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新闻已成媒体是否先进的试金石？去纽约听听业界前沿声音

2016年迄今为止，美国最重要的新闻专业会议，便是4月11-15日在纽约举行的“媒体大数据周”（Big Data for Media Week, New York）。

这一周由一天的“数据新闻峰会”（Data Journalism Summit）、两天的“媒体大数据大会”（Big Data for Media Conference）以及两天的媒体数字新闻观摩（Study Tour）组成，连续五个工作日，从早到晚，满满当当，学界和业界的三十多位著名专家演讲，来自美国乃至全球数十个国家的近两百位媒体专家参会。我参加了三天的会议，但因需要利用工作日访问媒体而放弃了观摩学习。当然，两天的Tour要交3000美元费用，也是放弃原因之一。

此文先说第一天——数据新闻峰会，被灌大量信息，主要涉及新闻媒体数据团队建设、数据新闻应用及主要工具等。会议在美联社大厦的15层多功能会议室举行，由世界新闻媒体网络（WNMN）和美联社（AP）共同主办。主持者是Emblematic集团的战略运营规划师Jodie Hopperton女士。

WNMN主席Martha Stone女士在开场发言中，展示了该机构2015和2016年对五大洲40个国家144家媒体进行的数据新闻调查情况（其中报业33家）。结果显示，数据新闻和大数据新闻战略正被越来越多媒体采纳，数据新闻已成为媒体应对数字传播趋势的重要手段。在被问及大数据在媒体哪个环节发挥最大作用时，回答是用户分析（Audience analytics），其次是数据新闻（Data Journalism）。

在Stone之后演讲的是ProPublica总裁Richard Tofel，题目为《构建一个能获奖的数据新闻集团》（Building an Award-Winning Data Journalism Group）。ProPublica是一家总部在纽约市的严肃新闻网站，其名称的拉丁语含义是“为了人民”，彰显其公共服务的办网宗旨。2010年，该网站一篇回溯新奥尔良医务人员在卡特里娜飓风灾难绝境中被迫对病人实施安乐死的调查报道，获得普利策调查报道奖，这在网络媒体尚属首次。这家当时成立仅两年的网站，当年还以另一篇深度报道获得普利策含金量最高的公众服务奖提名，顿时名声鹊起。Tofel说，ProPublica在调查报道中引入数据新闻概念已成常态，并以去年10月推出的调查报道《有色的债务》（The Color of Debt）为例，讲解数据新闻在深度报道中的应用。这组颇受好评的报道揭示了密苏里州圣路易斯市及其三个县的市民的涉债诉讼情况，得出黑人涉债被诉的机会大大高于白人，甚至达到黑人人口的20%以上，且多与医疗债务有关。该报道的一大特点，便是引用了大量翔实数据，并将多数数据进行了可视化处理（制作各类图表），使报道具有很强的说服力和视觉冲击力。Tofel还提到《达拉斯晨报》，认为该报是传统报纸重视数据新闻的典范之一。

随后演讲的是汤姆路透集团新闻与数字创新执行总编辑蔡翔祁（Reginald Chua）。调查记者出身的蔡曾先后担任《华尔街日报》亚洲片区和《南华早报》的总编辑，2011年辞去《南华早报》总编辑后加盟汤姆路透，现主要负责集团数据新闻团队的运作。他的题目是《建立一支强盛的数据团队》（Building a Thriving Data Team）。他首先从报道、可视化、叙事、分析、产品生成共五个方面讲述了数据新闻的实施策略，并以2014年路透社的系列报道《水的边缘——海平面提升危机》（Water’s Edge, The Crisis of Rising Sea Levels）为案例，展示数据如何嵌入新闻报道，其中特别讲到如何运用数据预测海平面提升对美国海岸土地的侵蚀。随后他以美国2016年大选等话题讲解数据在报道中的应用实验。他认为，图表、技术、研究开发和全球化视野是团队工作的重点，并将组织文化、操作技术和优先地位视作当前数据新闻运作的最大挑战。

第三个演讲的是国际调查记者联盟（ICIJ）高级编辑Mike Hudson。ICIJ成立于1997年，曾与跨国媒体合作发表很多涉及走私、逃税等经济犯罪行为的影响力广泛的调查揭露报道，涉及多国政商要员，近期尤以某文件的跟踪报道而引发全球关注。这批文件于去年初被匿名者泄露给德国的《南德意志报》，成为史上最大规模的泄密事件（文本量远超维基解密）。ICIJ随即应该报要求与其展开合作，利用自己在65个国家的200多位调查记者，对文件涉及的重要数据和人物进行调查，并于2016年3月发布首批报道。Hudson说，他们的数据新闻团队已占记者总数的一半，有100多人，且遍布全世界，大多数报道都要用到数据乃至大数据。她详细讲述了团队数据新闻的运作情况，强调要通过翔实的数据“建立公信力社区”（building blocks of trust）。

接下来，奈特基金会的新闻主任Shazna Nessa主持第一个Panel（主题讨论与互动），并邀请刚演讲完的蔡翔祁和Hudson上台讨论。三人就数据新闻的一些话题展开讨论，并与台下听众互动。在提问环节，我向蔡提了一个问题：“建立团队文化确实很重要。但以您的经验，在团队中怎样才能将原有的普通记者培养成数据记者？有无这方面的实例？”他回答说：“我们的团队成员各有分工，如有的专做图表，有的专事分析等，但都具有数字背景，目前还没有您说的例子。”但Hudson表 示，ICIJ很多记者过去并无数据新闻经验，他们会在全球范围对他们进行培训，培训的重点，一是数据技术，二是法律知识。

