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岸田文雄：在安倍阴影与派阀角力中“逆袭”首相宝座

当地时间2021年9月20日，日本东京，日本自民党总裁候选人岸田文雄参加辩论。本文图片 人民视觉  资料图

日本自民党总裁选举于9月29日在东京举行。前自民党政调会长岸田文雄取得胜利，成功当选自民党第27任总裁。预计他将在10月4日通过众参两院全体会议的首相指名选举，当选日本第100任首相。

去年，岸田文雄仓促参选自民党总裁败北之后，党内有人吐槽他的演讲很“无聊”，并预言“岸田已经完了”。今年，他成为首位宣布参加总裁选举的候选人，并强调自己擅长的是“倾听的能力”，“这个时代需要的领导人就是我”。

“现在的自民党没有听取国民的声音。”岸田文雄在9月的一场竞选活动中举起一本封面破旧的蓝色笔记本说，“10年来（我）倾听国民的呼声，记录了30本这样的笔记。”

当地时间2021年9月17日，日本东京，参加日本执政党自民党总裁选举的4名候选人参加联合新闻发布会。岸田文雄。

在岸田文雄的竞选网站首页，他手举笔记本的大幅照片作为背景，上面写着“将呼声变为有形的存在，值得信赖的政治。”他将这句话作为竞选宣传语，形容这些笔记本是其最珍贵的宝物，在反复阅读民众话语的过程中，明确了自己的政治信念。

用几十本笔记凸显“知民意、解民忧”的形象，这似乎是在效仿日本前首相中曾根康弘。中曾根为了出任首相，写下了20本笔记。对此，岸田在一档节目中笑着说，他的笔记不能和前辈相提并论，其中甚至还写了别人的坏话，所以不太能对外展示。

尽管岸田曾担任日本外相近5年时间，还在自民党内出任过政调会长，他在政界和民间的存在感依旧薄弱。据广岛电视台报道，过去一年中，岸田文雄带着他的长子兼秘书岸田翔太郎走访日本各地体察民情，身体力行提升人气。

“岸田先生，加油。”岸田文雄9月3日走访东京都内的一条商业街时，沿路不时传来鼓励的声音。日本《产经新闻》报道称，岸田文雄的弱点之一是民间知名度不足，主打“亲民牌”之后，民意支持率相较去年有所改善。

4名候选人展示书法。

在9月18日的自民党总裁选举公开讨论会上，4名候选人按照惯例展示书法，岸田文雄写下了“天衣无缝”（日语中意在表达人品不加修饰、天然率真），与一旁高市早苗所写的“崇高雄浑”形成鲜明对比。

“春风待人、天衣无缝”是岸田文雄的座右铭，他竭力塑造政界“绅士”人设，却被许多人诟病缺乏领导人魄力。

日本上智大学教授中野晃一指出，岸田文雄是一个稳健的政治家，但长期看安倍眼色行事，不敢违背其意愿，领导力较弱。不过，他是几名候选人中最懂得掌握外交平衡感的人，预计在维持美日同盟的基础上，会考虑到经济往来而避免与中国形成对立。

不过，即将成为新任首相的岸田将如何对待与他有着复杂恩怨的前首相安倍晋三却是个挠头问题。与安倍有关的森友学园渎职案“复燃”，党内要求重新调查的呼声很高。对于是否应重新调查森友学园问题，岸田文雄在竞选期间考虑到选票，持摇摆立场。随着选举获胜，尚需倚仗派阀之力的岸田预计会将此事暂时封存。

“我不是斯文精英”

和日本众多知名政客一样，岸田文雄出生于广岛市的一个政治世家，祖父和父亲均担任过众议院议员，其表兄是曾在安倍内阁担任经济产业大臣的宫泽洋一。走入政坛似乎理所当然，但岸田决心从政的契机实际是童年在美国的学习经历。

1963年的秋天，因父亲岸田文武赴美国领事馆出任外交官，年仅5岁的岸田文雄去往纽约生活，当时他还没有接触过英语。

“到纽约后，我直接被送进了当地一所小学，生活习惯不同，语言也完全不通。一开始不会说英语，通过做手势交流，努力融入美国小学生的集体。” 岸田文雄在他所写的《岸田的愿景，从分割到协调》一书中回忆了这段日子。

