《包青天》这样的经典公案剧为了突出包拯的青天形象，将其所处的政治环境理想化了。每当包大人为了维护正义，在与权贵的斗争中举步维艰之时，他总可以找到八贤王和王丞相这样的支持者，甚至他还可以倚靠终极权力——宋仁宗。

剧中有一幕，包大人急着讨皇帝的口谕便故意打碎花瓶吵醒午睡的皇帝，仁宗醒来还笑着接见包拯。而历史上，臣子谏言时的唾沫星子飞溅到仁宗脸上，仁宗不但不怪罪，还纳谏。所以即使有太后、王爷抑或太师的阻拦，包拯总可以斩奸除恶。即便有柴文意这样有太祖遗诏包大人不能杀的恶人（《雷霆怒》），闪电也会将其劈死。真正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包青天对权贵们的屡战屡胜实在是理想化的宋仁宗清明的产物。而宋提刑却没有这样的幸运，他身处的不是理想化的清明政治，而是更为现实的权力腐败的世道。耿直和坚守原则的他没有政治盟友，在官场上愈发孤独，甚至与自己的高官岳丈也越走越远，直至势不两立。即便平了冤狱，他也只能看着昏官再度执掌官印，贪官得不到惩罚。

在法与权的冲突中，站在法一边的宋慈往往是无助和落败的。倒是昏官吴淼水在第一次被宋慈罢官之后，一番话道出了宋提刑的命运。

昏官吴淼水预言了宋慈的命运。

最后，当宋皇一把火烧了腐败官员们的罪证，宋慈的政治理想和满腔热血终于撞了南墙破灭了。“社稷安抚臣子心，长驱鬼魅不休战”，他的明镜高悬的政治抱负，他积累的法证经验和推理能力，面对腐败的权力，竟都百无一用。于是他只能心灰意冷地离开官场，在父亲的坟前嗟叹。

宋慈辞官后在父亲坟前嗟叹。

《包青天》式的正义战胜权贵固然大快人心，但却陷入了一厢情愿的窠臼。没有独立的司法体系，没有有效约束权力的政治制度，司法与正义的命运完全悬于权贵的良知，是没有任何保障的。再高明的技术和推理，再铁面无私的宏愿，如果没有制度的保障，也只能是空留惆怅。宋慈面对权贵的挫败和壮志不能酬，不仅叫人唏嘘，更是对现实和封建制度的批判。这既继承了传统公案剧对清官性格和权法冲突的刻画，却也超越了其清官必胜权贵的一厢情愿，直击问题的核心。

悬疑、推理、法证，这些的确都是侦探剧的核心竞争力，也是我国侦探剧需要加强和深化的所在。然而，始于经典公案小说的对探官们刚正不阿、铁面无私的性格刻画，以及这些探官所面对的法与权冲突的戏剧张力，也是观众喜闻乐见的不朽主题。古代探官们的高贵品格，他们为维护正义与权力进行的奋争，以及他们壮志未酬的悲壮，不仅有着现实意义，也是他们不同于外国同行的魅力所在。这一今一古两条主线的结合，无疑是优秀古代神探剧的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