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亮瞻局｜南千岛群岛死结与日俄战争3.0畅想

2016年5月6日，俄罗斯总统普京和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在索契会晤。尽管外界对具体会谈内容不得而知，但其实两人谈了什么并不难猜。

对于俄方而言，谈判的目的无非是拉拢日本，推动日本解除对俄制裁，并进而增加对俄投资；而俄方最重要的谈判筹码就是南千岛群岛（日称北方四岛）——四个岛不可能全还，那么还两个小岛可不可以？能不能先把和平条约签了？即便两个小岛也不能还，在坚持领土主权不让步的前提下，是否可以允许日方在四岛上以民事和经济名义取得某种存在？这些都是俄方可打的牌。

对于日方而言，谈判的核心目标其实只有一个——在北方四岛问题上有所进展。从战略角度看，四岛对于现在的日本来说也许并没有那么重要。但这是个“民族感情”问题，安倍希望对国内民众有所交代。

此外，这四岛对美国很重要——尽管美国总是装作局外人。

战略核潜艇堡垒区

美国国务院曾经多次表态，日美安保条约中有关共同防卫的条款不适用于南千岛群岛。表面上看，美方的态度似乎证明其对该岛群的归属并不是太在意。

但笔者认为，四岛的战略价值显而易见。地理上，四岛中面积较大的国后和泽捉两岛向东北方延伸，与北千岛群岛和堪察加半岛相连，构成了鄂霍次克海的东面屏障，再加上西面的萨哈林岛，几乎将整个鄂霍次克海变成了俄罗斯内海。

对于俄海军来说，封闭的鄂霍次克海无疑是其战略核潜艇最完美的巡逻与发射堡垒区。美军的攻击型核潜艇必须突破几条狭窄的水道才能进入这里，其目标是争取在俄海基弹道导弹发射前就击沉导弹发射平台。可想而知，任何可能的水下通道都处于俄方海底声呐基阵的严密监控中，美方的突破行动绝不会轻松。

无论是堪察加半岛、北千岛群岛，还是萨哈林岛，都毫无争议地是俄罗斯领土。那么在构成鄂霍次克海堡垒区的屏障中，仅有国后和泽捉两岛存在不确定性。一旦这两岛归还日本，则鄂霍次克海门户大开，克里姆林宫在远东的战略威慑能力将被严重削弱。

因此，作为二战战利品，无论东京拿什么利益做交换，克里姆林宫都绝不会考虑归还国后和泽捉两岛。华盛顿对此心知肚明，如果美国承诺在日本武力夺取北方四岛的行动中给予军事援助，就肯定意味着对俄战争。换言之，华盛顿不愿意在此问题上武力支持日本，并非是认为该群岛不重要，反而是由于清楚地认识到它们的战略重要性与极端敏感性，才做出的理智决定。

而对于日方来说，其至少在未来可以预测的阶段，无力也无意挑战俄在鄂霍次克海的绝对制海权，那么国后与泽捉两岛的战略价值就并不明显。然而，在克里姆林宫历史上多次表态愿意归还色丹和齿舞两岛的情况下，东京却一再坚持必须四岛一起归还才能签和平条约。其中既有民族感情无法接受永远失去国后和泽捉两岛的因素，恐怕美国在背后也起到了一定的消极作用——色丹和齿舞两岛毫无战略价值可言。

美日俄大三角

在美日俄三角关系中，除了纯军事作用外，南千岛群岛其实还在扮演另外一个不太被外界关注的角色——美国对此则有着更为长远的考虑。

在美国看来，在东北亚甚至整个西太平洋，有潜力挑战美国霸权的只有中俄日三国，中国和俄罗斯渐成现实威胁，日本则是美国盟友。

但这个盟友的坚定性其实是要打问号的——如果没有美国驻军，日本肯定会表现出更多的独立性。目前日俄两国唯一的核心利益矛盾就是南千岛群岛问题，如果该问题得到解决，仅就两国双边关系来看，几乎只剩下了极为广阔的合作空间——能源、矿产、农业、航天与核技术、军工、IT、旅游……实际上，尽管曾多次兵戎相见，但日本的国家形象在俄罗斯并不差，而日本从官方到民间也一直对俄罗斯的历史、军事和文化等方面抱有敬畏。这与中日两国从官方到民间根深蒂固的对立情绪存在明显不同。一旦俄日走向合作，两个在民族性格上相似（尚武好斗），在经济上互补的强国将有可能对美国造成比目前的中国更严重的威胁。

因此，站在美国角度，南千岛群岛问题最好永远得不到妥善解决，而俄日关系任何改善的可能都是必须戒备的。5月9日，也就是普京与安倍会面仅三天后，美国国务院即公开提醒日本：“美日两国定期就一系列地区和全球性问题进行磋商，美国与包括欧盟和七国集团在内的盟友对俄立场一致仍然非常重要。”

类似考虑其实也适用于中日之间——当鸠山由纪夫政府稍有亲华表现时，等待它的命运就只能是下台。而只要南千岛群岛、钓鱼岛、东海油气田等诸问题不解决，日本与俄罗斯、中国就存在爆发军事冲突的可能，日本在外交上也就失去了任何其他选项。