由于入学的是一所公立小学，岸田需面对不同肤色和背景的同龄人。令他大受冲击的是，种族歧视在班级里悄然蔓延。在学校组织的一次动物园郊游活动中，老师要求同学们手牵手游览，而岸田在牵起白人同学的手时遭到了拒绝。

一方面受到美国“自由”价值观的影响，另一方面也意识到种族歧视等社会问题必须通过政治来纠正，岸田渐渐萌生出了从政的想法。“可以说这是我立志成为政治家的原点。”

得益于美国短暂的留学经历，英语成为岸田擅长的领域。从纽约回到东京后，岸田入学永田町的学校，身边几乎都是政治家和官僚的子女。和许多日本少年一样，他曾因迷恋摇滚乐而苦学吉他，在高中加入棒球部，课余时间都用来训练场上挥汗如雨，至今仍然是日本职棒广岛东洋鲤鱼队的铁杆粉丝。

岸田文雄就读的开成高中是东京知名精英学府，他和许多同学都以东京大学为目标考学，而岸田却连续3年落榜，备受打击，被迫改换目标，最终入学早稻田大学法学部。

他在接受《文春周刊》采访时坦言，“我绝对不是那种斯文精英。”大学期间，岸田彻底放飞自我，比起学习更加注重兴趣爱好，在日本各地旅行，结交了许多朋友。

在日本，大学生一般从大三开始就会频繁参加各家企业的招聘说明会，寻找合适的就业机会。岸田毕业后则直接入职专业不对口的日本长期信用银行（现称“新生银行”），从事外汇相关工作。

从日本长期信用银行的创建背景，不难发现岸田与其千丝万缕的联系。这家银行由自民党派阀宏池会创始人池田勇人提议创建，（注：宏池会现由岸田文雄领导，也称“岸田派”），因此被称为宏池会的“钱包”，被派阀用于筹措政治资金。岸田文雄的父亲是宏池会的核心成员，还曾担任过政府经济产业部门官僚，与日本长期信用银行联系紧密。

在银行历练5年后，岸田辞职转而迈入政坛，从担任其父亲的秘书起步，这与安倍晋三等日本资深政治家的成长历程如出一辙。

当地时间2020年9月10日，日本宫城县栗原，岸田文雄视察稻田并品尝饭团。

永田町的“酒豪”

岸田的父亲和祖父担任众议员时期，一直深耕家乡广岛县的众议院选区，因此岸田文雄毫无悬念地继承了“广岛县第1区”，并加入了宏池会。1993年他初次出马就成功当选广岛选区的众议员，至今已当选9次。

“广岛县的选战氛围很浓厚，海报、明信片、电视节目，还有推特上名为‘岸田box’的民众留言活动，每一天都可以看到岸田先生以各种形式出现。”广岛县经营者协会成员伊藤9月22日对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表示，自民党广岛县支部联合会此次发起了扩展至全国的宣传攻势，“相比去年，岸田首相的呼声高涨了许多。”

日本历史上曾有2位首相来自广岛（池田勇人和宫泽喜一），岸田被寄予厚望成为第3位。伊藤表示，日本前首相岸信介以高姿态推进安保政策，之后池田勇人接任调转施政方向，以低姿态发起“国民所得倍增”计划，“岸田能否实现这样的转向，饱受疫情之苦的民众持有期待，愿意相信广岛的政治家。”

岸田文雄为广岛“代言”的标签极其鲜明，不仅长年关注核武问题，2016年他提议将G7峰会外长会议的举办地设在广岛，还竭力促成时任美国总统奥巴马访问广岛，备受全球瞩目。这成为他担任外相历史上的高光时刻。

自2012年12月安倍晋三再次上台后，岸田便一直担任外相近5年，任期长度跃居战后第二，仅次于吉田茂。在任内，他重视“近邻外交”，与100多个国家的外长举行过会谈，也曾多次与中国国务委员兼外交部长王毅进行会谈。

这位一向被视为自民党内的对华鸽派，曾向中国释放出友好信号，但近期的对华态度异常强硬。据时事通信社报道，岸田文雄9月13日在记者会上表示，如果当选，会将抗衡中国作为首要任务。此言一出引发强烈反响，而后他又强调中日人员往来和对话的重要性。