第四位演讲者是曾在《西雅图时报》担任数据新闻记者并获全国大奖的斯坦福大学数据新闻教授Cheryl Phillips女士。她重点讲述了在《西雅图时报》做数据新闻的经历，题目是《在数据中实施创新》（Managing Innovation in Data）。她认为，数据手法可以将一篇看上去不起眼的新闻做得引人入胜。她举例说，“西雅图快乐时光”只是个动态新闻，但她建议将地图信息引入报道，结果不仅大大丰富了报道内容，还图文并茂更吸引眼球。她认为做好数据新闻编辑是关键，编辑有了意识，就可能将很多小新闻变成伟大的新闻。她还通过当地大桥垮塌事件中报社采编通力合作完成数据新闻的实例，告诉大家如何克服记者对“数据新闻”的恐惧心理。她告诉大家“这会使你的工作更方便”，只要用好工具，对数据保持敏感。她建议尚未开展数据新闻的报社从简单开始。

第五位演讲者是普利策获奖者、现任亚利桑那大学新闻教授Steve Doig，演讲题目是《用于新闻的数据工具》（Data Tools for Journalism）。他认为，数据新闻的教学，关键要教四点：1、 教来源。重点要让学生学好《信息自由法》（Freedom of Information Act），知道从哪里合法获得公共数据。2、教工具。他讲解了Excel, Google Sheets, Notepad++等工具的应用，并特别强调Excel的作用，认为应当将此列为日常最重要的工具。3.、教数据库。他列举了sas、MySQL等应用程序，说要让学生学会建立新的数据库。4、 教数据思维。他认为，只有改变了过去的传统思维，才可能有效、经常地发现和运用数据，进而完成具有数据力量的新闻报道。

短暂的午餐后，仍是密集的演讲加Panel。先有OrbMedia首席技术官Neal J. Rothleder发言，题目是《关于数据新闻工具》（Tools for Your Data Journalism）。他说，作为负责数据新闻的首席技术官，他主要有三项任务：一是领导团队运作；二是回应和完成具体的数据新闻项目；三是关注未来技术。他将数据新闻的生产流程归纳为六个步骤：获取数据，管理数据，团队合作，挖掘分析，新闻生产，新闻呈现。他的体会是，要致力于为团队建立两类工具：一是Data Curation（数据管护）及其相关工具，如Ingest，Harmonize等；二是Survey Tools（调查工具）。

然后是纽约城市大学数据新闻教授Miguel Paz的演讲，题目是《如何创立数据新闻团队》（How to Start a Data Journalism Team）。他以一则2014年制作、2015年获数据新闻奖的新闻作品为例，讲解建立数据团队的过程，并提出七点注意事项：1. 团队规模保持灵活性，要适应媒体目标和编辑方针；2. 选聘有热情和好奇心的人，他们必须对尝试和学习新事物充满兴趣，你一开始甚至可以只选两个热心人组成团队；3. 定义你的工作标准，要让团队成员知道成功的数据新闻长什么样；4. 以创新的方式用技术讲述新闻，避免程式化；5. 于小项目着眼大目标；6. 允许试错，不怕曲折，鼓励学习；7. 读一读Scott Klein的“建立小型数据新闻团队的8个步骤“（Scott Klein是ProPublica分管数据新闻的执行副总编）。

第二次Panel由主持人Hopperton女士主持，她邀请此前演讲的Doig教授、Rothleder和Paz教授共同讨论。对于“制作数据新闻中最令人沮丧的事情是什么” 的问题，Paz的回答是：很多人错误地认为数据新闻会耗费更多时间从而耽误新闻时效。Rothleder回答：一篇好的新闻可能只有一个数据值得做，其他都应当围绕这个数据展开，不必一开始就把事情想得很复杂。Doig则再次强调：Excel很重要，他还特别提醒大家分清楚dirty data和clean data。

本次峰会还有个创新，即在下午的三分之一时间将所有参会者分为若干小组讨论，并让部分演讲嘉宾轮流参与各组讨论。我所在的组，除了美国本土人士，还有来自印度、韩国、比利时、巴西等国的参会者。在回答我关于dirty data和clean data的问题时，Doig教授解释说，两者的区别在于，dirty data含有广告推广等主观宣传的内容，而clean data是纯粹的数据、是最有价值的数据。我不由想起国内最近沸沸扬扬的百度竞价排名事件，那些用来推广和宣传的数据信息，确实常常会产生误导作用。

峰会的最后一次Panel由美联社互动与数字产品主任Paul Cheung主持。他大概是在美国出生的华裔，到美联社之前，曾任《华尔街日报》高级图表编辑和《迈阿密先驱报》多媒体副总编。他邀请此前进行演讲的斯坦福大学Phillips教授、纽约城市大学Paz教授和专程赶来的《纽约每日新闻》高级副总裁兼创新实验室执行主任Cyna Alderman女士参与讨论。这段讨论也很热闹，提问不断，台上演讲嘉宾互相间有时也有分歧。Alderman认为，数据新闻在编辑部已经存在很久，可能100年前就有了，并不是全新的东西，数据只是一种新闻来源，所以不要过度解读数据新闻或视之为畏途。

如前所述，这次峰会是在美联社大厦15楼召开的。茶歇时我注意到，这层楼另一个分区还有几十位采编人员在办公。我问他们属于AP什么部门，他们说这层是特别项目组，针对某个特别报道临时从各地抽来的记者在这里办公。会议结束后，我又跟随美联社记者“混”入第14楼——AP最主要的新闻编辑部——默默参观一遍，拍些照片。好在见我挂着数据新闻峰会的胸牌，没人对我表示异议，有的还很友好地打招呼。

（原文标题为《纽约数据新闻峰会：团队建设刻不容缓》，澎湃新闻获作者授权编辑刊发。本文图片版权除特别说明外皆属于作者。系列文章可关注微信公号：重走美国大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