俄军只能坚守数天？

南千岛群岛争端尽管在沙俄时代就存在，但被媒体关注和热炒则始于2010年11月，时任俄罗斯总统梅德韦杰夫作为国家元首首次登岛视察。2010年外交危机后，俄轰炸机绕飞日本的新闻开始不断登上媒体头版，并被解读为莫斯科在四岛问题上向东京施压的重要举措。

不过，虽然俄罗斯在南千岛群岛争端中似乎占尽上风，但也有美日媒体指出，俄方的一系列“肌肉秀”更多是在虚张声势，从双方部署于对峙一线的军力来看，驻南千岛群岛俄军只能抵抗1至4天，甚至部分俄方观察家也持类似观点。

真的如此吗？北极熊难道只能坐以待毙？那日军又为何不动手？

自冷战开始，北海道就一直是日本防卫苏联的重点方向，驻扎有大量重装地面部队。目前在北海道仅陆上自卫队的地面机动兵力就近4万人；而俄军在四岛上的总驻军仅有5000人，双方相差悬殊。然而南千岛群岛和北海道毕竟隔着根室海峡，日本必须在获得制空、制海权后方可投送地面突击兵力，在现代战争条件下，制海权又必须由制空权来保障。日本有这个能力吗？

航空自卫队在北海道的千岁空军基地驻有第2战斗机联队，共装备70余架F-15J战斗机。如果再加上本州东北三泽基地的一个联队F-2战斗轰炸机，日本在以择捉岛为中心半径500千米的范围内可以立刻投入战场的有100余架四代战机，仅从纸面数字看这是该区域最强大的空中力量。日本的F-2战斗轰炸机可以装备JDAM炸弹、空舰导弹等精确制导武器，不仅是南千岛群岛，日本甚至可以主动攻击俄方在库页岛上的海空基地，在最短时间内掌握战区制空制海权。

俄方在这个距离内只有库页岛索科尔空军基地的第365战斗机团。虽然该团装备先进的苏-27和米格-31战斗机，但数量仅有20余架，不足以与日方抗衡，而俄方在哈巴罗夫斯克、堪察加半岛上的空军力量，以及太平洋舰队装备图-95、图-22M等170余架飞机的海军航空兵，距离南千岛群岛就更远了。

赌国运之战

不过，尽管纸面优势明显，但日方的兵力投送能力仍然存在明显不足。如果东京采用空中突击方式闪击四岛，其现有15架C-130、25架C-1运输机都可以搭载60名全副武装的伞兵，理论上一个波次可以把1900人的空降兵以及作战装备空投到作战地域——换言之，日军的人数并不占优。而俄军在四岛的兵力部署，势必让日方做出一个选择，是集中兵力先抢占一个岛，还是分兵各个击破？日本极为有限的空降部队面临的是两难局面。

同时，从第1空挺团近两年的空降演习来看，一般是出动各种运输机、运输直升机、武装直升机等各种机型30余架，空降规模在400人左右，这很可能就是日方一次空降突击力量的极限。也就是说，日本只能达成空降战斗目的，而难以实施战役级空降作战。少量部队的垂直投送只能配合海上两栖登陆，作战突然性大打折扣，以俄军防御作战韧劲十足的传统，一旦日方没有了闪电战优势，在岛上陷入苦战的可能性很大。

另外，日方所谓的制空权优势恐怕也只能体现在纸面上。其实双方一线空中兵力的比较并无太大意义。一旦日方突然进攻，其为了保住胜利果实肯定希望将冲突局限于南千岛群岛附近。然而战争一旦爆发就不可能仅按日方意愿发展，远东俄军的作战目标肯定会锁定整个日本列岛，东方战略司令部下辖空军的大量战略轰炸机、远程轰炸机、战斗轰炸机、战斗机以及导弹力量，它们或远程奔袭，或快速转场，或争夺制空权，或防区外打击……恐怕一场新的日俄战争就不会仅为区区四岛而战，日本需要考虑的是大和民族的生存问题。

必须指出，俄远东空军与太平洋舰队从未将日本航空自卫队作为主要对手，也并没有把南千岛群岛设定为下一场战争的主要战场。自苏联时代，俄远东军力建设均以美国为第一目标，即便今天大幅衰落的俄罗斯同样不会放弃这一目标——原因很明显，缺乏进攻能力且规模有限的日本自卫队，不可能给俄在远东的国家利益及生存空间构成致命威胁——但美国可以。该战略虽然导致俄军在南千岛群岛方向力量薄弱，但其在远东总的军力部署相对日本来说还是冗余的。

当然，如果战事如此发展，驻日美军参战的可能性很大，但对于一场新的世界大战，相关国家是否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尤其是日本，将民族存亡的命运押到以四个冰天雪地的小岛为红利的赌博中，这样的赌注不是日本能承担得起的。

（“宏亮瞻局”系上海交通大学国家战略研究中心特约副研究员王宏亮为澎湃防务开设的个人专栏，力求在兼顾分析的深度和厚度的同时，在前瞻性、敏锐度上更上一层楼，每周一期，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