事实上，相比近邻外交的业务能力，更让岸田“出圈”的是其惊人的酒量。《岸田的愿景，从分割到协调》一书中提及，他有一次与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举行会谈时，两人起了兴致比拼酒量。之后拉夫罗夫送给岸田一本包装奢华的书籍，打开之后里面竟然是一瓶伏特加。

岸田曾在一次采访时说，年轻时经常和政治家及地方官僚一起喝酒，一杯接一杯，但他很少“断片”，一年最多只有1-2次，尽量保持克制。永田町至今还流传着他的“酒豪传说”。

酒桌上的豪爽让他在日本政界拥有丰厚的人脉，在筹措政治资金方面拥有不俗的能力，2012年时顺利接班引退政坛的古贺诚，担任宏池会的领导人。过去几年中，岸田曾与日本副首相兼财相麻生太郎几度密谋，构想将他们各自率领的岸田派和麻生派合并，以此与党内第一大派阀细田派抗衡，但种种分歧导致计划搁浅。

此次自民党总裁选举，各派阀内部难以形成统一意见，主张成员自主投票。岸田作为宏池会会长，成为候选人中唯一锁定一个派阀所有选票（47票）的人选。即便如此，岸田也不具有选票优势，丧失安倍晋三的支持让他陷入选战乱斗。

被安倍“拿捏”的岸田

今年8月，自民党总裁选举的选战打响之时，日本首相菅义伟、行政改革担当大臣河野太郎以及岸田文雄成为日媒聚焦的重点。不料，菅义伟放弃连任后，日本前总务大臣高市早苗异军突起，短时间内凑齐参选所需的20名推荐人，并赢得细田派的一部分支持，使岸田和河野的选票分流，这一切的背后是不断改换站队的安倍晋三。

回溯到一年多前，“后安倍时代由谁掌舵”的话题不断升温，“接班人是岸田文雄”的说法在日本政界广为流传，当时麻生太郎向媒体透露，他与安倍中意的未来首相是岸田。

岸田在安倍内阁担任外相期间，共同社援引政府内部人士的话说，不论日韩就“慰安妇”问题达成协议时，还是日美首脑共同访问广岛时，岸田都给安倍做足了面子，自己甘当绿叶。此外，岸田在国会有力的答辩助推新安保法通过，也令安倍非常满意。

去年8月28日，安倍突然辞职，岸田正在新潟出差。据《朝日新闻》报道，安倍辞职消息刚刚传出时，岸田面对记者的追问时说：“刚刚首相（安倍）给我打了电话。”显示出他与安倍的亲密关系，当时分析人士普遍认为安倍已指定接班人选。

安倍辞职的第三天，岸田文雄便登门首相官邸寻求竞选支持，但会谈结束后岸田露出无奈的笑容。“很遗憾，菅政权外围早已筑起坚固的支持网，很早就下手了。”岸田在去年自民党总裁选举中以300多票的巨大差距而败选，他在选后接受采访时说，“时机变了，情况也变了，结果必然改变。”暗示如果安倍按原计划结束任期，他接任的希望更大。

日本广播协会（NHK）报道指出，去年夏天他作为自民党政调会长，与安倍合议制定了新冠补助金计划，最终却被干事长二阶俊博和公明党推翻，使其政治能力饱受质疑。

早稻田大学教授、政治社会学专家樋口直人对澎湃新闻表示，岸田此前长期与日本前首相安倍晋三关系密切，一直期待被“禅让”首相，之后却遭背叛，对其是重要打击。“也可以从中观察到，岸田的协调力不强，很难成为一个能稳固执政的领导人。”

蓄力一年的岸田今年按计划推进竞选准备，一方面从8月底开始就去往各个地方争取党员的支持；另一方面在社交媒体上搜集选民的意见，展现亲近感。岸田的妻子对日本杂志《周刊新潮》说，岸田今年怀着“必胜的决心”，和去年不同，全家每一天都在紧张感中度过。

此次岸田得以成功当选自民党总裁，或与曾抛弃他的安倍晋三的变相支持有关。有日媒指出，尽管安倍力挺的是高市早苗，但客观上却有帮助岸田分散河野太郎所得选票的作用。但中野晃一认为，有安倍暗中支持的岸田，自身能力不足，仍需依仗派阀之力。在后安倍时代，日本没有一位拥有压倒性实力的政治家，或许将再次进入首相频繁轮替的乱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