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突尼斯总统扩权修宪：一场对“阿拉伯之春”的颠覆？

“我们要回到本·阿里的时代了吗？”

9月26日，突尼斯布尔吉巴大街上人头攒动。带着口罩、挥舞着红白色星月国旗的市民们聚集在该国标志性的国家大剧院门前，大喊着“权力不可掌握在一个人手中”——这场景像是十年前的重演，他们中许多人担心突尼斯的未来是否会重返过去的老路。

2010年12月，一名突尼斯失业小贩的自焚触发了一场影响整个中东地区的“阿拉伯之春”。执掌突尼斯23年之久的总统本·阿里在这场变革中下台。而在经历了十年的过渡后，法学教授出身的“素人总统”凯斯·赛义德，似乎正在打破外界对突尼斯“民主转型样板”的想象。

9月22日，赛义德发布总统令，决定延长暂停议会的权力，剥夺议会议员的起诉豁免权，废除审查法律草案合宪性的临时委员会，并宣布将在总统设立的委员会的协助下，准备关于政治改革的修正案草案。

两个月前，突尼斯部分民众抗议政府抗击新冠疫情不力，缺乏改善经济的有效措施，赛义德随于7月25日即宣布将总理解职，并暂停议会活动。然而，由于此举沉重打击了曾经通过民选上台的议会第一大党复兴运动，赛义德的举动很快就被曾经支持突尼斯民主进程的西方媒体批评为“独裁”，甚至“政变”。

然而，这次支持赛义德的民众也不在少数，他们厌倦了十年来的政治斗争，也对议会和政党失去了信心。两个月内，突尼斯国内政坛“地震”，一场针对十年前的“反变革”似乎正在酝酿。

复兴运动的分裂

9月26日的抗议是两个月前赛义德宣布暂停议会以来的第二场大规模民众示威活动。据法新社报道，这场示威活动的发起者之一是“阿拉伯之春”后突尼斯首位选举产生的前总统蒙塞夫·马尔祖基。大约2000人参与了这场示威，其中既包括伊斯兰保守政党的支持者，也有很多左翼人士和普通公民。

“这不是伊斯兰主义者、左派或是其他人的宪法，它是涉及每个人的宪法。”抗议人群中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对法新社说道，“为什么要撤回宪法，用其他东西取而代之？我们可以改进它，但不能这么做。”

议会第二大党“突尼斯之心”高级官员乌萨玛·哈利菲指责赛义德发动了“有预谋的政变”。“我们呼吁全国团结起来反对‘政变’。”哈利菲在社交媒体上说道。

9月早些时候，赛义德的一名顾问告诉路透社，赛义德计划暂停宪法，并通过公投提出新版本的宪法草案。这一消息引起了突尼斯工会和各个政党的强烈反对。两个月来，赛义德一直否认自己有“独裁”的想法，他坚称自己的举动符合宪法，并誓言“维护突尼斯人的权利”。

在赛义德9月22日宣布扩权后不久，议会最大党——复兴运动的领导人加努希立即发表声明表示拒绝。加努希强调，总统的声明意味着取消宪法，而复兴运动已经宣布赛义德7月25日对议会职权的干预是“政变”，该政党是不会接受这一点的。

然而，就在高调“炮轰”赛义德的同时，加努希的“后院却起火了”。

9月25日，113名复兴运动党内的重要成员发表声明宣布辞职，原因是该党未能组成统一战线应对赛义德“攫取权力”的决定。他们在声明中谴责道，复兴运动目前的领导层很大程度上要为突尼斯总体局势的恶化负责。该声明的签名者中有8名议员和几名前部长，其中包括前卫生部长阿卜杜-拉蒂法·马基，他在社交网站上表示，自己对这一决定深感悲痛，但“为了突尼斯，必须正视‘政变’”。

这113名成员还批评复兴运动领导层“糟糕的政治选择”，尤其是近年来为获得议会多数席位与其他政党达成的联盟协议。他们认为，这些“不适当的政治联盟”损害了复兴运动的信誉。

事实上，复兴运动内部的分裂由来已久。去年9月，100名复兴运动成员就曾联名反对加努希第三次连任该党领导人，加努希自1991年以来一直在该党内占据主导地位。

复兴运动是在“阿拉伯之春”之后通过民选一举登上突尼斯政治舞台的一支温和伊斯兰政党，被认为受到过埃及穆斯林兄弟会影响。与穆兄会一样，后来这支政党也被质疑“偷走了突尼斯在“阿拉伯之春”中的‘革命’果实”。

突尼斯法语媒体《非洲经理》（Africa Manager）的一篇评论指出，虽然复兴运动试图树立改革派形象，但突尼斯人对其接受度并不高，7月的抗议反映了公众越来越消极的看法。尽管加努希是最早将赛义德的行为称作“政变”的人，但他很快就推翻了自己的说法。《非洲经理》分析称，加努希对赛义德的和解转向表明，他发现自己处于弱势地位，自己可能难以重组复兴运动，并重新获得在突尼斯政坛的声望。

失去的十年？

在做出扩大总统权力的决定前，赛义德曾在一次电视直播中表示，虽然自己尊重2014年的民主宪法，但它“不是永恒的，可以修改”。不过，现行的突尼斯宪法第 144 条规定，宪法修正案只有在得到议会三分之二议员的投票批准后才可提交全民公决。

马格里布战略研究中心主席阿德南·曼萨尔对半岛电视台表示，赛义德最新发布的法令“完全违背了2014年建立议会制度的宪法”，他认为，赛义德的这些法令与“阿拉伯之春”后被废除的1959年宪法基本一致。

“他制定了一套新的规则，基本上是在说他拥有各种形式的权力，涵盖公民生活的各个方面，没有任何形式的制衡。”突尼斯政治分析家阿赫拉姆·哈希查认为，这些新的法令为总统提供了“绝对不容置疑的权力”，“一个人的统治，就是民主的对立面，这正是人们在2011年所拒绝的。我们为了了解这一点付出了高昂的代价。”

然而，赛义德的举动还是得到了不少民众的共同支持，他们认为总统的行动对于解决突尼斯国内政治瘫痪、经济停滞和新冠疫情应对不力的多重危机是必要的。值得注意的是，7月25日应民众呼声被赛义德解职的总理迈希希虽然不隶属于任何政党，但获得了复兴运动的支持，一些民众也将危机归咎于领导议会的复兴运动的无能。在总统宣布暂停议会后，一些民众上街欢呼。复兴运动的旗帜遭人烧毁，该党在突尼斯的一些办公室也成了暴力抗议者的袭击目标。

“突尼斯议会在（复兴运动领导人）加努希的控制下，变成了一个只为少数商人的利益服务，而忽视突尼斯人民所有日常问题的议会，”突尼斯记者海瑟姆·马基评论道，“突尼斯人近年来物价上涨，中产阶级或多或少消失了。”

“‘赛义德现象’必须被视作‘革命’的延申，它是突尼斯民众对2011年1月14日（本·阿里被推翻）后发生的一切感到失望的产物。”突尼斯政治学教授哈马迪·拉迪西在接受法国《世界报》采访时表示，“公民们对十年间接替国家元首的精英们管理政治的方式感到失望。这并没有带来繁荣，反而带来了最低限度的民主。”

9月26日发生在突尼斯的，还有另一场“示威”。在布尔吉巴大街的另一边，一群赛义德的支持者高呼着，“凯斯·赛义德做得好。”

“法令并不重要，突尼斯人民想要一个干净、诚实的总统，他不会从人民那里偷东西。”突尼斯艺术家穆罕默德·哈立德对半岛电视台表示，“生活压力很大。人们只想填满自己的购物袋，可以吃上饭。”